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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照片里的女人 ...

  •   “这已经是他第九次来这里了。”妩媚多情的女子指尖划过眼角的一颗泪痣,目光落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语气暧昧令人听不清其中的情感,只是多少能感觉到一丝讽刺与凉薄。

      黎思衡看着从楼上跌跌撞撞走下来,手中如若珍宝地拿着一张照片的男人,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怪异。

      不消多久他便明白了这怪异感的来源,因为在那个男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虚弱的女人,女人一头微卷的长发散在肩上,桃花一样的眼睛含着喜悦,只是眉头紧蹙手放在心口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猜测她是否身体不舒服。

      但是黎思衡却没有这样猜测。

      因为鬼怪是不会身体不舒服的吧。

      黎思衡看着那个女人步履轻飘,而她的身躯已几近透明,这显然不是人类。

      女人一直跟在男人身后,直到门上的风铃再度响起,两个人都离开了照相馆。只是自始至终,男人深情的目光都落在手中刚洗出来的照片上,完全不知道身后有更值得这样目光的存在。

      “她快要死了。”黎思衡的态度反倒让女人有些好奇。

      “你难道不感到害怕吗?”嫮女右手撑着下巴,绕着黎思衡打量着,“她不是人。”

      黎思衡看向嫮女,眼中明确地表达着他知道这个事实。

      嫮女对这样性格的人有些无奈,只摊了摊手,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

      “她早就已经死了。”说话的人正一步一步迈下楼梯,将一半阴影中的身体都暴露在此刻暖黄的灯光中,风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几分惊讶,“你竟然能看见她。”

      黎思衡皱眉,难道能看到那个人很奇怪吗,他以为不过是照相馆这个特殊的环境所致。

      嫮女轻笑出声,对着黎思衡摇了摇头,“不要理他,只不过是他看不见罢了。”

      风眠对这样的话也不生气,只是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了下去,看着门外,若有所思,“只剩下真魂了…”

      “真魂?”黎思衡有些疑惑。

      风眠没有开口解释,倒是嫮女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漫不经心道,“每个人都有三魂七魄,真魂、思魂、意魂为三魂,喜、怒、哀、惧、爱、恶、欲七魄。人死之后亡魂皆去向彼岸,有执念深者不愿离去便会飘荡在这世间。因为只是亡魂,并不能为凡人所见,但在犀照之下却可以显形。而像她这样再普通不过的亡魂,每一次显形就会丢失一魂或一魄,现在这个人,便是只剩下最后一魂了。”

      若连真魂也散去,那便是永无往生。

      嫮女将最后一句话咽下,心有所念。

      身形虚弱几尽不可见的女人已经随着玻璃门的关闭而消失,悬于门上的风铃逐渐停下摇动的姿态,悠远空灵的铃声归于平静。

      黎思衡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过头盯着风眠,“我要离开这里。”

      那扇他怎么也打不开的玻璃门,像是隔绝了世界一样,将他束缚在这小小的一隅,令人很是不舒服,黎思衡皱着眉,目光深邃如同平静无澜的死水,却偏偏有别样的严肃。

      “你出不去的,”风眠摊手,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欠揍,“丢失的东西,如果不找回来,就无法从这里出去。”

      丢失的东西,黎思衡却不知道自己丢失了什么。

      一直游离于谈话外的妖冶女人好像能看透人心,她抬头,盯着黎思衡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突然就绽出一个诡谲的笑容,“时间。”

      “你丢失的时间,如果找不回来,便永远回不到门外的世界。”风眠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不紧不慢地解释着,诉出无力反驳的可怕事实。

      “六号到十六号这十天的时间,被你丢去哪里了呢,黎先生?”

      蒸腾的水汽将镜片染成一片白雾,那双隐藏在白茫茫雾气后的眼睛,虽然看不清,却让人心底发凉。

      黎思衡的眼底沉了沉,如同深不可测的海底,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醍醐灌顶般明了后,却突然陷入更深的疑惑,他的时间,究竟被遗忘在了哪里。

      星辰隐没。

      月落日升。

      刘向阳已经很久没有去公司了。

      当初升的第一缕阳光洒进高楼的落地窗中时,刘向阳依旧死死地捏着手中的照片,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桌上散落的照片。

      有些年头的照片微微泛黄,照片里的人都还是年轻的时候,学生时代有些丑的蓝白校服穿在一头短发的女生身上,带着说不清的蓬勃朝气。弯弯的眼角是那种很甜美的月牙形,修长白嫩的手指比着简单的剪刀手,另一只手紧紧挽着身边同样穿着校服的男孩子,真是忍不住让人感叹青春啊。

      脸色灰败的男人却没有正眼看过这一沓的照片,空着的手在到处翻找,口中还喃喃自语道,“照片呢,照片呢,乐乐,乐乐……”

      唯独崭新的八张照片被孤零零地扔在沙发上,散乱的照片上只有一张长沙发,沙发上坐着的正是刘向阳,孤独一人。照片中他的神情一次比一次疲惫,而眼底的欲求却浓烈地能够穿透纸面。

      是身如焰,从渴爱生。

      而他手中的那张照片,身边却还坐着一个笑颜如花的女人,同样一笑就变成月牙的眼睛,还要脸上快要溢出来的满足。

      只是这身影却有些淡了,似是被水泼过一般,氤氲着,一点点淡化。

      向阳,我,在这里啊。

      黎思衡第二次看见刘向阳的时候,距上一次不过五天。

      那个比上次看上去更虚弱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向阳身后,她抬手怔怔地看着自己几乎看不出形的手掌,神情有些沮丧。

      “风先生,乐乐,乐乐又不见了!”

      刘向阳的声音比之以前更为焦灼,邋遢的形象将他名贵的衣着掩去,他手中攥紧的照片已经只剩下一个人,那个原本靠在他身边的人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不留一丝痕迹。

      风眠放下手中的计算器,将眉间的困惑收起,看着刘向阳,默默算着什么。

      “这是第十次了,刘先生。”

      刘向阳的神情一顿,而后猛地摇头,“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乐乐!”

      他们曾经是最让人羡慕的情侣,也是最让人羡慕的夫妻,可是自从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后,便忽视了那个一直在身后支持自己的爱人,如今人已经死了,他却突然悔悟了。

      他疯了一样想要回溯每一丝爱侣的气息,可是他觉得他再也找不到她了。不论是曾经的老照片,还是她遗留下来的衣服,摆件,餐具……他都感受不到她,因为他忽视这些已经很久了,久到他已经不记得这些东西和乐乐之间的关系。

      唯有一号照相馆的照片,当他看见倚靠在自己身边的妻子时,他才会有真真切切的感觉。

      可是这样的影像从不能持续长久。

      而他的渴念,从未消亡,只是越来越浓烈,如同狂风助阵的野火,绵延心底。

      风眠停顿许久,最终点了头,“请上二楼。”

      黎思衡看着蹬蹬踏着楼梯上去的刘向阳,又看了眼还在楼梯口,正要慢慢上楼的殷乐乐,“你会再无往生的。”

      听到这句近乎自言自语的话语,殷乐乐扶着扶梯转过身,目光落在黎思衡身上,有半许的出神,而后便是一抹浅浅的笑意,弯起的眼角让她看上去还像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只是那散不去的温柔,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年轻人会有。

      那虚弱的身影一点一点抬步,最终隐于黑暗之中。

      是互相爱的深切,才会如此吗。

      黎思衡并不能理解,只是心生感慨。

      “爱吗,真是可怜啊。”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嫮女款款坐下,玉一样的腿翘起,高跟鞋嗒嗒地撞在茶几上,发出声响。

      像是总能知道黎思衡在想些什么,她艳红的唇勾起一个笑容,疏离的嘲讽从眼底一点点扩大,“殷乐乐是爱着她的丈夫的吧,可是刘向阳,未必。”

      “明知道妻子的亡魂经受不起太多折腾,却依旧一意孤行,只为满足他所谓的思念,这就是爱吗,他只不过是,自私地想要告诉自己,他是爱着殷乐乐的,他是,一往情深的男人。”

      “生前都做不到的爱,又怎么能指望死后来成全呢。”

      到底,只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啊,为了自己,甚至毁了妻子的生生世世。

      可是殷乐乐,既然都透彻地知道这一切,又为什么义无返顾。

      嫮女顺着黎思衡地目光,看到跌跌撞撞下楼的刘向阳,他的手里依旧攥着一张新洗出来的照片,只是他的身后,连那一抹几尽透明的魂魄也已经消散殆尽。

      玻璃门打开又合上,却终究没有传来撞击心底的空灵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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