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粟》日暮水

2、冰

　　大多数时候，安晓染对这个世界是充满怨恨的。她讨厌寒冷冬夜里蜷缩的自己，她讨厌隔壁邻居家传来的欢声笑语，她讨厌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和太久没见过阳光的潮湿腐朽的味道。可是一转眼，人前的她又是另外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电话里，“妈，你放心吧，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你和爸爸也要好好吃饭，注意休息。” 语气娇嗔，眼里却是一片死寂。

　　学校里，“你的钥匙扣好漂亮啊，哪买的，我也想买一个～” 这也是安晓染，脸上挂着艳羡，转身却无波无澜。

　　那年安晓染12岁，却早早懂了成年人的生存技能。她总是知道该在什么地方扮演什么角色 ，以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又或者，她只是想汲取一丝丝温暖。

　　一年之前的安晓染虽然性子内向了点，但绝不是像现在这般成熟的可怕。一年前的晓染喜欢挂着弯弯的月牙，浅浅的酒窝给5岁的弟弟讲故事，也会调皮地躲在暗处吓爸爸一跳，偶尔又生病了，躺在妈妈怀里小心翼翼的擦去妈妈的眼泪，妈，我不怕打针，一点都不疼，你别哭。那个时候一切多美好。

　　后来，爸爸经人介绍出门做生意，半年后，妈妈和弟弟也被接了过去。还没过12岁生日的小染还是单纯地笑，挥手送别。目送他们消失在视线，转身，垮了笑脸。“这是，不要我了吗？”她喃喃的自语。

　　她其实也明白，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弟弟还太小，需要父母照顾，而自己就要上中学了，学籍上有好多不方便，而时间必然来不及。道理都懂，只是内心隐隐还会有点小失落。那个时候，安晓染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多了一个“留守儿童”的标签。

　　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安晓染可能会一直单纯下去，相信世界很美好，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可是，黑暗里的安晓染闪着明亮的眸子冷冷笑了笑。

　　一个人长大成熟的标志，就是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不再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如果以前的晓染想要的是父母的关爱，那么现在，她只想离开，以一种骄傲的姿态离开。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当同龄的孩子还在背着晦涩的《与朱元思书》，担心上课被老师提问到的时候。安晓染已经可以毫无压力地做出高一一整套卷子。

　　教室里，同学都去吃饭了，安晓染还在翻着高二数学的资料。一双手悄悄从后面伸过来，带着刻意变了声音的怪异语调，“猜猜我是谁？”

　　安晓染笑了，“第几次了，婉婉，下次想个有创意的招。”

　　婉婉撇了下嘴角，“真无聊，晓染，你配合一下会死啊。吃饭了没，走，一起去？”婉婉说着拉起晓染的手，一边嘟囔着，“不知道我爱吃的红烧茄子还有没有。”

　　看着被牵着的手，晓染微微僵了一下，她已经不大习惯与人太亲密的身体接触，“快点儿，吃不到茄子和你没完。”婉婉催促着，晓染最终还是没抽出手，反手相扣，没注意婉婉脸上大大的明媚的笑容。

　　看着对面的柳婉婉风卷残云扫荡着食物，安晓染无奈地叹了口气“淑女，咱慢点吃行不，小心消化不良。”说着任命地用纸巾擦去对面姑娘鼓鼓的腮帮子上粘着的大片米粒。

　　倒是柳婉婉愣了一下，眼里满是惊喜，“晓染，你终于接受我了是不是！”

　　喝着水的安晓染差点儿被这话给呛死，不断咳嗽着，只能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强烈不满。对方的傻姑娘完全无视了晓染眼神儿里冷飕飕的小飞刀，一个劲地傻笑。“是啊，我接受你了，好了吧。”安晓染还没从剧烈的咳嗽里缓过来，没好气地说着，只是眼睛里那一片温暖与感激，还以为别人看不出。

　　第一次见到柳婉婉，还是在学校的领奖台上，当时确实被惊艳了一把。柳婉婉没穿校服，一身淑女的碎花连衣裙，一头乌黑齐耳的短发，一双明亮活泼的眼睛，仿佛看不到世界的任何阴暗面。对于这样明媚的女孩子，安晓染下意识地想远离，因为，会让安晓染产生一种浓浓的自卑感，甚至，自惭形秽。后来接触多了，才发现这厮淑女的外面只是一副假象，甚至那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也和自己天真烂漫的笑容一下，练习了很多次的效果，都，伪得太逼真。

　　两个人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分别发言，下台后稍稍聊了一下学习经验，气氛也算和谐，但那时候，这两个女孩的交情至多算是相互欣赏的泛泛之交。

　　但是，那场倾盆大雨，倒是无心之间成了推力，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安晓染眯了眯眼睛，思绪有些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