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洛阳酒 ...
-
四月十五，洛阳城，朱雀大街。
夜色死寂，一轮明朗圆月忽然隐入浓密的云层。电闪雷鸣，暴雨泼墨，刹那间雨幕遮天，如针如刺击打着瓦楞屋檐。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狂乱的马蹄声从城门另一端传来，“驾！”一个周身黑衣笼罩的影子策马狂奔，马蹄过处，那骏马不知踩到了什么机关异物，突然怒嚎一声，腾身而起。
“来者何人？！”街道两旁的屋顶突然翻下两个黑影，袖中尖锐的弯刀反出一道惨白光芒。只见那两人身轻如燕，掠至眼前，隔着雨幕亦能感觉到血腥的煞气。
黑色风帽下的人露出一丝冷笑，缓缓揭开薄薄的一层面纱...眸如深潭永夜，她瞳孔深处映出一丝微弱的红，像极了鬼魅跳动的的烛火。
两个黑衣人见了她的模样，迅速丢开刀剑，俯身拜下：“卑职参见护法大人！”
楚卿一言不发，雨势越来越急，浑身湿透的女杀手恍若一座冰冷雕塑。
“紫曜，你回来了。”
一个低沉的男声透出雨幕，循声望去，另一对人马正朝楚卿走来。为首的男子手持一把折扇，淡淡含笑。他的面容俊朗白皙，虽有着书生般羸弱的外表，实则身怀绝技，与楚卿不分伯仲。
——正是师兄常青。
“见过师兄...”楚卿翻身下马，环顾四周，神色充满疑惑，“收到信以后我就日夜兼程...你们大张旗鼓封锁全城，岂非打草惊蛇，月宫恐怕早有防备！”
常青摇了摇头：“两个月之前，我们派往月宫的探子暴毙死去，他死前已将月宫的布阵图和神殿路线藏到了稳妥之处。我们又花了一个月破解线索，找到了布阵图。”说着，他凑近楚卿耳畔，压低了声音道：“事情禀明教主的时候，教主便下令出战。不论布阵图真假，教主...他不想再等了！”
楚卿蹙眉:“可是...”
常青目光一寒，示意楚卿不要多问。他有些警觉地看了看身后，缓声道：“此番是最后一战，艰险万分，所以阁中五千精锐倾囊而出。若不能事成，赤血阁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楚卿玉容苍白，咬着嘴唇不再多言。常青轻叹一声，主动上前牵过她的马：“师父在临江楼等你，快随我来吧！”
临江楼位于洛阳城洛河之畔，是城中最大的一间酒楼，往日里达官显贵们通宵饮酒作乐，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现如今，临江楼已被赤血阁层层封锁。楚卿随常青一路走来，无论长街小巷、客栈、驿站、商铺、药铺，所有开着的店面都被赤血阁的人把守。城中百姓不知是被疏散了，还是被勒令不能外出。整个洛阳都透着压抑气息，仿佛一座将死之城。
进了临江楼，楚卿被师兄常青径直带入了一间厢房。室内檀香萦绕，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侍女正瑟瑟发抖，强忍着恐惧，为一个须发白眉的老者泡茶。
这位老者，就是当年把襁褓中的楚卿抱回赤血阁，抚育她长大的师父殷玄宗。殷玄宗位列赤血阁阁老，与通天教主殷离是同族。按照辈分，可以算得上是教主的远房堂叔。
老者背对着楚卿而坐，雪白的长发披散在肩，仙风道骨，却无半点悲悯之心。
楚卿从小侍女手中接过茶盏，俯身跪下，将茶盏举过头顶。茶香淡雅不绝，她的情绪却无半点舒缓...
“紫曜拜见师父，请师父用茶。”
殷玄宗转身接茶，老者不紧不慢地扣着茶盖，鹰隼般冷锐的眸子盯住楚卿的脸，细细眯成一线...
“你有心事。”
楚卿讶然，师父对自己太过了解，实难隐瞒自己的想法。她平缓心绪，迎上殷玄宗冷厉的眼神，正色道：
“徒儿不敢！”
殷玄宗淡漠一笑，抿了一口清茶，道：“可是对此次行动有所顾虑？”
“请师父恕罪！”楚卿俯身叩首，直言道：“赤血阁与月宫血战十年，月宫向来严防死守不透一丝缝隙，探子这次得到了布阵图，徒儿担心...此中有阴谋。”
殷玄宗白眉微敛，似有些愠怒，却很快掩盖得了无痕迹。他不答话，楚卿亦是保持叩首的姿势沉默，面不改色。
过了许久，殷玄宗终于缓缓道：“你也知晓，这一战十年，赤血阁折损无数精锐杀手，那月宫又何尝不是气数将尽...敌我都是穷途末路了，总要一决生死。”
“你已经杀过成百上千人，当明白其中没有我们选择的余地。”
话已至此，楚卿只觉心底蔓过层层霜雪。说什么彻底消灭月宫，其实就是去送死。
殷玄宗似是看出她疑虑，冷不防地问了一句：“紫曜，你可还记得自己身上有几道伤疤？”
楚卿目光流转，她不知殷玄宗为何提起这个，神色复杂：“一百...零七。”
殷玄宗点了点头，幽幽道：“一百零七道剑伤，其中十七次与阎罗王擦肩而过。这是十年来，你为赤血阁出生入死的最好印证。你向来行事狠绝，对生死毫无牵挂，这就是为何我推举你成为赤血阁护法的原因。”
“你是赤血阁亲自铸造的利剑，为师不希望有什么事，束缚了我这剑刃的锋利...”
楚卿心中一颤，脑海里霎时掠过了如意的脸...她墨玉似的眸，精致绝丽的轮廓，她春水般温柔的低语嘱托，和她独自守着家宅，串珠雕刻，那一个个等候自己归来的日日夜夜。
赤血阁虽不反对麾下的杀手成家立业，但倘若家人妨碍了杀手的行动，或是知晓了杀手的真实身份，赤血阁便会将那一家子彻底灭门，以绝后患...如今，楚卿与如意相守三年，心生归隐之意，倘若师父知道，他怎可能放过如意！
不可以，她宁可自己去死，亦不能让心爱之人陷入危险！
“徒儿不敢！”楚卿重重磕下头去，白皙的额头顿时渗出一道血痕：“若非赤血阁栽培之恩，徒儿...早已是一捧黄土白骨。徒儿对赤血阁绝无二心，天地可鉴！”
常青在她身旁看着，亦是无奈酸涩。为了此次行动，他离开了身怀六甲的妻子，并且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殷玄宗饮尽了茶，淡淡道：“你家中一切都交代好了？”
他语调冷漠，仿佛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是等待死亡的蝼蚁。
楚卿抬起头来，眼神冰冷寒霜，满是麻木：“师父放心，徒儿与那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荒唐消遣罢了！徒儿的性命，只属于赤血阁...”
殷玄宗拂袖而起，深深看了楚卿一眼：“好了，孰是孰非，你心中明镜。起来吧，常青还有事要与你交代，明日辰时，我们就启程了！”
待殷玄宗走远，常青连忙扶起了久跪的楚卿。楚卿向师兄道了声谢，她取下手腕上那串宛如星影的紫龙晶，紧紧握在了手心。
午夜已过，临江楼上灯火未歇。
孤寂的轩窗内，楚卿和师兄常青、师弟白夜、师妹千绝四人约定彻夜把酒言欢，用烈酒祭奠这一段漫长的修罗岁月...
琥珀色的酒液倒映着朦胧眉眼，光影变幻，举杯饮尽皆是辛辣和苦涩。楚卿又想起那一夜和如意在月下对饮的梅花酿，那样清甜美妙。倘若真的逃不过此劫，她多想再饮一次，再见她一面...
酒过三巡，楚卿忽然起身，一手狠狠抓起清云剑，一手握着酒壶，就这般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
“紫曜师姐！”师妹千绝伸手想拽住她，却被常青制住，示意随她去吧。
夜晚的洛河，云水边淡雾缭绕。楚卿沿着洛河独自行走，远望去时有几叶扁舟漂过，似真似梦，缥缈虚幻。
她走得倦了，头昏欲裂，竟一头栽倒在了河边，手中的酒壶扑通一声落入河中...
“呵呵，楚卿，你当真是懦弱！”她酒劲上来，面颊潮红，语无伦次起来：“懦弱，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手中这把剑，却连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这是否就是我的报应...”楚卿勉强支起身子，怔怔看着河水倒影里那张精致却破碎的脸：“只有...只有亲手杀了月神，立下头功，才能...才能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我想带你走...”
“明月照奴花中醉，酒香引得离人归。”她呢喃着不知名的诗句，仰躺在潮湿的河边石阶上。一只手探入河中，似是在寻找那丢失的一壶烈酒...“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如意，如果我没有回来，别等我，别再等我...”
河边忽然吹来一阵柔和温暖的风，仿佛是恋人在耳边轻声细语，惹人流连。
宿醉的人儿说着说着，渐渐没了声音。楚卿抱着剑沉沉睡去，眼角犹留着一道冰凉的泪痕。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三章 洛阳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