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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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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电脑屏幕上,一行又一行的代码,纪朝颜的眼镜上反射出一行行跳动的音符,正是这些音符,将奏出他心里的乐章。
“小纪啊,你先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
纪朝颜停止按键盘,站起身来:“嗯,有什么事吗?”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刚来的小丁,研究所里很多事都不懂,你带着点她。”
“好咧,你放心忙你工作去吧,我会好好教她的。”
“那就交给你了,我先忙去了。”
“嗯。”
丁苑苑主动打招呼:“纪老师好,我叫丁苑苑。”
“别介,叫我老师可担不起。”纪朝颜摆摆手,把桌上的一小摞文件拿给丁苑苑,“你先把这些看一下吧。”
“好的~”
这个女孩,这个叫丁苑苑的女孩,她笑起来,连寒冬的坚冰都可以融化。
有很长一段时间,丁苑苑喜欢问我记不记得我们决定在一起的那个晚上。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那是一个下雪的晚上——
那是,一个下雪的晚上,周五的傍晚,雪莫名地飘起来,地铁站里挤满了人。我和丁苑苑并肩走在街头,静静的,谁也不说话。大约我个子比较高,走路有一向快,女生基本上跟不上我的步伐,我能感觉到她轻轻的喘息声,仿佛在唤我的名字“朝颜”。然后我转过身,把她抱在怀里,很久很久。雪花飘落,身旁行色匆匆的路人,我怀里的苑苑呼出的热气,很温暖很舒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是事实是,更早之前,同样下雪的晚上,那个时候,我和陆沁心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距离四个小时的恋人。借着周末,我乘长途汽车去看我的沁沁。因为下雪,汽车晚点了半小时,后来又在高速公路上堵了两个多小时。堵在高速上,手机没有电,什么也做不了,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却隐约有些心酸。距离我四个小时的地方,一个女孩孤单地坐在候车室冰冷的椅子上,在她生平最害怕的地方等待,她一定很难受吧。只是,我多希望,她已经回去了。
等我到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候车室里,屈指可数的几个在等夜班车的人。远远地,我看到我的沁沁坐在那儿,她的手套放在身旁,她低着头,向手上呵着热气。我的沁沁,她在候车室等了我,足足四个小时。
“沁沁。”我走到她跟前,轻轻叫她的名字。她微微抬起头,看着我,又低下头,抓住我的衣角,我听见她轻轻的啜泣声。
我拉着她的手,走在雪地里,听见身后她微微急促的喘息声。她带着厚厚的毛线手套,我感觉不到她的温度,唯有她的喘息声,这般真切。我回过身把她抱住,耳畔是她缓缓的呼吸声,雪花落在我们的身上,很久很久,仿佛时间停滞了。
我总是无法忘记,那个晚上飘落的雪花。她轻轻的啜泣声,她微微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她缓缓的呼吸声,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多少年后,我看到雪花,总会想起她——我的沁沁——她低下头,抓住我的衣角,我听见她轻轻的啜泣声。
陆沁心用食指在桌上习惯性地画着圆圈,她隐约觉得有些东西开始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钟皓点了餐回来。
“没什么,”陆沁心回过神,舒展皱着的眉头,微微笑着,“发了会呆而已。”
“帮你点了mocha,还有一客blueberry pie。”
“谢谢~”
“不客气。每天见我是不是很闷?”
“哪里会,比你闷得多的我都接触过,况且是我要跟踪采访你呀。”
“那就好。”钟皓双手指尖靠拢,放在桌上,“对了,这个周末,我要参加一个酒会,但是缺一个女伴。我在想,你愿不愿意……”
陆沁心的手机不适时宜地响了起来,打断钟皓的话。“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喂,妍妍,找我有事吗?”
“沁心,你跟纪朝颜最近没怎么吧?”
“你想说什么?”
“我今天看到朝颜跟一个女人在一起,看上去很亲密。当然,这也不一定……”
“妍妍,我相信朝颜。”
“沁心,你跟朝颜都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我知道,你放心。妍妍,我现在还有工作要忙,迟点再跟你聊。先这样了,Byebye。”
陆沁心赶紧挂了电话,她把手机捏在手里,轻轻叹了口气。她靠在墙上,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一片空白,然后“我相信朝颜”这个声音响起,她才平复了心情。是的,我相信朝颜,我们在一起七年,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
等陆沁心回来的时候,东西已经上来了,咖啡的香味弥漫四周,闻着很是舒服。陆沁心喝了口mocha:“对了,你刚刚说酒会?”
“嗯,沁心,你愿不愿意赏光做我的女伴?”
“乐意至极~”
“真的不用我送?”钟皓打开车门。
“现在还有公交,我乘公交回去,不麻烦你了。我去公交站台等车,你早点回去。Byebye~”
“Bye~”
我看着陆沁心上了公交,她靠着后排的窗户坐下。公交车发动,我便开着车跟在公交车旁边。我看见陆沁心把头靠在窗户上,她的眉头轻轻皱着,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她不工作的时候,总是沉默,那种会让人莫名心疼的沉默。我猜不到她现在在想些什么,但我知道她很累,而且她过得并不开心。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某个地方,跟着那微微皱着的眉头一起,隐隐的痛着。
人生有时候就像一条很长很长的路,等你在这条路上,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你会发现,其实很多人可以共苦,却往往做不到同甘。很现实,很残酷,却也很真实。
肆
“刚到Lyon的时候正是玫瑰花开的季节漫步街头整个街道弥漫着玫瑰浓郁的芬芳
我突然想起西班牙诗人洛尔迦的诗《多变的玫瑰》——
当鸟儿在枝头
开始啼鸣歌唱
当黄昏斜挂在海面的香堇花上
她也变得鲜艳洁白
像盐的面庞
玫瑰这 被视□□情的花
白色太过纯净让人不敢沾染想来唯恐玷污其纯洁
粉色略显轻薄该有的感情便无意中清淡了些许
蓝色便如她的名字蓝色妖姬剩下的也只是妖媚罢了
惟有浓烈而深邃的正红才是她应有的颜色
当她在清晨开放/红得像鲜血一样/露珠不敢碰她/害怕被她烧伤
……
很长一段时间我活得很压抑压抑自己所有的情绪然后心空空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发自内心地笑过
《2046》里那些的机械人列车员由于长时间的旅途她们的情绪开始变得迟钝她们想笑的时候要好几个小时才笑得出来想哭的时候呢可是她们的眼泪要到明天才会流出来
……”
周末的黄昏,陆沁心穿上水洗绸的晚礼服,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蓬松的马尾。一切就绪,她端详镜子里的自己,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年华开始老去,镜中再不是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了,她在成熟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在老去。
钟皓站在车旁,手里捧着一束玫瑰:“哇哦,很美。对了,送给你的。”
“玫瑰?以我们的关系,黄色似乎更合适些,”陆沁心接过花,将额前的一小绺头发微微理了下,“不过,谢谢。当她在中午开放,硬得像珊瑚一样。太阳靠近玻璃,为了看她闪光。”
“洛尔迦的《多变的玫瑰》,不过,你不觉得后一句更应景么?”
“‘黄昏斜挂在海面的香堇花上’,的确,黄昏嘛。你喜欢洛尔迦的诗?”
“读过一点,挺喜欢的,不过在你可面前不敢班门弄斧。”钟皓替陆沁心开好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先上车吧。”
大约晚上八点的样子,纪朝颜加班回来了。他开了门,把钥匙放在门旁的柜子上,边换鞋边说:“沁沁,我回来了。”可是,却没有人回答。
“沁沁,你在家吗?沁沁?”纪朝颜开了灯往屋里走,发现茶几上留了一张便条——
“Monsieur:
我去参加一个酒会今天会晚点回来你回来要是饿自己解决一下
沁”
“又出去忙了……唉~”纪朝颜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拿了包泡面,“忙,大家都忙。”
“怎么了,一个人跑到阳台上来?”钟皓拿了两杯香槟过来,“是不是里面太闷了?”
“可能很久没参加这种场合,可能……”陆沁心接过酒杯,“有点不习惯。”
“其实一直参加酒会,我觉得好闷啊。喏,看你这一个月天天忙我的报道,压力这么大,不如……”他看着陆沁心看着他,“带你去放松下。”说完,他拉起陆沁心的手,往外走。
“喂,去哪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所以,你说的地方,就是酒吧。”
“我画设计图画得累的时候,常常来这里,喝点酒,当给自己的思维一个休息。沁心,我们接触的这一个月,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但是呢,我觉得你过得很累,你把自己埋在工作里,给自己太多的压力,这样下去你会垮掉的。”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不过,有一点你肯定不知道。”
“是什么?”
“我可是个老酒鬼~”陆沁心扑哧一声笑出来,不再是以往礼貌性的微笑,而是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快乐,“开玩笑啦。呐,说好了你是来陪我放松的,待会呢你还要开车,所以你不准喝酒,陪我聊聊天就okay。”
“好啊,你开心就行。”
纪朝颜在楼下走了很久,还不见陆沁心回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又放回口袋。都十一点多了,怎么还没回来?他这样想着,却看见不远处一辆车靠边停了下来,车子的副驾驶座上是他的沁沁。
陆沁心靠着座位睡着,脸上微微有些泛红,想来喝了不少酒。钟皓替她解开安全带,顺便帮她将额前的一小绺头发别在耳后。这正被不远处的纪朝颜看在眼里,等钟皓扶着陆沁心下车时,他便立刻走上前去。
“不好意思,沁沁怎么了?”走近了,纪朝颜方闻到陆沁心身上的酒味,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说明身份,他马上介绍自己,“我叫纪朝颜,沁沁的男朋友。”
“幸会。钟皓,沁心的朋友。”钟皓把陆沁心交给纪朝颜,“她今天喝了不少酒,那就交给你了,麻烦照顾好她。”
“放心,谢谢你送沁沁回来。”纪朝颜扶稳陆沁心,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不客气,我应该的。”钟皓看了下手表,“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Bye。”
“Bye。”
我把陆沁心抱上床,她穿着水洗绸的晚礼服,像一条鱼一样滑,有种抓不住的感觉。她的身上还有着kenzo amour的味道,小苍兰和素馨花的味道,很是动人。可是这看似完美的一切却让我很不踏实,这一切要么是抓不住,要么若隐若现,仿佛镜花水月,虚无缥缈。我开始觉得,我要失去她,这个陪伴了我六年多的沁沁。然而,人在越抓不住的时候就越想去抓紧,越容易失去的时候就越要拥有。我褪去她的晚礼服,褪去她的衬裙,展现在我面前的是那么熟悉的,我的沁沁,谁也不可以抢走的,我的沁沁。
第二天早上,陆沁心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开始甚至还记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坐起身,扫了一眼四周,看见自己的的水洗绸晚礼服和衬裙静静地躺在床尾凳上,她突然反应过来昨晚发什么了什么。可是随即又产生了疑问——我在家,我怎么回来的,我不是跟钟皓在酒吧聊天么。
这时候,纪朝颜进来了,他把水放在床头柜上:“你醒了。”
“我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记得了。”陆沁心裹着被子,用手揉着头,睡眼惺忪。
“你昨天去参加酒会,是陪钟皓去的,”纪朝颜并没有打算回答陆沁心,却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这怎么了,没这个必要啊。”陆沁心依旧揉着头,一副慵懒的模样。
“沁沁,我不喜欢你去见这个钟皓。”纪朝颜坐在床边,靠着陆沁心,他想心平气和,但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命令的意味,“你对他的采访已经完成了,我不希望你再去见他。”
“喂,纪朝颜,你没这个权力干涉我见谁吧。”陆沁心听出那点命令的口气,有些不开心, “况且,我跟钟皓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你把人家当普通朋友,不代表人家也这么想。”纪朝颜想起昨晚钟皓在车子里对他的沁沁动手动脚,便愈发地生气。
“你能不能别把人想那么龌龊?”陆沁心双手摊开做着辩驳,可是头痛得厉害,她只好又用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陆沁心,这不是龌龊不龌龊。”纪朝颜抬高声音,也开始辩驳,看着陆沁心难受的样子又降低了声音,“呐,你要是还看重我,还看重我们之间的感情,就不要再去见他。”
“纪朝颜,你现在什么意思,你说这话就是不相信我啰。”陆沁心突然意识到纪朝颜的话外音,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不信任,“Okay,那我们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我现在头很痛,需要休息,麻烦你出去。”
“好,我出去。为了一个外人吵,我也觉得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纪朝颜不想再分辩下去,“砰”地一声关上门出去了。
有时候,我们各自压抑着,只是,人的情绪就如同弹簧,越是压抑,反弹也就越大。而这情绪一旦暴露出一点,便会如泄洪的水流喷薄而来,再没什么可以抑制了。
洛尔迦的《多变的玫瑰》,陆沁心和钟皓彼此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最后一句——“当夜色/将柔和的金角弹拨/当星星在运转/风儿沿着黑暗的轨道吹过/她的枝叶便开始凋谢”。其实,世间种种,一切美好的事物,即便是多情多变的玫瑰,当凄冷的夜色降临,朔风涌来,也左不过枝叶凋零的结局。一切执念的有,到底还是归于无,如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