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17.10.3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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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我们一起走回家。
经过我们身旁，那些同是遛狗的陌生人，他们自然而然地就攀谈了起来，沿街的花坛边围了一堆又一堆下棋或是打牌的人，吵得热火朝天，小孩子在路上跑来跑去，男男女女走在一起……
我无法摸清楚我此时的心情。
明明，我不喜欢散步，不喜欢在街上闲逛，那就是走来走去而已。当我无事可做的时候，我喜欢把书上全包围的字用黑色的笔给涂满，我喜欢独自坐在窗台边喝酒，而我唯一接受的热闹，就是站在鱼市的摊前，看老板杀鱼。
可如今我穿行在热闹的人潮之中，身旁站着一个光彩夺目的女孩，我竟然也会觉得喜欢。难道真的就像赵云牙说的那样，我所谓的喜欢，只是以为自己只能那样？
“赵云牙，其实中学的时候，我经常去热闹的夜市。我终于成为Lily的朋友了，虽然她有很多的朋友，但是她们没有一个像我这样，我的眼里只有她。我知道她喜欢吃夜市的东西，但学校的吃饭时间又太短，她从来赶不及去，于是我每天傍晚下了学就骑车去帮她买吃的。可是，她每次都给我钱，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或许她只需要在她买早饭的时候，顺便也帮我买一点儿，无论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爱吃。唯独不用给钱。”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她说得像“何不食肉糜”那么轻易。
似乎也很有道理。你想要什么你就说，说了才行。
那为什么Lily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却都知道呢？
“上了大学以后，Lily从没有主动联系过我。只有在寒暑假的时候，班级聚会之前，她才会群发一条信息给我。我从来没有去过班级聚会。她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原因，哪怕只是发个信息来说声下次再聚。慢慢的我也就明白了，我跟我的朋友啊，只是相处的关系，不是相爱的关系。”
赵云牙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眉头像黄梅积雪那么拧在一起。
我知道，她最多说一句，“你怎么这么别扭啊！”
当然也没关系，我此时只是想说会儿话，我并不想得到什么有用的回应，即算是得到了，也太晚了。
“算了，就这样吧，不说这些了。”
这是我长大之后，学到的最有用的一句话。
前面的路被挡住了，一家名叫“成才书店”的店门口围了许许多多的人。
赵云牙拉着我从人群之外的行道树那里绕过，绕过了人群之后，我才发现这家“成才书店”的隔壁也是一家书店，但这家店却是人可罗雀。
这是一家老店。在店门口，错落有致的玻璃瓶，朽朽老矣的电风扇，斑驳的高尔夫球杆、棕皮箱……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而店里面则全是书，浩若烟海，年深日久的光线从房顶漏下，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岁月的金箔，如一座肃穆的地宫。
我走进去，顺手拿起一本书，是一本推理漫画，叫《消失的爱人》。
谁想到，我刚翻到第二页，警察这个人物就被不知是谁给画上了红圈，并用一个箭头引出格子，附上“凶手”二字。
我顿时兴致全无。
“太过分了！简直没有人性！”
我想跟赵云牙牢骚几句，却发现她根本没有跟进来。
算了，不说了。
我又重新从书堆里拿起一本，《南辕北辙录》，蹲到角落去看。
我从来没想过，当摞、堆、垛这样的字眼，与残页、划痕、尘埃、字锈在书与书间相遇，竟然会给人天作之合的感觉。比如蝉鸣山中，金色的风扇吹到了从棉被里漏出来的光脚丫。而我是一只跌进了米缸的小耗子。
只是小耗子吃饱了就想睡觉，睡着睡着，忽然又惊醒了。
我揉揉眼睛，把手边的书收了一收，然后拿去柜台，想问这书是借是卖。
老板是个比我还要不修边幅的男人。杂乱的卷发，衬衣的衣领也没有理好，干瘦的尺骨和桡骨上面，汗毛像枯败的荷花，七零八落地垂倒在泥塘。
“书不外借。”
他偶然间抬起头，泥土一样的脸色之上，是冷淡而麻木的长相，令人见之不忘——
是那个画家。
原来他还经营着这样一家书店。
他没再说话，只是指了指身后的一块朽木牌子，上面暗红色的八个字——概不售书，亦不外借。
我忽然就对他改观了，觉得他长得一点也不干瘪，而是很有味道，像被关在一层又一层玻璃罩子里面，一个活在人心里的迷人妖怪，一个不屑于人间故事的艺术家，而绝非一具毫无阳气的男尸。
而我，能到访他的店里，甚至跟他这样特别的人做着邻居，感觉一下子都荣幸了许多。
“谢谢。”
我捧着书，弓腰向他致以谢意，然后我走回店里，把书藏好。
再走出店门，站在门口，我抬头一看，破旧的招牌上遒劲有力四个大字——学生书店。
“这才是读书人的书店。”
以前我也一直希望能开一家自己的书店，脑海里勾勒出的书店的样子，就跟这家差不多。现在，我已经有了一屋子的书了，却再没有那个开店的想法了。
赵云牙在银杏树下等我。
我悄悄上前，从背后蒙住她的眼睛，我感受到她在笑。
“来者何胖？”
我答：“你的胖儿。”
“哦~~~”
她悠长地应了一声，而后注视着我的眼睛，温柔地一笑，“小胖子，你看，躲在房间里的人，是看不见季节的。”
是啊，你总是说得对，外面的世界，总是很精彩。
“咱们回家吧。”
我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
“嗯。”
原来长在一个人身上，真的很轻松呢。
“赵云牙，你刚刚怎么不跟我一起进去？这家店很有品位的，跟它旁边那家完全不一样，一点商业气息都没有，我好喜欢啊。”
“你喜欢，是因为它跟咱家差不多是吧？”
“什么意思？”
“一言以蔽之——乱。”
“人家是旧书店，乱就对了，整齐而精心的陈列是对旧书店的侮辱。我要是老师，我就绝对不会推荐我的学生去隔壁，读书人就该干读书人的事情。”
“那我说实话，马老师，我真的就不喜欢那家店，别别扭扭，死气沉沉，搞得苦大仇深的，还旧出优越感来了，光线那么暗，人还怎么看书啊！读书，还是要灯火通明嘛。”
我甩开她的胳膊，“你又不看书。”
“我不看就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了啊？你这位老师未免也太霸道了！我这么跟你说吧，就刚刚，我等你的那棵银杏树，它要是长在青山绿野，古刹之中，秋时黄起来，金色的叶子缀满了枝，铺满了地，你会觉得好古朴，好高贵。但它偏偏长在闹市，静谧的气质跟街区格格不入，叶子还落得到处都是，杂乱不堪。马老师，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说的什么话？尤其是后面这句，是在讽刺我么？
我索性不听她的了，抄着手独自往前走。
“嘿，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怎么这样？我怎么哪样？我怎么就没有发觉，你怎么这样！前还说懂我，现在又跟我对着干，说变就变！还搔弄我，调笑我，讽刺我，跟我争辩……没有一句我爱听的！
“你好，同学，我问一下啊，这附近有家书店你知道怎么走么？”
在人行道路口，红灯亮了，我停下，没被赵云牙叫住，倒被一位老奶奶和一位穿着校服的学生给叫住了。
我笑着问那位奶奶，“前面有两家书店，您说的是哪一家啊？”
“有两家啊？我也不知道啊！涛你们老师说的是哪一家哇？”
“我不知道，老师没说。”
“老师怎么可能没说？你肯定上课又没认真听讲！我打电话问下肖立林的妈妈。”
“奶奶我知道您说的是哪家店了，就在前面，成才书店，人特别多的那家。”
“哦哦，谢谢，谢谢，就在这边这条街是吧？”
“嗯。”
看见他们没入人潮，萤火灯辉之间，我忽然觉得，今日之学生，仅是读书这一事，就足够悲哀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2017.10.3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