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范琳燕

6、放生

　　冬天到了。
　　北京的第一场雪也来了。
　　宿舍门前那排银杏树，像一位位风情万种的百变女郎，十月刚落了一地金黄，就迅速地换上银装。
　　李玫每周末照例去做家教。两个小时奔波到学生家里，上一个小时数学课，领着五十元课时费，再坐着公交颠簸两个小时回来。上一次这样的课，一天就过去了。
　　每次上课回来，尽管很累。但李玫都会很高兴，还会拉着林妍去拉面小馆happy一顿。然而这次回来，站在林妍面前的，是个泪人。
　　“林妍，为什么会这样？老天为什么这样对我？”
　　林妍急切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李玫哭得蹲了下去，没有回答。
　　“学生不听话？家长不要你教了？还是，难道，那家长欺负你？”林妍越想越不妙。
　　李玫哭着说：“不是，没有这么严重。但我真的好伤心。我奔波了一天，累就不说了。拿着五十块钱回来，却在路上被人偷了。我觉得自己好卑微！为什么连五十元都不放过，难道我辛苦了一天，就是个笑话？！”
　　林妍也觉得心酸。不是钱的事，这点钱，李玫还丢得起。她心疼的是命运。为什么对别人是如此轻易得到的东西，换了她们却总是无法企及。
　　她扶起李玫，给她倒了杯水：“亲爱的，不要难过。就当你施舍给了那个小偷。你没有损失。我知道你很累，走，我请你去吃你最爱的丁丁炒面！”
　　林妍默默敲了敲自己冻得发疼的腰，拉着李玫出了宿舍。她今天也骑着自行车，刚从寒风中带回属于自己的五十元。

　　这一晚，林妍决定给雨枫写信。
　　她来到机房，开了□□，看了一眼黑山老妖的灰色头像。自从他们见面后，就再也没有上线交流了。
　　打开邮箱，第一封还是雨枫的。不久之前，雨枫所在的系组织了一场出省的土地勘察。山山水水，雨枫全拍了下来，还将自己最得意的一张发给了林妍。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微笑的脸，林妍一时忘了自己来做什么。
　　顿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写信的。
　　雨枫：
　　你好！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其实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
　　从我们认识以来，你一直非常关心我，让我拥得许多温暖和美好，请接受我对你道一声谢谢。
　　你是如此的善良，如此的优秀，如此真诚坦荡荡。能够遇见你，一定是上天对我的褒奖。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一个人，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你知道吗？
　　从小到大，我一直活得像个大人。周围的人都夸我懂事、老成持重。听到这些话，我不知道该喜该悲。我一直活得很沉重，你看到的我，那个活泼伶俐的我，只是另一个我。我喜欢听许美静的歌，还有莫文蔚。在过去的时光里，是她们的声音一直陪伴着我，度过了漫长的哀伤与寂寞。
　　面对你的热忱，我打不开心，放不开自己。如果与你太近，你会看到我并没有那么优秀。我开朗，也抑郁；我通情达理，也无理取闹；我向往美好，也抗拒美好。我担心我不仅会伤到自己，还会伤到你。
　　所以，我想说的是。你很好，我也很喜欢你。但，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我能做的，只有祝福你，祝福你早一天遇到真正适合和属于你的灵魂伴侣。

　　林妍
　　二零零三年十一月十一日

　　林妍回到宿舍，把这段时间的日记全部毁了。
　　她知道，是她自己选择了放弃。放弃了美好，也就意味着放弃遗失。

　　从那以后，林妍很少去机房上网。更多地，将阵地改为图书馆。而宿舍的电话，也再没有响起。
　　这段时间，林妍和秀敏走得很近。她们一起自习，一起吃饭，一起逛街。秀敏是新疆姑娘，个子高高，身材修长，说话轻声细语，是宿舍年龄最大也最会照顾人的姐姐。自大一开始，秀敏就感觉林妍是个不一样的姑娘。她思维活跃、语速极快，却在明媚的笑容里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伤感；她对每个人都那么友善热情，却也常常躲在蚊帐里沉默一整个晚上；她聪敏向上，却很少愿意去参加社团活动，认识更多的人和事。
　　秀敏想拉着林妍一起，作为学习上的战友，生活中的好伙伴。她曾给林妍写过一张纸条，邀请她一起将考研作为奋斗目标。然而林妍还是不紧不慢，自习上得不积极，时不时还从课堂中途溜出去。
　　所以当她看到林妍终于肯在图书馆天天坐镇，两个人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瞬间亲近无比。
　　秀敏刚和男友分手半年，偶尔也心思黯然。她拉着林妍的手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忍心对我说分开？”
　　林妍就像个爱情医生，对待自己的绝症无能为力，却对别人的绝症春风化雨。她开解秀敏：“你这么好，一定会遇上更好的人。”

　　又到了期末交论文的时节，林妍不得不再次回到机房里去。好久没来了，这里还是那么多人，之前自己常去的那个座位，早有新人抢先占领。
　　打开电脑，本能地打开邮箱。老师的命题该会出现在那里。
　　然而赫然在目，是一封来自雨枫的未读邮件。发出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林妍当下颤栗，抖抖索索地点开标题。
　　亲爱的林妍：
　　你好！
　　不知道这样叫你合不合适。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我已经收到了你的来信。坦诚地说，我心情很差，这段时间我无心学习，彻夜难眠。我是一个传统的人，当其他同学说，每一次恋爱都是为了增加一段经验值。我不同意，我认为我爱上一个人，就是把她当成未来结婚的对象来考虑。
　　从遇见你那一天起，我就无法将你从我的心里移开。你的聪敏风趣，刚好映照出我的愚钝无知；你思维活跃，语速极快，让我愧疚自己是否太过沉默无趣。我记得你的每一个样子，哪怕是现在，我们再无联系，我也记得你的笑容，就连你脸上那几颗可爱的圆圆的小痣，我也记忆犹新，成为甜蜜的回忆。
　　你问我是否了解你。坦诚地说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很少，确实还不太了解。我本来希望以后见得多了，更熟悉了，了解就会更多。不过现在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我知道也许我打扰了你，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只是喜欢，那么我不要无奈的喜欢，我不会退而求其次。我尊重你的意志。
　　祝你，开心。

　　雨枫

　　林妍反反复复读了四五遍，每一个字节都揣摩了许久。她想哭，但哭不出来。这么多年，她已经很难自如哭泣。
　　心里像隔着一层纱，那感觉黯然而麻木，撕咬却毫无知觉。林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日子一天一天堆积，直到伤感变成了伤疤，直到伤疤忘记了结痂。
　　当漫天的雪花再次降临，已是新年。
　　林妍望着翻飞的雪花，只希望这一年慢点过去。

　　The Road Not Taken
　　Robert Frost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
　　Then took the other, as just as fair,
　　And having perhaps the better claim,
　　Because it was grassy and wanted wear;
　　Though as for that the passing there
　　Had worn them really about the same,
　　And both that morning equally lay
　　In leaves no step had trodden black.
　　Oh, 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on to way,
　　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林妍决定考研。
　　之后的日子里，仿佛只剩下这一件事情值得用力。
　　林妍和秀敏都准备考中文系。成为一位作家，是林妍从小的梦想，然而自从高二发生太多事，高三又停了文学社。林妍心里的作家梦，仿佛欲行又止了。经历过与雨枫这段尚未真正开始便折翼的情事，林妍已经不打算在大学里做任何浪漫幻想，更无谓再给自己一个绮丽的梦，然后看着它破碎。
　　寂寞是自己的，悲哀也是自己的，也许在别人看来，谁在青春期没受点伤。那点小伤还不至于将一个人折磨到这般田地，然而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成这样，不是林妍的错，更不是雨枫的错。错只错在，他们没在最恰当的时光相遇。
　　复习考研的生活是寂寞单调的，也是充实富足的。每一天，林妍和秀敏在教室和宿舍间来回穿梭，披星戴月，不眠不休。对于林妍来说，这是她唯一可以把握的事情。如果能顺利考上中文系的研究生，是不是会让自己的内心多了那么一份笃定？
　　时间过得好快，很快春节到了。
　　林妍和李玫都回家了。只有秀敏还留在学校里苦读。

　　阔别了一个学期，母亲早就盼着女儿早早归家。当林妍走出机场大厅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母亲和妹妹热切的眼神。
　　在家的时光总是美好的。每天和家人一起，哪怕只是闲聊闲逛，都觉得有趣。更何况在林妍的家乡，因了少数民族众多的原因，各式各样的奇异风俗杂糅在一起，甚是别致。
　　这一早，林妍和妹妹一起，到城里的集市购买松针。青青绿绿的松针，刚从山间采下，还带着清晨的露珠，间或悬挂着几颗身形稚幼的小松球。捧起一捧，沁凉中散发一味酸酸涩涩的清香，闻起来心中妥帖安宁。别看它其貌不扬，摸起来还微微扎手，却是过年时节家家必备的尊客。
　　在林妍的家乡，没有松针的过年便不算得过年，据说这是彝族的风俗。将客厅的桌椅移开，腾出一块空地，然后将整整一筐松针泻下，直至地面被一片青葱翠绿铺满，霎时满室清新。将它们展开摊平，作为整个春节期间的餐桌，可圆可方，煞是好看。再用手心拨出小洞，将各色佳肴平稳放入，热气腾腾，全家人以小凳或盘膝围坐，每次可坐一二十人，其乐融融，热闹非常。
　　在家待了没几天，高中同学晓芸打来电话，邀请林妍参加聚会。林妍心里有个声音，顿了顿，还是没问。
　　聚会选在高中所在的市里。白天重游校园，看望师长，晚上循例去KTV。本来是极其平常的一天，因为某些似有似无的心结，变得不同。要不要去，林妍纠结了很久，还是去了。
　　仅仅是三年未见，当林妍准时出现在校园里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她发现，很多同学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之前班上最调皮的同学，历经军校的洗礼，变成一位沉静笃定的青年；而某几位当年羞涩不露头角的女生，不仅在服饰上改头换面，由小清新变为成熟范儿，更连个性都大转弯，正在那儿神采飞扬侃侃而谈。
　　正迟疑着如果见到某人该如何自处，他却没有出现。好吧，林妍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也暗暗觉得轻松。正在这时，林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卷毛刘影。
　　刘影一眼就看见了林妍，挥着手大声喊道：“班长，班长！”
　　听到这个称呼，既亲切，又莫名地伤感。林妍走到刘影面前，笑道：“呀！还是这么热情。影子同学。”
　　刘影捋了捋额前掉下来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班长，你就别取笑我了。”“怎么样，你在北京，过得好吗？”
　　“好。你呢？”林妍一个字带过，转而将问题抛向对方。
　　刘影腼腆地答道：“我还好。我就那样儿，在青岛待了三年，周边的海都逛到想吐了。”
　　一整个上午都沉浸在莫名的亲切与欢快之中，大家仿佛忘了当年的林林总总，只贪婪地倾诉着彼此间的新故事和旧情谊。
　　唯有一个人，始终没人提起。果然是平淡的一天，

　　晚上在“Old Time”唱歌。从小林妍就是唱歌好手，记忆里爸爸吹着口琴，姐妹两围坐在膝前，一首曲，一主唱，一和声，父女三人行云流水般演绎了整个晚上的家庭音乐节。每一场学校举行的节日联欢，总有一个节目是林妍的歌声，在整个校园的草坪上空轻盈流转弥散。
　　而今晚，曾经一度想沉默度过的林妍，居然也被簇拥着上场，拗不过，点了一首娃娃的《漂洋过海来看你》。当如水的音乐响起，整个厢房都安静了下来。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
　　表达千万分之一
　　为了这个遗憾
　　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唱着唱着，林妍的眼睛开始湿润。楚辞的微笑，楚辞的冷峻，楚辞站在后黑板面前一笔一划的情景……仿佛一切都在眼前，又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她以为她会哭，会绵延不绝地想下去。然而不知从哪一秒开始，楚辞的身影变成了雨枫。雨枫的微笑，雨枫的忧郁，雨枫推着自行车与她相伴前行，雨枫在黑夜中发亮的眼睛，还有那句“我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我只知道我每天晚上都会想着你。”
　　……
　　林妍忘词了。
　　她抱歉地笑笑，从舞台中央回到了人群中。很快，话筒转接到另一位同学手中。
　　这夜是多么的漫长，漫长到迟迟无法结束。
　　分别的时候，刘影叫住了林妍。
　　“班长，林妍，如果我没有自作多情的话，我想你应该有问题想问我。”
　　林妍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却没有勇气道破。“什么？”
　　刘影顿了顿，说：“你难道不想问我，楚辞为什么没有出现？”
　　尽管已经猜到刘影接下来的话，但听到楚辞两个字，林妍的心还是微微颤了一下。一股幽幽的酸涩浮上心头。林妍鼓足勇气，说：“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
　　空气瞬间变得稀薄。只听见对面传来低沉的声音：“楚辞，他，走了。”
　　“走了？去哪儿？”
　　刘影静静地点了一根烟，缓缓地说：“一年前，楚辞骑马时发生了意外，伤重不治。”
　　林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蓦地伸出手臂抓住刘影的胳膊，大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怎么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刘影的声音很慢，很低沉，听起来十分费力：“楚辞从小喜欢骑马，上了大学也保持着去马场的习惯。那天他在马场喂马，骑马。谁知那匹烈马在行进中突然加速奔跑，驰进路边的一处池塘。楚辞从马上摔了下来……”
　　一缕酸楚从心底不可抑制地泛起，直到两只眼睛都沾满热泪。大滴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无声地滑落下来，原来林妍并非不会哭泣。只是那奔涌的泪水全然不受控制，自顾自地开启了闸门，无力阻止。
　　林妍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楚辞，我还记得他的样子。他那么年轻，他的家人一定很难过。”
　　“那是自然。楚辞是个向往自由和远方的人，他有很多天马行空、甚至匪夷所思的梦想。但都无法实现了。”说到这儿，刘影停了下来。目光注视着林妍，定定地说：“林妍，也许你不知道。楚辞对我说起你。”
　　“是吗？”林妍还没从突如其来的巨大悲伤中苏醒。
　　刘影清了清嗓子，说：“楚辞并非不知道你对他的心意。但他心志在远方，他喜欢流浪。他说你是个乖巧纯净的孩子，他不希望你为他神伤。”
　　这个解释，无论是喜是悲，对林妍来说，始终是太晚了一点。
　　林妍想起一事，抬起眼睛问道：“那个女孩是他喜欢的类型？”
　　“你是说方梅？方梅是个漂亮姑娘，很多男生喜欢。不过她只喜欢楚辞。但楚辞与她，仅仅是萍水相逢，毫无因缘。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些看上去很美的故事，大多只是一种表演，或者说，掩饰。”
　　林妍静静地说：“如果楚辞还在，那该多好。他一定会喜欢这个晚上。”
　　“不，这个假期，他应该在远方的某个小村庄。他有一个行走地图，每个假期都在外面找寻那些人迹罕至的最美的地方。”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同时无奈地，却又平和的泛起一丝苦笑。
　　“楚辞会好起来的。”林妍说。“你也好好的，刘影。”
　　“你也是。我代楚辞祝你幸福。”
　　“谢谢，再见。”
　　“再见。”

　　转身，离开。
　　林妍慢慢走着，走着。渐渐加快了脚步，奔跑起来。仿佛只有在这样激烈的节奏中，才能掩盖心底不停溢出来的泪水。
　　那些淡淡的旧时光，就这样永久地停在了昨天。林妍甚至有点恨自己，为什么在填完高考志愿那天下午就将一切定格在了过去。如果，也许，假如自己当时能再勇敢一点，对楚辞说出她的心意，也许还是会伤痛，也许还是会离别，但怎么也不会就这么无奈、无奈地将遗憾埋藏在心里最遥远的地方。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苦涩的玩笑。

　　回到熟悉的校园，大四近在咫尺。尽管还有一个学期才需要正式面对毕业的压力，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奔波在招聘会和各个学校、公司之间，寻找实习的机会。李玫也不例外。
　　林妍和秀敏依旧专心备考。从家里回来之后，林妍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窃窃私语。她反复回想着刘影对自己说的话，从来没有一个夜晚让自己如此清醒。
　　这个晚上，本来和秀敏约好了去教二自习。然而想到雨枫，心神总是不定。林妍觉得自己对雨枫太过残忍。她决定去找雨枫，让秀敏自习完到教学楼前会合。
　　沿着运动场边那条昏黄的小路，林妍穿过校园，由南到北，一路前行。不知道见了雨枫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隔了这么久，雨枫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不知不觉资源学院已近在咫尺。许许多多的人从一楼鱼贯而出，林妍停在路边，待他们先过去。
　　其中一个声音道：“很快就要定下名额了，不知道今年会是哪个幸运儿有这个机会？”
　　“谁知道呢？反正不会是我。”

　　待人潮退去，林妍走进了这幢小楼。以前曾来过的，一门叫《生命学概论》的选修课。选择这门课，除了重温一下中学时对生物课的喜爱之情，还因为考试简单容易通过。记得一次林妍和李玫晚上七点来上课，惊讶地发现教室里只有她们两人，还以为走错了。直到教授走进课堂发出几声淡淡的苦笑，才确定熊孩子们确实都……又逃课了。那个晚上，和蔼的教授对着两位看上去十分虔诚的学生讲足两个小时，两位女生也端正坐姿认真听了一夜。
　　而今晚过来，灯火通明，教室里坐满了自习的人群。林妍沿着楼梯，来到四楼的一间小教室。雨枫以前对她说过，每个周四的晚上，他都会在这里学习。林妍轻轻打开门，一眼就看见雨枫坐在前排的一台电脑前，屏幕上正旋转着一个在建的模型。
　　林妍走上前去，轻轻碰了一下雨枫的肩，“雨枫。”
　　雨枫回过头来，看见林妍。一脸惊诧，旋即平静。雨枫很快站了起来，跟林妍一起走出教室。
　　还是以前那样，男左女右，他们一路并行。
　　雨枫先开的口：“最近好吗？”
　　“好。你呢？”
　　“我也很好。”
　　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恰好有一辆自行车疾驰而过，二人往路边避了避。

　　换林妍开口：“你，快研三了吧？”
　　雨枫静静地回答：“是的。我正在准备一些材料，可能会去德国。”
　　德国。林妍心里无异于落下一颗炸弹，本以为会轰隆隆爆炸，却没听见声音。林妍本来想说的话，也随着这两个字陨落了。
　　“去德国，非常棒！希望你能梦想成真。”林妍抬起头看着雨枫，盯着他的眼睛说。
　　雨枫却没有回视她的眼睛。低着头说：“你呢？毕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林妍本来想说自己准备考研。话到嘴边，还是没出口。只淡淡地说：“不知道。还没想好去哪个城市。”
　　两个人慢慢地走着，记忆里那条长长的小道，很快就到了尽头。秀敏在路的尽头站着，看见林妍，喊了一声。
　　林妍对雨枫道别，回到秀敏的身边。
　　秀敏看着两人告别的场景，自然得如此平淡无奇，似是相熟老友；又安静得如此漫长，像是永不再见。好奇问道：“他是谁？”
　　林妍低声答道：“一个朋友。”
　　“是男朋友该多好？这么儒雅，很配你。”秀敏诚挚地说。
　　“不可能的。再说，他要去德国了。”
　　“德国。”秀敏没有再问下去。

　　李玫回来了。她已经联系好一家私立学校，每周过去上四节课，教授高一政治。
　　“真是神速啊！李小姐。”林妍打趣道。
　　李玫清秀的脸庞漾起一阵光彩，眼睛亮亮地说：“那是当然！青桐女侠，舍我其谁。”
　　“哈哈哈，不知羞。”林妍忍不住大笑起来。
　　青桐女侠是林妍给李玫取的称号。她们两人都喜欢金庸的小说。李玫最爱看《射雕英雄传》，而林妍独喜《书剑恩仇录》。李玫一听这名字，不屑地说：“书剑？这本书是老先生最不重视的一本了吧。据说算不上他的代表作。”
　　面对好朋友的挑衅，林妍毫不示弱：“是吗？亦书亦剑，这才是人生极致。我可不喜欢只识弯弓射大雕的老爷爷。”
　　“老爷爷？郭靖怎么会是老爷爷？”李玫扬起眉。
　　“成吉思汗啊，可不是老爷爷？说真的，要不是陈家洛薄情，我一定会爱上他。”林妍的思绪畅游在小说中那个离奇的世界。
　　“哈哈。陈家洛也不算薄情吧。人家可是真心喜欢香香公主。只不过为了复明大业才不得已让给皇上。不过，我不喜欢香香公主，娇滴滴的小女子，哪像我们北方姑娘这么大气。”李玫越说越起劲。
　　林妍看着她眉飞色舞指点江山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是呀是呀！大气妹子。那你就当霍青桐吧。美丽与智慧兼具，胸怀宽广端庄大气。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制。”
　　从那以后，青桐女侠就成了李玫的代名词，时不时跑出来调侃几句。
　　林妍看着青桐女侠的豪爽风情，说：“你就好了，目标清晰。我还不知道自己以后怎么办。”
　　李玫随即问：“你不是在准备考研吗？”
　　考研。其实自从寒假回来，林妍就对这个想法起了迟疑。妹妹高三即将上大学，家里虽然全力支持自己读研，但只有父亲一人工作，即使努力考上公费研究生，也有很多压力，更别说帮着减轻家中压力。林妍不知道这算不算给自己找的借口，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什么吗？
　　“我，还没完全确定。”
　　李玫沉下心来，慢慢地说：“林妍，其实我一直都想对你说。如果你考上了研究生，或许你会对雨枫的看法有所改变。或许你们……”
　　“雨枫要走了，德国。”林妍没等她说完，极快地抢答道。
　　“什么？”李玫惊诧着，脸上渐渐浮上一层似有若无的阴影。“那你们。”
　　“我们不会再有以后，我也不会再有从前。”林妍笃定地说出这句话，像是回答李玫，又像是回答自己。

　　大四突如其来，又倏忽而逝。
　　林妍终究没有考研，连报名费都没交。秀敏第一年没有考上，愈挫愈勇，扬言要再战一年。李玫则如愿以偿进了北京一家重点中学，还是高中部，教授政治。
　　林妍拖着大一来时的蓝色皮箱，一鼓作气飞到了广州。在那里，也有一家重点高中在等着她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