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粟》日暮水

1、弃

　　乡间的小路上，天地间到处都是一派肃杀的景象，光秃秃的柳枝被呼啸的北风带着上下翻飞，路上还残存着些未被融化的积雪，只是经历了行人的碾压，早已没有了干净的白色，变成了脏兮兮的冰渣子。

　　穿着厚厚棉袄的小姑娘载着大大的尼龙袋子，有些吃力的往前蹬着车子。握着车柄的手并没有带手套，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手上丑陋狰狞的冻疮。被冷风冻红了的脸显然没影响她的好心情，依旧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哼着愉快的小调。

　　终于放假了，真好！妈妈上次答应她放假就会带着弟弟回家一起过年的。终于不用像去年一样在亲戚家过年咯。亲戚是对自己很好，可总有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尴尬，尤其过年的时候，看着他们一家团圆，其乐融融，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者，总觉得怪怪的。小姑娘想到这里，调皮得吐了吐舌头。

　　小姑娘还在暗暗盘算着，已经一年没见弟弟了，不知道他长高了没有，明天去把小猪存钱罐打开，弟弟要来了，得给他准备好零食，可不能让弟弟说我是个小气姐姐。

　　当小姑娘骑着她那辆“咯吱咯吱”的自行车到村口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转个弯后不再是逆风了，骑车轻松了很多。

　　忽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猛的回头，发现村里的大刚正在她身后不远处，用有些吓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被盯得有点害怕，小姑娘加快了骑车的速度，更加卖力的往前骑。

　　其实大刚小姑娘也是认识的，已经三十多岁，整天游手好闲，远近村子里的适龄女孩子都不愿意嫁给他。连小他好多岁的弟弟二刚都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他却还是光棍一条。

　　到了家，连尼龙袋子都来不及卸下，就迫不及待的跑到电话旁，熟练得按下那串牢记于心的数字。“嘟～”了好多声后，电话那边才慢吞吞地被人接起。

　　“妈，我都放寒假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你买车票了吗，几号的？”小姑姑的声音有些小小的委屈，但更多的还是迫切。

　　“染染，妈妈可能回不去了”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字句，“过年了，走亲戚串门的，都爱来咱们这儿称两斤草莓送礼，你爸爸一个人忙不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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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妈妈是个大骗子！”小姑娘还没学会对人发脾气，只能掉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在日记本里发泄自己的情绪。

　　“今天放假，所有同学的父母都来帮她们把被褥什么的带回家，只有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校园很快就空了，我还在手忙脚乱绑着大大的袋子，北风吹得我牙齿打颤，我对自己说不要哭。”

　　“每个星期三，到处都是来给学生送饭的父母，宿舍里弥漫着各种香喷喷的味道和大人对孩子嘘寒问暖的唠叨声，我不想在寝室里，一个人在教室里啃着干巴巴的馒头，心想如果妈妈也能为我送饭该多好，哪怕一次，我也知足了。我对自己说不要哭……”

　　“我最讨厌别人问我，你爸妈什么时候来？一个人害不害怕？不喜欢他们看我时眼睛里的同情与怜悯。我总觉得她们问话时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看我就像在看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小姑娘嘴角瘪了瘪。

　　笔尖还在舞动着，写着不要哭不要哭，但纸张早已被泪水浸湿。仔细看，会发现所有被写过的纸都绉巴巴的，那是泪水被风干后留下的痕迹。

　　刚刚上了弦的老式钟慢悠悠地响了十下，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小姑娘写下最后一串句子，“妈妈，你知道吗，你对我真的很残忍。我发誓，我以后一定要当一个负责任的好妈妈，我要一直陪着我的孩子，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

　　烧了水，煮了两包方便面。吃完了后，洗了碗，仔细检查了各处，直到确定都上了锁，才在床上睡去。

　　小姑娘夜里做了一个梦，梦到无论自己怎么喊闹，爸爸妈妈和弟弟都视而不见，他们看她的眼神，疏离而防备。对，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小姑娘尖叫着从梦里惊醒，摸了一下脸，全是眼泪。

　　“这只是梦，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小姑娘轻抚了一下胸口，对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轻声说。也不知道是在安抚谁。

　　忽然想起来尼龙袋子还在自行车后座上没卸，完了，里面可是被子，被露水打湿了可就坏了。小姑娘披着衣服走到院子里，忽然听到大门那边似乎有声音。小姑娘愣怔了一下，确定自己不是幻听。小心翼翼地把身影隐藏在黑暗里，慢慢向大门处走。男人的低声咒骂越来越清晰，“妈的，这什么锁，怎么就撬不开呢，我还偏就不信了。”

　　是大刚！小姑娘死死咬着嘴唇，克制自己害怕地叫出声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强迫自己镇定，一定不要慌。

　　撬锁的声音离她不过两米远，小姑娘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在抖，仿佛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小姑娘的眼睛焦急地四处张望，希望能有个什么东西攥在手里。扫视到厨房，她的眼睛停住了，蹑手蹑脚走进厨房，她觉得这几步仿佛是几千米，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小姑娘死死抱着菜刀再也不撒手，手碰到冰冷的刀面，不觉得凉得扎手，只觉得踏实。身上似乎恢复了几分力气，小姑娘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冬的雾气吸到肺里，脑子里的混沌一扫而空。

　　小姑娘跑到堂屋，给住在同一条街的大伯打个了电话。这次，没有腿软。拨完电话忽然觉得可笑，爸爸妈妈，当我害怕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你们甚至比不过一把菜刀能给我安全感。

　　带着铁锹的大伯在大刚撬开锁前及时赶到，那个时候，小姑娘抱着刀在院子里听着大门口传来的撬锁声，兀自冷笑。

　　人没事，钱没事，似乎一切都没发生。但一切，分明已经有了彻彻底底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