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痒》承彦安

1、楔子

　　“午后阳光甚好坐在林荫道的长椅上静心享受这份慵懒
　　不远处许愿池一对恋人闹着别扭气冲冲地转身迈出气冲冲地步子彼此不理仿佛一对天生的仇敌积累了宿世的仇怨
　　循着许愿池各自画了一个半弧形两个残缺的月牙儿变作圆满的月那对恋人相拥眼里尽是暖暖的笑意
　　其实有时候起点并不似我们所想的那么重要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后终点处重遇时圆满便足矣
　　里昂的午后阳光普照我的法语字典里 soleil和solitude紧挨着 法语里的阳光与孤独如此相近
　　我独自一人在里昂正因这份孤独这午后的阳光才如此温暖
　　……”
　　【注：soleil，法语，意为阳光；solitude，法语，意为孤独。】
　　纪朝颜放下杂志，喝了口咖啡。已经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看陆沁心的文章，以前一直觉得她对我漠不关心，现在看来，我对她也是所知甚少。我们之间，花了七年的时光相互折磨着，然后用三年去怀念。对陆沁心，我是有愧疚的 。
　　起初她还会对我使使小性子，到后来，变得越发的冷淡。相伴七年，我们的心从未接近过。回想过去的七年，有时甚至觉得，那七年，自己是一个人孤单地走过来的。她总是把一切看得很淡，以至于别人察觉不到她的一丁点儿关心。每次，我拿了奖金回家告诉她，她总是淡淡地“哦”一声。苑苑却不一样，她会笑得像花儿一样，抱着我说“朝颜，你真棒！”，然后缠着我给她买各种东西。跟苑苑在一起，我没有一丁点儿压力，她就像个孩子要人去宠去哄，然后咯咯地笑，那笑声是有渲染力的，让我也从心底笑出来。
　　可是，人笑得太久会累的。有时候，跟苑苑在一起，笑着笑着，心便倏地空出一块，就再也笑不出，我知道，那一块是属于陆沁心的。

　　陆沁心坐在公寓的窗前，窗户静静地开着。
　　微风吹过，林荫道上树叶“沙沙”作响。来里昂快三年了，每天看看书，散散步，写些东西，内心竟是过往七年都不曾有过的平静，没有歉意，没有怨恨，没有惋惜——对不起，我没能保住你的孩子，他在我还不知道的时候就被我扼杀掉了；当你带着丁苑苑来到我的病床前，“陆沁心，你从来没想过跟我结婚，因为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就像我心里从来没有过你一样。”这句话像玻璃碎片一样深深嵌进我的肉，痛得心里尽是恨；我们之间的七年，几乎耗尽了我们的青春，却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这些都已经像烟雾一般慢慢散去，然后只剩阳光普照。于我，那仿佛是另一个人的人生，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只是这么静静地观看了七年，然后回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一个人平静地走下去。

　　贰
　　“沁沁，醒醒。”纪朝颜轻轻拍了拍陆沁心的肩膀，叫醒她，“昨天赶到几点啊？又没回房间睡。”
　　陆沁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还好，四点多吧。都快八点啦，我去洗个澡，等会还有一个采访要去。”陆沁心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准备去卫生间洗澡，却被纪朝颜拉住手腕。
　　“沁沁……”纪朝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嗯？”陆沁心微微侧过身子，看着纪朝颜。
　　纪朝颜总算鼓足勇气，把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份工作？”
　　“诶？”
　　“我是指，换一份轻松点的工作。以你现在的成绩，完全可以换一份轻松点的工作。而且，我已经研究生毕业了，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你不用再这么拼命，我可以养你的，我……”
　　“好啦，我知道你对我好。我赶时间要去采访的，先去洗澡了。”陆沁心打断纪朝颜，莞尔一笑。
　　“沁沁，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
　　“monsieur，这是我的工作，我不希望你干涉。”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硬，陆沁心又补了一句，“而且，现在找工作哪那怎么容易？”
　　彼此之间，小心翼翼地相处着，没有人比他们更靠近对方，也没有人比他们更远离对方，就这样度过了六年多的时光。陆沁心一直忙着稿件、采访，而纪朝颜则专注于编程、做项目，两个人就这样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尽管住在一起已经四年，真正陪伴对方的时间却少之又少。但这样也好，毕竟不会打扰彼此的学习、工作。
　　大约一刻钟之后，陆沁心穿着浴袍出来了，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她只是用毛巾大概地擦擦。陆沁心有个习惯，不喜欢用吹风机，头发总是自然地晾干，就像她喜欢的那样，一切都顺其自然。
　　“严妍中午要来家里吃饭，看样子你是做不了饭了。”纪朝颜冲陆沁心挥了挥手机。
　　“看来又得老样子了，monsieur，麻烦你带妍妍出去吃了，下午陪她出去走走，别老是闷在家里写程序。”
　　【注：monsieur，法语，先生的意思。】
　　“你还不是周末把我一个人扔家里，自己出去采访。”纪朝颜随口抱怨了一下。
　　工作四年了，写稿对于陆沁心而言很早就变成了一种责任，总是有赶不完的稿子，总是有做不完的采访。当初大学毕业，违背父母的意愿，继续跟纪朝颜在一起，执意留下来工作，被断了一切的经济来源，陆沁心就开始拼了命地工作，为了自己和纪朝颜的家奋斗。纪朝颜读研的时候，也正是他们最困难的时候——纪朝颜不愿向家里多要一分钱，陆沁心又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纪朝颜在研究所里做项目也只是有不多的补贴，加上租房子、水电费之类，陆沁心就只能拼了命地写稿，用自己的薪水去支持他们的小家。他们一起度过了最艰难的两年，到现在终于苦尽甘来，过去的一切困难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菜还没上来，严妍跟纪朝颜闲聊着。
　　“怎么，今天陆大记者又不在家？”
　　“嗯。她又出去采访了，最近报社好像比较忙。”纪朝颜用食指在桌上习惯性地画着圆圈。这是陆沁心的小习惯，等待的时候食指总是不自觉地画着圈，大约在一起时间久了，纪朝颜也有了这个小习惯。
　　“你们俩一天忙到晚，周末继续忙，”严妍顿了下，换上好奇的声音，“这是在玩时差恋人游戏么？”
　　纪朝颜画着圈的食指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又画起圈来，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有些酸酸的感觉，却又立马掩饰过去，跟严妍打趣道：“那么，你知道我们没什么时间待一起，还每个周末来蹭饭，破坏二人世界。而且，你好像也没嫁出去吧。”
　　“这不是，我来吃饭，沁心才可能待家里嘛。”严妍不懂纪朝颜怎么会突然反驳自己，愣了一下，也开始反驳，“呐呐呐，别拿我说事啊。我这可是在帮你，没良心，有异性没人性，重色轻友。
　　“得得得，怕了你了。那我谢谢您老了。”纪朝颜摆摆手，心里稍微好过了一些。
　　“哎，纪朝颜，说句认真的，你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难不成还想过了七年之痒？”
　　“菜来了，吃饭吧。”纪朝颜打断严妍，暗自庆幸菜来的真是时候，却不得不去面对自己早该面对的问题。
　　结婚？快七年了，我有何尝没有想过。只是，这似乎是一个禁忌，心里纵使想了千遍万遍，却始终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或许怕是被拒绝，又或者怕自己担
　　不起那份责任。人终究是一个矛盾体，想得又怕不得，得了又担忧着失去，总是显得畏首畏尾的。

　　夕阳的余晖透过纱质的白色窗帘进入屋子，纪朝颜躺在沙发上，无聊地调着电视。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纪朝颜坐起来，转过头望向门口。
　　“回来了？”
　　“嗯。”陆沁心放好包，走到沙发前，挨着纪朝颜坐下。
　　纪朝颜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右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怎么了？你看上去很累。”
　　“主编刚刚打电话给我，要做一个系列采访，估计我下个月都得跟着同一个人了。”
　　“什么人？”
　　“一个，年轻有为的建筑设计师。”
　　“那我也得赶紧做出点成绩来，好让我的沁沁可以粘着我一个月。”
　　陆沁心慢慢躺下来，枕着纪朝颜的腿：“monsieur，我想睡会儿。”
　　“那等你醒了，我们出去吃吧，省得你再做饭了，累。”
　　陆沁心撒娇地笑着：“我们家monsieur最疼我了～”
　　纪朝颜看着渐渐熟睡的陆沁心，这是他的沁沁，他开始越来越不懂的沁沁。他想起陆沁心邮箱里的那些邮件，她对自己说换工作难，可是她居然拒绝了那么多工作。

　　有时候，我们被桔色的阳光沐浴着，周遭的一切尽是温暖的意味。然而这煦暖的背后往往滋生着隐患，一如繁华是罪恶最好的温床。为了那一丝的温存，可以忽略掉寒冷，却无法阻止冰天雪地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