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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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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我很丑,丑到他们看一眼都觉得是在亵渎自己的眼睛。
可是我还得往前走,娘亲说,我下了山,就得一直往前走,永远不要回头。
于是我便一直往前走。
下山的第三天,我遇到了一个人。
初涉世事的小丫头,从来不懂得什么叫怀璧其罪,又长着一张令人望而生厌的脸,揣着装有大把银票的包袱,刚从歇脚的客栈走出来,便被人盯上了。
诚然当时的我是不知道这些的,只是很无畏地向前走着,袖子里藏着几枚娘亲临走前教给我防身用的毒针。
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用手帕捂住了口鼻,我是个从小玩毒药玩惯了的,此刻的身子也极不争气地软了下来,手脚无力得连针都碰不到。
那并不是个好情况,我很无力,也很无奈,只得目光狠狠地盯着他们,因我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那些人不一样,他们体格健壮,膀大腰圆,打起人来个顶个的狠。
常言道拿人钱财,毁尸灭迹,很好。
嗯,我就是那个差一点就要被打死的“尸”,在那个阴暗的小胡同里被打得半死不活,偏生喉咙里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大概真的将是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了。
头上有粘稠的液体留下来,糊住眼睛一片血红,我就在那一片血红里,目视着那群人壮硕的背影越走越远。
就像我没料到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般,那天我也没料到死局亦会有转机。
嗯,美少年救人的故事向来是被说烂了的,然而当你真正地被救了一遭,才晓得能快活地活下去便很幸福了。
至于恩人还有着一张天赐的漂亮面孔,是醒来后才注意到的事情了。
虽然被人抱起的那一刻,我就想着,救我的恩人一定长着世界上最美的一张脸,但是醒来后真正地看清那张脸,嗯,我赚到了。
我在床上躺了几天,身上裹着纱布,恩人帮我拿回了银子,也很好心地帮我请了大夫,我感激他。
我当下就决定了要报答他的。
至于怎么报答,我暂时没想出来,于是我最终决定先跟着他。
只是恩人大抵都高傲。
我跟在他身后,一直向西走,直至他不耐烦地转过头来看着我。
然而我只是笑,我朝他点点头,然后转身换个方向,继续向前走。
这次同往常却不大一样,我走了几步,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恩人在身后拉着我,神色别扭得要命。
“你去哪?”
我只是笑。
“喂你别总是笑啊,会说话不?”
他脸色不耐烦得很,只是我是说不了话的,一句也不行。
于是恩人从此管我叫哑巴。
被恩人带着到了他家,我也叫哑巴。
全府上下都跟着他家的小少爷叫哑巴。
原先的丑八怪,倒是没人叫了。
其实我只是懒得说话,原先在山上,娘亲带着我,教我同百草树木交谈。
百草有灵性,然而再有灵性的东西,终究隔着一层世,他们的世界简单,我同他们说了几回话,便更愿意去找树林子里头矗立了几百年的老树了。
老树亦成精,那些岁月积淀下来的东西,我是万万想不到的,我不愿听,只缠着他,爬上树去,折了他的树枝烤鸟吃。
娘亲因着这事责罚了我不知多少次,至我下山的前月,还罚我挑了满缸的山泉水浇菜园子。
后来我下山,总觉得世人的想法太复杂,我总是不懂,加之许多人对我的态度并不很好,我也懒得主动凑上去了。
被一群人困着那时我自封了哑穴,半月之内又冲不开穴道,恩人问我去哪里,我答不出来,他说跟他走,我便跟他走了。
我仔细想想我真是听话的孩子,最初恩人对我说,让我跟他走,我便跟着他走。
到最后,他让我滚出李家,他说永远不想再看见我的脸,我便出了李家大门,继续自个一个人往西走。
直到今日,我再没见过他。
到现在已经很久了,有时我会忘了恩人的名字,有时又想起。
但是记忆里总有人叫我哑巴,似永不耐烦一般,哑巴哑巴。
我那时想,他的嘴巴也不累。
而现在,我想,我不在他身边了,他会叫别人哑巴吗?
我这么想着,边推磨。
下山很久了,娘亲给我的盘缠虽多,却大多都留在了李府,我是被赶出来的,总不至于自己上门去讨。
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走累了,得歇歇。
于是我住在一个普通的农家,找了一个推磨的工作,日复一日地磨豆。
我似乎违背了对娘亲的承诺,我答应过她会一直往前走,可是我现在守着一个固定的轴心,不停地在原地打转,有时我分不清前方在哪里。
那个农家的夫妇姓程,程氏夫妇待我很好,有时干活累了,程大娘会端了蒸鸡蛋来给我吃,嫩黄色的蒸蛋用豆青色的粗瓷大碗装着,上面撒了绿色的葱花,看着吃着都很香。
后来程大叔自作主张地要收我作义女,我假装慎重地思考了一天一夜后,拜倒在了第二天清早程大娘端来的一大碗蒸蛋之下。
从此改口叫她干娘,程大叔改口叫恒远爹爹。
看起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大家都喜气洋洋的,恒远爹爹那晚喝了很多酒,红光满面也掩不了他本身的俊逸,诚然他本来就是个一身粗麻布衣也不会失了气质的帅气大叔。
然而那晚我避开了所有人,早早去睡了。
推磨是个体力活,有时我晚上休息很久也总是累。
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