1、一、还思旧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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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我才仔细端量起了她，一叶远山眉，杏核眼里闪动着少女的纯美与光彩，身着百合彩蝶的衣裳，绸缎面子水一样的淌亮，皮肤更是白皙润泽，好一位秀气的美人。
她微嗔笑一句，“姐，你这样看倒像是不认识妹妹似的。”说着转过了身，去桌上提了壶给我倒水，留下抹淡淡的金盏菊香。
早听说叔父家有这样一位妹子，名唤云德，娴雅知礼，又有过人的容貌。只因当初匆匆入宫，未曾见得一面。说是小我四岁，算来已经十五岁了。这样的年纪，还正是憧憬着爱情的时候啊，可竟像这样把命运交给了上天。
我接过她奉过来的茶，啜过一口，捏着茶碗盖抬头望她，一边笑着示意她坐下。她浅然一笑，轻点下了头便守着我坐。“几年也没见你了，可是长成大姑娘了。家里都还好？”
她的双手搭在膝盖上，鬓上的小朵粉色的绒花正好衬的面容像朵春日里的桃花，娇羞不胜。“伯父在都统任上一切都好，大娘每日里吃斋念佛，盼望着姐姐一切平安。家里都挺好的，姐姐是个有出息的人，家里人都赞着姐姐。”说着抬起眼来，渐笑得眼角皱着翘起来，当真满心欢喜的样子。
“不过是外面看着好罢了，谁知道里面的难处。”我长叹一口气，由不得晃过初来时太监宫女们势力的面孔。云德赧赧的报以一笑，面颊上匀着淡淡的胭脂。“云德，”我转过话来问道：“你可认识一位叫桑宁的姑娘？”
她神色稍有惊讶，随即答道：“姐姐怎么问起她来了，妹妹与她并不熟络，只听说仿佛是她阿玛死在三品任上，她寄居叔父家，日子过得并不很好。”她悠悠一叹，又说道：“这里的奴才个个都是个见衣识主的，也不待见她……”正说着，似乎觉得“奴才”两个字犯了唐突，便住了声，讪讪的不再说话。
皇室里选秀女，最最看重家世，想必这桑宁也无几分希望，奴才们不待见也是常理中的事情。只是见她谨慎内敛的举止，倒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今日初见妹妹，只因人人都瞪着眼睛看着，故不能有所表示，还望妹妹不要介意才好。”我站起了身，打算趁早离去，免得夜长梦多，招来是非。
云德倏的起了身，直往着我说：“姐姐放心，妹妹都明白。”言毕，虽欲言又止的，但终究没有出口。我系好了斗篷的带子，走到门口取了伞柄。云德已为我开好了门，小心的探视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对我点点头。
这次一见她，我心中到底释然了许多，以她的资质，况又因着是我的妹子，老爷子会给她个怎样的归宿，脑中快速的滤遍适龄的阿哥们，觉得个个有可能，又都不可能。大概这种事，就只能靠圣意了罢，凭他一个人的喜好。
这雨意朦胧，刚要撑起伞，恍然见得门廊下依旧坐着一个人影，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一时只立在原地。那团人影迷蒙着，仰着脖颈，愣愣得往着屋檐上看。察觉到什么，她突然转过脸看到了我，波澜不惊的迅速站起身，抹净了手给我行礼。
“你是守在这里？”我撑着伞在雨里，看她廊檐下的面容越发透出清朗乖巧的模样。她不置可否的低下了眼，发髻上的宫绦像褪了色般，泛着陈年的暗淡。细细的端量了她，我向她点了点头，便要匆匆离开这里。这宫里人心叵测，我也只能如此。
三月的雨淅淅沥沥一直下到晚上，直到一个小太监送来一封信，看着他被雨打湿的衣襟，我接过了干燥的牛皮纸信封。里面却是一首诗，极简短，没有多余的字句。“风细丹堦静，丝飘禁阙幽。分流交殿网，乱滴起池沤。坐读公田赋，还思旧年时。”龙飞凤舞的字，资质天章，笔笔润泽又有不可言之处。
“十四爷今晚值宿？”我依旧折好信，攥在手里。那太监应了一声，便转身就要走。我叫住他，去屋里寻了自己用的伞，嘱咐他用着，将来见着十四爷交给他便是。他答应着，怀揣着骨伞就消逝在雨夜里。
这一夜就着雨声暗烛，反复的念叨他的诗句，心里隐隐生忧愁之意，竟然辗转无眠。我最担心的就是，什么都安排好了，最后只有安静的承受命运。胤禵，我把心都交给了你，为什么却又如此迷茫。
约摸半个月后老爷子巡河回来了，随行的还有师逾白大人。照说新科的进士们都已封官赴任了，唯有这位师大人，仍旧留在老爷子身边。名义上是做个什么南书房行走，实则是老爷子喜欢他，想要留他在京城做官，可时时召见的。
这位师大人，真是文思好，才情高，博闻强识，虽是一口山西口音改不掉，却总有这一股朴实的味道。老爷子常要召见他，或是书房里谈儒博古，或是御花园里吟诗作对，差点连几个儿子都冷落了，太子也时常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而师大人却只是以礼相待，并不见特别的情绪。这倒是让我格外钦佩起来。
这一日李德全唤我去乾清宫看着些，刚巧在小园子里碰着了从里面出来的师大人。手里把着一把明白折扇，竹骨节的扇柄，这园里小径两旁又是布满竹子，越是显得他身形瘦长，却是眼角皱纹里都有笑。
“大人入宫真是早。”我笑着寒暄道，给他让出了路。他倒难为的笑了笑，以扇抵腹道：“是，卯时就过来面圣了。”我低头一笑，“大人不比我们，国事忧劳。”见他还颇有些不堪当的样子，又随口问道：“想必大人早饭还没吃罢。”
没向他却肯定的答复了我，转念想不如就此送个人情，“大人这时也该饿了罢，不如我去给您弄点吃的先垫一垫罢。”
他略一顿，手里支着扇子向我致谢，“那就有劳万淑仪了。”
我将他带到乾清宫侧旁的暖阁里，平时不过做个我们休息的地儿。从茶房那里端来了寻常吃的点心和茶。其中还有我最喜欢的酥酪，吃法与奥利奥差不多，沾在奶里吃。茶房特意熬制的□□，味道格外的浓厚香腻些。
教会了他吃法，便坐到一边的榻上，笼上香炉。见他尝试的将酥酪浸在奶里，然后将信将疑的提起来咬下一口，直着眼睛嚼了几口，才望向我抱歉的笑一笑道：“这个……实在是吃不来。”
我笑着将寻常点心推向他，又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来。手里正端着茶，面向他因为饿而略有些急促的吞咽，恍然想起一个瞬间，多少年前，我在宜妃宫里那个暗仄的房间里，推开门的手臂挡不住清晨贸然的造访者，他也是这样，或者比起眼前的人吃得不知狼狈到哪里去。如此想来，那时的暗仄忽然有了一种温暖，这让我有一刹那的失神。
师逾白抬起的眼里满满当当的，因早晨灰涩的朝阳而有一份光泽。我轻搁下茶，喃喃念道：“大人是个好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更不知因何而起，只因那时的失神，连带着一种恍惚，不计言语的后果。他却也笑了，一派憨厚老实的样子。
他的佩玉很好，是老爷子赐的，圆润细腻，有着君子磊落清明的光华。红丝绦告诉人们这还只是一块刚刚佩上的玉，可是这很好，很配他的内里。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窗布上射下的光束里翻滚着清晨的灰尘，这时的日在屋子里是昏黄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还思旧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