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情》白玉糖95

3、漫漫黄沙天涯客

　　长安十三年六月初三，宜出行嫁娶，忌破土动工。
　　沙城，十三年前惊世一战的战场如今已是关外的第一大城。瑶擎路过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多看城门几眼，苍劲有力的行草镌刻在城门上方：“四海太平”。据说当时的独孤彦是准备写“易天长安”的，后来天帝得知独孤彦一箭破城大喜过望，改年号“长安”，独孤彦为了避讳，将匾额写作四海太平。众人都说独孤彦不仅勇武过人，还深得礼法，真不愧是众仙之首，万世英雄之尊哪！
　　这种事情，也值得传？英雄就是英雄，待遇和自己这种无名小卒根本不一样，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会被无数仙人津津乐道。现在的神仙也是，不好好练习仙法，研习道术，每天一群人聚在一起聊一聊谁家的姑娘找的谁家的少爷，谁家的英雄看上了谁家的美人。独孤彦的一箭换来了十三年的和平，整个仙界似乎都忘了战争的滋味了。
　　瑶擎呵呵一笑，以讹传讹。他怎么记得，当时是独孤彦觉得自己“长”字写得难看，太丢面子，特意改成太平这种对称易写的字呢？
　　四下看了看，接自己的人还没到。随便扎进路边的茶摊，大热的六月，痛饮一番凉茶真是美哉妙哉。
　　熙攘的人群里偶尔传来几声摊贩的叫卖声，瑶擎独自一人落得逍遥自在。
　　神仙，妖魔，在这处在边界的城池和平相处得不亦乐乎。沙城，与仙界内的城池相比，多了些世俗烟火气，也多了些异域风情。
　　“这关外第一大城，还真是繁华……”瑶擎正欲赞叹，忽然邻桌的谈论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陆兄，你听说了吗？朝廷内出了大事了！”青衣的仙人摇着扇子高深莫测地说。
　　蓝衣的长须神仙一阵惊讶：“哦？大事？有独孤大人在，再大的事还能多大？”
　　独孤大人在……看来这独孤彦已经成为仙界的精神支柱了啊……瑶擎心里暗暗摇头，不好，这样真的不好，最可怕的就是依赖。仙界的人过分依赖独孤彦的存在，才会不思进取，长此以往，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青衣神仙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就是和独孤大人有关，你没发现，独孤大人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吗？”
　　长须抚须一笑，不以为然：“没有动静又如何，不是都说独孤大人自两年前晋为太师以后，经常闭关修炼，没动静不是正常？”
　　“闭关是正常，可是我听说呀……独孤大人，这次是失踪了！”
　　瑶擎再没有听下去的欲望，独孤彦这种人，失踪了岂不是更好？一个个仙人只有有了这种独孤彦消失的危机意识，才能重振道法，压制魔界，真正四海太平啊！
　　轻轻一笑，何况以后，就算没有独孤彦又能如何呢，我瑶擎途径此地，就是将有一番大作为。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瑶擎觉得自己就是封疆的大臣，就是和平的使者，为了家国远离亲友，自己就是这易天界里顶伟大顶伟大的英雄。
　　“九皇子，您在这里呢！”轻佻华丽的男声从身后传来，瑶擎法力不济，根本察觉不到身后来人。回头，一队魔族卫兵立在身后。
　　沙城虽然处在关外的沙漠深处，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还算是仙界的城池，一队魔族卫兵结队出现，这是绝无仅有的事。茶摊里的客人一个个作鸟兽散，也包括刚才那两个神神秘秘的神仙。瑶擎站起身来，嘴角挂了一丝微笑。
　　“少侠怎么独自在这儿喝茶呀？连个随从跟班的也没有？”魔族卫兵队伍的最后，走出来轻佻声音的主人，一边挑衅式地询问，一边拨开挡了自己右眼的褐发。
　　瑶擎从下向上观察来人，云纹靴，在魔界应该算是位高权重之人，一袭远比其他侍卫华丽的锦衣加上腰间长剑，这男子应该是个侍卫长。瑶擎看向他的脸，银色的面具上，只露出了右眼，也就是说，他是不用左眼的……
　　是浮商！瑶擎一下子判断出了男子的身份。
　　十三年前，魔君的贴身侍卫浮商在沙城设下守城结界，仙兵连攻三天不破，最后被骑红鸾而来的独孤彦一箭射穿，伤了左眼。这是仙界五十年来最震撼的传奇，浮商作为战争的失败者，也在独孤彦威名传遍三十三重天的同时被津津乐道地提及。可以说，独孤彦有多出名，这浮商在仙界就有多知名。
　　在瑶擎判断出浮商的时候，浮商也在观察着瑶擎，没有侍卫仆从的皇子？浮商早就猜到瑶擎不受宠，却没有想到不受宠至此。
　　瑶擎感到没什么可说的，始终保持沉默。
　　仙界的九皇子还是个哑巴？等了许久不见回答，浮商甚至都要忍不住同情他了。
　　浮商略带同情的目光落在瑶擎的脸上。居然引起一阵没由来的熟悉感，陌生的熟悉感。他确定自己从不认识瑶擎，也确定自己并非断袖，可瑶擎带给他的奇特的熟悉感，他却找不到答案。
　　浮商努力把这种奇特的熟悉感摒除脑海，除了战斗以外他没和仙人打过交道，这种熟悉感，也许是因为……呸，他怎么知道因为什么。
　　思绪转回眼前的白衣少年，心念传音道：“九皇子，虽然你连仆人都没有，还是个哑巴，不过你就放心吧，我们魔界，是不会虐待质子的！”
　　瑶擎愕然，哑巴？啊？
　　是的，有着“宏图壮志”的“易天里最伟大的人”瑶擎，是仙界送往魔界的质子。这事易天里知道的人极少，魔界也尽量保全仙界的面子，故而，浮商只是心念传音，对侍卫们说的，都是来请自己的一个老朋友。
　　说起质子的事，仙界魔界都格外憋屈。半年前，魔君派人下界偷了放在蓬莱仙岛的四海珠，还捎带脚绑了在凡间游学的八皇子。魔君还特意给仙帝寄了一封国书，准备耀武扬威一番，顺便换点好处。
　　国书辗转多日，落到仙帝手里的时候仙帝老人家还在悠哉悠哉地喝茶，拆开信后当时就把茶案拍碎准备和魔界再战一场。彼时在仙帝身边话家常的独孤彦赶快拦下，代仙帝给魔界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函。大抵就是自己多年未战想要活动活动筋骨了云云，要是不想开战，也行，仙界随便派一个籍籍无名不上数的皇子去魔界当质子，(其实就是嫌瑶擎一无所长浪费仙界的粮食)换回八皇子和四海珠。但是，尽管魔界觉得自己亏了，仙界也觉得很没面子，警告魔界，质子是质子，别声张，要不然……老家伙们还等着锻炼身体呢！
　　估计十三年前被打怕了，也可能是因为干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良心不安，魔界居然还真同意了仙界的要求。于是一身戎装随时准备上战场的独孤彦被拉了回来，换上了连马都骑都不稳的瑶擎。
　　瑶擎受宠若惊。
　　就这样，一劫半只比一般凡人强上些许的九皇子瑶擎，踏上了从没有仙人走过的旅途。
　　走出沙城的刹那，瑶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座仙界的最后一座大城。他知道，他将与他的国家越来越远，回乡，还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魔族之人凶残狠辣，魔界的生活步步惊心，如此一行，生死未卜。
　　浮商带着他御风而行，再回头时，城已不见，只余沙尘。再没有自己希冀的一切，只有沙尘，在塞外凄凉的夜里飞舞。
　　不由得身子一紧，悲凉之情涌上心头。瑶擎在心里默默祈祷：一愿家人福寿安康，二愿仙界万世太平，三愿我此行圆满，衣锦……还乡……
　　漫漫黄沙天涯客，茫茫此身何时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