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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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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可以猜想出他经历了什么。一个人,具备天才般的演技,骗过所有人,连自己都哄骗到忘记了恐惧。不仅带给他人欢乐,这六年来,他使自己毫无保留的快乐。其实,快乐,是双向的。
算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吧,水炘卓在蓝络一手指间套上了一个银色指环。
“你这是做什么?”蓝络一不解地问。
坐在安静角落里看书,实际上又有什么心情看书呢?蓝络一独自悲伤着,内心在滴血。然而,当蓝络一独自悲伤,已经到了无法痊愈地步时,水炘卓的突然到来以及事先没做任何交代就赠出的礼物让蓝络一害怕。
“戒指呀,我送给你的,我们一人一个,是友情戒指。”
甩开水炘卓的手,戒指在空中滑出一个利落的抛物线,然后坠落。
“你这是什么意思?”蓝络一眼睛在燃火,他的愤怒第一次投射于水炘卓。
见水炘卓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呆愣在原地,蓝络一更加生气了。蓝络一不清楚水炘卓的“无动于衷”只是因为惊讶。水炘卓不知道明明是礼物,为什么蓝络一如此抵触。
“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期待、不会祈求更多!明明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你这样做是想告诉我:你水炘卓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只有友情,没有其他!我知道,我知道,我通通知道!你不用反复告诫我!我不会对你想入非非!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我明明有远离你,我逃开你,我拼命拼命不去想你!你为什么这么残酷!”蓝络一疯狂地大叫,把所有委屈和压抑一瞬间都一吐为快。
水炘卓从未见过蓝络一生这么大的气,他从蓝络一眼睛里看到了哀求。那样可怜的蓝络一在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水炘卓害怕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不是这样的!我……”
蓝络一再次甩开水炘卓试图拉近他的手,那样害怕地逃离,他迅速地跑掉,像是落荒而逃的犯人。那样狼狈,他感觉被侮辱了。
“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被甩开、被推开、被拒绝的水炘卓留在原地,对着空气独白,好像一个疯子。
蓝络一快要使水炘卓疯掉了。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让蓝络一开心,蓝络一偏偏误会,这一切,快要让水炘卓疯狂了。
坐在教室里,水炘卓望着蓝络一的背影痛苦着。
“你们谁去取一下粉笔?”老师在讲台上寻问着。
“我!我!”林纯林高呼道。
“林纯林,不许踩到课桌上!”老师愤然命令站在课桌上高喊的林纯林,继而温柔对络一说:“蓝络一,你去吧。”
“是,”蓝络一回答着,并缓缓走出教室。
“蓝络一,你站住!”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被跟踪了,当蓝络一回头时,突兀出现于蓝络一眼前的水炘卓,一脸愤怒的表情。
“我去帮老师取粉笔。”蓝络一拒绝和水炘卓交流。
“不许走!”水炘卓大力拽过蓝络一的手,并牢牢固住蓝络一逃离的身体。“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不想看到我?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的嘛!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和以前一样相处的吗?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你逃开我,甚至逃开纯林和嘉语,你要和我们断到一干二净吗?蓝络一,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蓝络一疯狂地大叫,他歇斯底里的样子显得很可怕。“我后悔和你做朋友了!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面对你!在对你说出那些话以后,在喜欢上你以后,我就没有办法坦诚面对你了!没有办法!你懂吗?水炘卓,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没有办法和你……回到当初了……”
也许是被如此可怕的络一吓到了,水炘卓的手垂了下来,他的放松仿佛代表着他对络一的放弃。那放弃似乎在说:蓝络一,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蓝络一落魄的离开,像一个游魂,他逐渐偏离轨道,不知道要去哪里,被水炘卓打断的意志再也没有了修复能力。他迷迷糊糊,已经无法保护自己了。
水炘卓看着蓝络一逐渐离开自己,逐渐走向一个陌生的地方——所有没有蓝络一的地方,都好陌生、好危险。络一单薄的背影,他脆弱到像一个断线的风筝,而水炘卓,想拉紧那只风筝,却害怕到寸步难行。
是他,是他水炘卓害蓝络一生气的;是他,是他水炘卓让蓝络一痛苦地哀求的。这样卑劣的水炘卓,在恨自己的恶心。
蓝络一,那样主动抛弃依靠,把自己狠心披露的蓝络一,一步、两步、三步,他用毅力支撑着自己沉重的身体,然后,再也无法清醒的意志,以及脆弱到风也可以席卷走的身体,重重倒了下去。
“络一!”水炘卓恐惧大叫,他抱起蓝络一,人生第一次,他感觉手足无措。
回到络一家,水炘卓眼看着络一母亲疯狂地抢过他怀中昏迷的蓝络一,然后害怕地将络一平放在床上。医生模样的叔叔用手电筒观察络一的眼睛与口腔,用手不停地拍打络一的脸颊和大腿处,并且反复给络一输入一种透明的液体。络一的父母上楼下楼不停地端水、倒水,然后将毛巾浸湿,用毛巾反复帮络一擦身体。直到,络一的父亲帮络一脱下裤子,那一瞬间,水炘卓感觉天崩地裂。
蓝络一白皙的双腿和小男生特有的细嫩皮肤,一寸一寸裸.露在空气中,络一的父母将湿毛巾扫过络一的每一寸皮肤。下滑的裤子,精致白皙的大腿,完全剔下的衣服,里面,是残缺的。
蓝络一没有小腿,他的右腿是残缺的,他有断肢,他,是残疾人?天啊,水炘卓恐惧地后退,他的后背结实地砸到墙壁上,“通”的一声响,那巨大的声音也没有使面前匆忙打理病人的家属和医生停下手中的工作,一切都按部就班着,一切都循规蹈矩,一切都游刃有余,只有水炘卓,他的双目瞪大,他的害怕与恐惧像一条毒蛇,血色的毒液逐渐蔓延全身,神经麻痹了,肢体无法动弹了,像死了一样,大脑休克了。
六年了,他和络一认识六年了。六年间,他们亲密的像恋人。他和别人说络一是他的弟弟,是他的爱人,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和络一拥抱,他背过络一,他亲过络一,他们甚至睡在一张床上过——但是,他没有发现络一是残疾人。他从来不知道络一的右腿是不完整的!这不可笑吗?这不荒唐吗?这,怎么可能?络一陪他爬山,陪他散步,陪他做了好多好多一个残疾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一直以为络一和他们是一样的,只是络一喜欢安静,他不喜欢走动,腿部受过轻微创伤的他不能做大幅度的激烈运动——可是,他从来不知道络一其实,不能运动。
很可笑吧?那些害怕与恐惧逐渐变成自嘲。嘲笑自己的愚蠢,嘲笑自己六年来被蒙蔽的心。就好像自己明明很喜欢络一,很珍惜络一的微笑和亲昵,但却不知道那是否是爱。就像现在,明明以为了解络一的一切,而蓝络一,这个自己珍爱了六年的“弟弟”竟然用谎言瞒了自己这么久。
好恨啊……
好恨蓝络一的坚强……
好恨自己的笨拙……
什么都看不出来,什么都分不清楚,还自以为是、洋洋得意——现在,络一晕倒了,而自己,也像要昏倒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在叮咛了几句“不可以再受刺激”之后离开了。络一的父亲跟随着医生大概去配药了,而络一的母亲给炘卓递来了温水,她似乎在安慰炘卓,可是炘卓大脑空空的,连眼睛都空空的,他只能看到络一母亲双唇上下起浮,大概在说话吧。
“阿姨,络一他究竟怎么了?刚才,那个叔叔,是络一的专用医师吧?络一,他有很严重的病吗?”急遽的速度,水炘卓突然拽住络一母亲离开的身体,像一个突然惊醒的冬眠生物,他快速地问出那些谜团——那些蓝络一用智慧隐瞒了他六年的谜团。
“这个……”络一母亲很为难,她看看水炘卓,她总觉得这孩子不应受到这样的对待,这孩子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是啊,怎能不受惊吓呢?一个男孩,好端端的突然晕倒,失去意识,然后,是失去做正常人的机会。
“络一他不会希望你——他的好朋友知道这些的。”络一母亲拒绝回答炘卓的提问。
“阿姨,我不仅是络一的朋友,我还是……我还是最爱络一的人,我把他当弟弟,当最爱的亲人。我喜欢他,喜欢很多年了,喜欢到没有办法不爱他了。所以,阿姨,告诉我吧。只有告诉我,我才可以保护他。今天,是我错了,我害他受刺激了,我害他害怕了。以后,以后不会了……所以阿姨,求您了……”紧紧拉着络一母亲的手在颤抖,无法控制的抖动使水炘卓更加落魄。第一次,水炘卓哭得像个孩子,他感觉眼前一片空虚,他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会失去蓝络一,这种俱畏让水炘卓无法承受。
络一母亲拉过炘卓的手,他安慰炘卓,轻拍着炘卓的头,很显然,水炘卓对待蓝络一的感情让身为蓝络一母亲的她都慰藉了。
隔着窗子,络一母亲为炘卓讲述了络一儿时的故事。
好小一面窗子,阳光打在窗内人的脸上,漂亮的脸蛋像个沉睡的天使,这样一个天使,似乎连影子都是美丽的。然而,如此美丽的天使,上帝怎么忍心伤害他?
“小时候络一很活泼,是个小淘气。因为踢足球打坏过别人家的玻璃,因为喜欢跑步把运动鞋穿坏过好几双,学校里他还报名参加了羽毛球队,是个很阳光很爱运动的小家伙……常常被爸爸打,说他不老实,爬高上低的,简直就是个小猴子……”络一母亲在笑,那笑容背后藏着一个活泼的男孩子,水炘卓很难想象那个男孩子。在他眼里,蓝络一是文静的,喜欢看书喜欢听音乐喜欢一切静止的事物,那么,络一母亲口中所言的“小调皮”究竟是谁呢?水炘卓开始恍惚,他怕阿姨继续的陈述,那一字一句的陈述似乎只能加重水炘卓的负罪感——最爱的人,也是最不了解的人。
“十岁那年,发生了一场车祸。当时车上只有络一和他哥哥络宇。车祸发生时,络宇用身体护住了络一,所以络一只受了轻伤。而络宇,当场死亡。因为车身被挤压,几乎完全变形,而最前端护住络一的络宇整个躯体也完全变形。可能是打击太大了吧,一个小孩子,不仅目睹了哥哥的死亡,而且,还是那样的死亡。很可怕,络宇被拉出车身时,几乎已经不能看了——而络一,盯着那样不成人形的哥哥待在封闭变形的车身里整整一天……”络一母亲哽咽着,想起那段可怖的经历她感觉胆寒。无法想象络一承受了怎样巨大的打击,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是怎么面对血流如柱、挤压变形的亲人的?当那张脸与自己的脸只有几厘米距离时,他害怕,往哪里躲?当暴露着骨头的身体贴在他身上时,想逃,往哪里逃?他四周一片黑暗时,鬼魂的缠绕,想死,怎么动弹?
没人知道蓝络一是怎样度过那可怕的二十四小时的,只知道被救出的蓝络一此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会从睡梦中哭醒。
“络一的右小腿是在那次车祸中失去的,他没有哭,一滴泪都没有流。只是不说话,一句都不说,别人问他什么,他连头都不摇一下。后来,有了假肢,他可以正常的站立、行走了。因为将近两年的训练,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平时稍加注意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他不动,一点运动都不做,因为有心理障碍,他使自己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去生活……”
“您是说络一他有……有……精神……”水炘卓哽咽了,他没有办法说出那三个字,他无法将美丽的蓝络一同那三个字联系在一起——任何人都不许!他不许那三个字玷污他美丽的蓝络一。
络一母亲轻轻点头——是,是轻度的精神病。医生说蓝络一不可能受刺激,他有严重的抑郁症,这种精神病患者有极大的可能性选择自杀,所以,绝不能让他受刺激。
六年的时间,蓝络一微笑着,与水炘卓和平相处,带给水炘卓温柔、温暖——这样的人,美丽到让人心醉。触摸着蓝络一的脸颊,水炘卓疼惜地问:“会痛吧?会痛的。络一,以后,我保护你……”
再也不要蓝络一受伤,那段可怕的经历,水炘卓下定决心帮蓝络一忘记——
一定要忘记,从今以后,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