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梦瀛洲》泽城

3、梦到最美处，沉醉不愿醒。

　　（十）
　　我走过破败的桃花林，走过干涸的碧荷池，回到了寝殿。远处的密集暗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瀛洲而来。
　　阿玉一身戎装，高束长发，正坐在榻上翻着竹简，那上面正写道：白娘子为救其夫许仙，在金山寺大战法海，水淹金山寺。
　　我枕着她的膝头：“阿玉，你会抛下我吗？”
　　阿玉捏了捏我的耳廓：“永远不会，你是我的小耳。”
　　我得到了满意地答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她怀里。
　　屋外轰雷阵阵，乌云压顶，仿若要把瀛洲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暗色里第一道凌厉的雷光电掣劈下，光芒映亮了半个天际！
　　血没苍耳，如泣如诉。幽幽风声，鹤唳鬼哭。阿玉举起鲜红如血的苍耳剑，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九九八十一道天劫，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沾染了多少杀意和血意。我将自己的力量催动到极致，哪怕断成碎片，我也要护住阿玉。
　　东方天际渐白之时，雷声减消，黑雾浅浅散去。满目尽是疮痍，焦黑的土地，炙热的白烟，阿玉拄着我，单膝跪在这焦土之上。天际黑云散尽，洒下点点白光。
　　鲜血划过我的眼睫时，将我眼中的天色映的血红血红。
　　阿玉抚着肚子，眉目间俱是强忍的痛苦之色。我竭力化出人形，将阿玉扶到一旁，阿玉死死拽紧我的手，强装笑颜：“他真的很努力在保护我。”
　　阿玉在笑，可是她那么难过。我扶着她的肚子，安慰道：“你还会有孩子的，阿玉。”
　　“不可能了，不会再有了……”她喃喃道，眼光看着远处的点点辰光，那是御剑而来的仙人。
　　在最前面的是那个无双仙尊，我曾经觉得最好看的人，庄华。他一身仙风道袍，背着一个蓝玉剑匣，垂下的眸光俱是慈悯之意：“瀛洲仙岛内众生无法规束，恐日久祸及三界，遂命诸仙施法，使瀛洲岛消泯于天地。玉岛主，你若认罪或可从轻发落。”
　　阿玉吐出一口鲜血，抓着我的手越用力，却笑的越放肆。她身影一闪，便举起苍耳剑飞于天际，剑尖一点血光，直指庄华：“我今日倒要抛开仙尊的心，看看上仙是否真怜悯众生！”
　　庄华被阿玉这玉石俱焚的架势惊退了一步。我破开庄华的道袍，只一步，就可刺穿他的胸膛。
　　可是那猛然迸发出蓝光的剑匣，却将剑尖阻在他胸膛之外，再无法动弹。剑匣深处，是少年倔强却悲伤的脸。
　　凡物化灵物，皆为回护主人，万死不可造次。
　　我早已战至力竭，此番由剑匣一挡，再奈何不了庄华。阿玉反手将剑尖飞转，笑的坦然：“仙尊，百身千世，我与你永不相见。”
　　温热的血侵满我全身的时候，我还在发愣。我永远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亲手穿透阿玉的身体，杀了她。
　　她的血飘落在庄华身上，庄华眸色黯淡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小耳，记得忘记我。”
　　她温柔的手扶过我的剑身，然后手腕一挑将我扔掉，避免我因为坠岛会受到的碎裂之灾，然后她义无反顾地坠向了满目疮痍的瀛洲，那是她的故乡。
　　瀛洲仙岛耗尽了灵气，无主需护，坠入了东海之渊。
　　后来仙界重造仙山，又名瀛洲，只是再没有岛主，再不是那个瀛洲。我被以邪剑之名，封印在千里荒原。
　　阿玉的话就像符咒，每天我总要忘记她一点，忘记过往一点，我在苍老，可是我却不敢老去。
　　我怕我回不去了，我怕我忘记了一切，这世上就再没有人会记得阿玉了。
　　（十一）
　　我和澜安到达极东之海时，正是日光晨曦。
　　澜安说千年之前，方丈洲自东海升起。方丈洲出现的前几日，总会在海雾之中看到仙山的影子，宛若与瀛洲并存。
　　仙界曾派人打探过，可是无功而返。方丈洲之事还是从人间词话传入仙界的，说是曾有渔夫误入方丈洲，那里面尽是珍馐华景，良田美池，不知光年。
　　“庄华执念太深，已然走火入魔，终究不知自己到底是上仙还是未亡人。苍耳，上神说，我亦心有执念，勉强放下更是着了魔道。”
　　海中滚滚波浪翻涌，滔天蔽日，仿若被无形的手舀起了一碗水，隐隐露出仙山的轮廓。
　　澜安握紧我的手：“我想回到那个雨夜，纵使灵体碎灭，也要救下你。”
　　那是谁划过天际，如同一颗流星般坠落于方丈仙山，极目的蓝光瞬间却消散的无声无息。
　　“庄华终究看不破，追随她而去了。”
　　千年前的那个雨夜，终是捆缚我们所有人的梦魇。只有失去了，也许才会顿悟，谁才会是自己最想守护的。
　　我依在澜安身边望着仙山，他的肩膀温暖，像是我睡了千年的暖玉枕。
　　其实方丈仙山只是方丈仙山，肖似瀛洲，却终究不是瀛洲。就算有第二个瀛洲，又从哪里寻来第二个阿玉？
　　“苍耳，你累了吗？”
　　数千年的禁锢，早已磨光了我的时光。
　　“澜安，将我也留在方丈吧，让我离瀛洲近一点。”
　　他的背影，挺直的像是一株玉松。他握着我的手，微凉的掌心却很温暖。我想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无双意中人。
　　那日，我自阿玉手中坠落的时候，只能死死看着庄华身旁的剑匣少年。
　　“带我去找阿玉。”
　　被风掩盖的声音，可是他一定听得懂。就像现在他手掌的温度，我比谁都懂。我在他手上，化作苍耳剑。
　　原谅我，借用你的时光，来完成我的执念。
　　澜安将我以术法固在方丈仙山，我早已在千里荒原耗尽了灵力，拼着一口气常常沉睡在梦中续命，却又害怕一梦不醒。而如今，我终于不再害怕。
　　千年一梦，便是那时时节正好，阳光正好。
　　庄华与阿玉在窗外琴瑟和鸣，我与澜安在树下并坐，看落英缤纷。
　　梦到最美处，沉醉不愿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