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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三章 雾里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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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景色恍然一变,高大的树木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成片成片的花海,缤纷如同涂抹在白纸上的水彩,美丽得让人忘记呼吸。
莫轻尘回头一望,一蓝一紫的眼睛空灵如透进深海的光,他的身后,再也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
走散了。
莫轻尘是循着九歌的叫声过来的,但是当他跃到一半就感到不对劲,停下来时,眼前的景色已然变了。
花瓣在空中轻轻摇曳,夹杂着些许醉生花粉的味道。他望着这片如同仙境的花海沉默许久,耳边依稀听闻一道清脆的响声,还有那脚落地时的风吹草动。
莫轻尘的背影微微一颤,这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到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停止流动。他微微倾过身子,缓缓地转过头。
那是一个褐色的身影,手中之剑的剑柄处,挂着一个木质的小葫芦,在半空中一荡一荡,晃得那一蓝一紫的眼睛,有些生疼。那人嘴角的笑容有些轻狂,内双的眼睛深邃得如同无花潭水,似乎下一刻,他就会开口叫上一句:“哟,轻尘,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莫轻尘怔怔地盯着这张面孔,整张脸因为见到他而变得稍微柔和起来。即便,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真实。
对方轻轻地走近,二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直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那一双深褐色的眼珠,倒映着莫轻尘并无太大波澜的面容。那人哂笑,嘴巴微张。莫轻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然而他却只来得及看到对方眼中一闪即逝的杀意。
莫轻尘一愣。
你,想杀我么?
他清楚地看见对方握住剑柄,以拔刀的姿势一般将剑拔了出来,剑尖对准自己的心窝,挥剑的尺度把握得如此精准,确实是毫无犹豫。
每次比剑,秦快意永远不是自己的对手,非是秦快意剑术不佳,而是对上自己时,他永远不敢尽全力。
莫轻尘面无表情地望着席卷而来的剑尖,阳光之下,那尖锐的反光异常刺眼,还未刺入身体,便已生疼。而莫轻尘不发一语,脚下如生了根一般,不躲亦不防。
莫轻尘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与秦快意生死相杀,不是因为惧怕死亡,而是怕见到对方毫不留情的眼神,自己的心,会永无止境地疼下去。
秦快意,你可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阻止你伤害我,包括我自己。
“叮——”疾驰而来的剑尖连同杀意一起被横插而进的剑刃击偏,一袭黑衣在这片鲜艳的花丛中显得极为显眼。
莫轻尘眼前的视线,立刻被这黑色的火焰所包围,那黑夜的颜色,夹杂着一丝生的气息,驱散了莫轻尘一瞬的茫然。
“白雪饮?!”莫轻尘出口的话语,恍如隔世一般的飘渺,少了原先的几分凌厉。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黑色长发在风中乱舞,对方的声音沉稳如山,“能伤你的,只有我。”
“……”莫轻尘分不清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到底是真是假,但有一点却是很清楚的。
在白雪饮出现的那一刹那,莫轻尘原本灰暗的世界,顷刻间明亮起来,连同这一片花海缤纷的颜色,也愈加艳丽。
那原本在心中如同梦魇的深黑色背影,如今在眼前变得柔和,仿佛褪去了棱角。
光是看到那从未改变的颜色,莫轻尘便觉得自己能够坚强地承受一切,即便是有死的念头,也会因为看到白雪饮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
这一切在莫轻尘看来是荒唐的。没有白雪饮,他也许不会像如今这般,带着数不尽的仇恨和不甘而活着;但,没有白雪饮,他也许打从一开始,连活着这件事,都做不到。
或许花一生的时间,莫轻尘也无法想明白,白雪饮到底是杀了他,还是救了他。
“这个幻阵让人死的方式有两种。”白雪饮面无表情地阐述着,“一是把你最害怕的东西展现出来,还有一种,就是你最希望出现的景象会发生。”
“……”莫轻尘无言地听完白雪饮的解释,一切都觉得通了。
九歌所想到的尸鳖与吸血虫,是害怕的东西;三月弦所想到的不归林,是“希望出现的景象”;而现在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莫轻尘盯着白雪饮看了许久,大拇指轻轻推开龙吟剑柄,一蓝一紫的眼睛微微一敛:“那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白雪饮黑色的眼睛闪过一瞬的怔忪,顿了片刻,如同冰泉的声音悠悠荡荡地在莫轻尘耳边响起:“是真是假又如何?我说出的话,你也未必会信。”
“……”这倒是大实话。
算算日子,白雪饮的伤还需再养几日,而且他入醉花荫的消息,应当没这么快传到白雪饮耳朵里,就算他知道了,也没必要第一时间赶过来。眼前这个人,极大可能是幻象。
但即便如此,莫轻尘的心情依然是复杂的。如果自己没有回到过去,遇到年少时期的白雪饮,那么在见到白雪饮的那一刻,不是兵戎相向,就是唇枪舌剑,每一分的仇恨都如此真实。
然而现在,只要看到这一袭黑衣,莫轻尘就止不住地想着,他曾经将一个倔强的少年,独自一人留在了山间的木屋,留下那句永远没有兑现的诺言。
只是,对方带给自己的屈辱和伤痛,也是真实的。
如果,眼前这个人,只是幻象的话,那么杀过一次,会不会好受一些?
龙吟剑出鞘的速度非常快,快到背对着莫轻尘的白雪饮猝不及防,当他转过头来时,只见那带着七分杀意的剑尖,如狂风暴雨般袭来,扑面的真气迷离了眼睛。
白雪饮没有想到莫轻尘会选在这个时候出手,他甚至连剑都来不及提起;但他更没有想到,龙吟剑的剑锋擦过他的耳旁,格断了同样袭向他的剑,莫轻尘的身体几乎与他贴在一起,身上的竹香,让白雪饮的心颤动了一下。
“你挡路了。”莫轻尘面无表情的话语,透着一丝丝的不耐,却并没有咬牙切齿的感觉。
白雪饮闻言立刻后撤,与莫轻尘拉开距离。视线放广,他看到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莫轻尘的龙吟剑,硬生生地压着“秦快意”刺来的剑尖,那把剑,原本是对着白雪饮的。
白雪饮从未想过,莫轻尘会为了他,与秦快意兵戎相向,那一双深黑色的眼珠,微微一缩。
“……”也许是因为看到对方的脸如此真实,莫轻尘依然不敢用尽全力,只是咬咬牙,用内力将人震开了。
白雪饮看出莫轻尘的力不从心,几步又滑到莫轻尘跟前。
莫轻尘只见对方嘴间念念有词,却不知说的什么话,只听他的黑色长发忽而一扬,喊了声“散”,狂风席卷着这成片的花海,挑起莫轻尘的长发,往天空中拽去。
对面的一团褐色在狂风中模糊了身影,他从下至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蜕变,一袭褐色的衣裳顷刻间变为了全黑,手中的剑化为了刀,他的容颜在墨色的披肩长发中显现出来。
笑诗函?!莫轻尘一愣。
而从幻象中出来的笑家大少主,见到莫轻尘时,也是微微一怔。
“你。”笑诗函毕竟身经百战,仅仅只是茫然了一瞬,却很快回过神来,刀尖对准莫轻尘,丝毫没有松懈,“到底是谁?”
“……”身在醉花荫,莫轻尘已经无法辨清,眼前的这幅场景,到底是真实,还是另一个幻象,但笑诗函被困醉花荫,却是唯一能够肯定的事实。
只是,笑诗函见到他时的态度,却让莫轻尘极为奇怪,那把刀,仍然带着几分杀意。
笑诗函没有听到莫轻尘的回答,眼神更加冰冷,手中刀,以极快的速度划破空气,发出让人胆寒的声音。龙吟剑迎上,与刀锋相对,发出“叮——”的一声巨响,震得耳朵生疼。
笑诗函为找弟弟满江湖跑,十几年不动摇,虽然自己与笑诗函并未相认,但也不至于对方见到他就拔刀相对的地步,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莫轻尘在哪里?!”笑诗函的语气冰冷如霜,刀刀致命,力道愈加沉重。
“……”莫轻尘听到问话,半晌没反应过来,险些被刀砸中。
白雪饮一把推开莫轻尘,接上了笑诗函的刀。
“紫阳宫,白雪饮。”对方一出手,笑诗函便立刻知晓了对手身份。
强大的敌人,总是能勾起人一战的欲望。目前为止,笑诗函最想要痛快一战的人,有两个。一个是莫轻尘,还有一个,便是白雪饮。
是以二人才一交手,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旁的莫轻尘不知该不该插手,若是插手,帮谁变成了更大的难题。一个是武林第一刀客,一个是江湖魔教之首,论心,白雪饮智高一筹,论武,笑诗函更上一层楼,两人势均力敌,不管帮谁,另一个都会遭殃。他烦躁地用手将头发往后一梳,干脆两个一起弄死算了!
正在莫轻尘犹豫不绝的时候,他看到笑诗函出手的速度有所衰减,眼中的神色似有涣散,这才惊觉白雪饮是会摄心术的,眼下又是在幻阵,简直就是白雪饮的天然战场!
莫轻尘指尖摘过空中的一片竹叶,用力一掷,将白雪饮的剑尖击偏。
此举显然激怒了对敌正痛快的白雪饮。
“你做什么!”
“别杀人。”
“……”白雪饮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盯着莫轻尘道,“江湖上杀人如麻的莫轻尘,居然对本座说,别杀人。这是本座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说着,一掌逼退莫轻尘又往笑诗函袭去。
莫轻尘龙吟剑一挑,又将白雪饮的剑格了回来。这么一来一去,白雪饮被莫轻尘三番两次地打断攻势,怒气攀升,一剑直削莫轻尘的头颅。对方也不示弱,一个旋身绕过剑尖逼近白雪饮,身法轻快难捉。但白雪饮是何人,越是阻止他,他却偏生要做到底,并且,不计任何代价。
白雪饮视袭来的龙吟剑为无物,如黑夜般的眼底,尽是猖狂,他用肩膀撞开那带着破风之声的来剑,不顾被剑划破的伤口,手中的武器反刃直刺笑诗函,不偏不倚正是眉心,而后者本也没有料到白雪饮攻势未变,便迎了上来,就算是躲过眉心,恐怕也要在脸上留上一道疤了。
莫轻尘自然没有想到白雪饮竟然如此执着,这性子跟他小时候一样倔得让人抓狂,情急之下,才大喊一句:“住手!那是我哥!”
这句话果然管用,白雪饮攻势骤然一顿,杀气瞬间敛了下来。
笑诗函的身法本就不错,对方只是微微一顿的时间,足够他调整重心,避过白雪饮的剑,但也因为莫轻尘的这句话而一时怔忪,手中的刀习惯性地回砍向白雪饮的脖颈。
眼见这一刀下去就要见血,莫轻尘瞬间闪身在白雪饮跟前,两根手指眼疾手快架住了袭来的刀身。
这一幕映在白雪饮的眼中,却多了一丝别样的味道。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个莫轻尘,只是幻阵所拟出来的幻象。
“你们够了!”莫轻尘眉间的阴霾愈加沉重,磨着牙道,“别逼我用千竹血阵。”
轻风吹散了场中的杀气,三人沉默许久,终于各自收了武器。
“你刚刚说,他是你哥,是什么意思?”白雪饮瞥了一眼笑诗函,即便答案在心中已然生成,但不听到对方的回答,他始终有些难以相信。
“字面上的意思。”莫轻尘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不看笑诗函,却是丢给白雪饮一个瓷瓶。
“……”
看到白雪饮的面色疑惑伴随着阴沉,莫轻尘指了指他的肩膀:“想活命就抹上。”
想必是龙吟剑上有毒,白雪饮当即盘腿坐下,开始抹解药。
莫轻尘倚在一旁的大树上,手却依然搭在剑柄上,一蓝一紫的眼睛,微微斜向笑诗函,下巴兀地一扬。
“你娘喊你回家。”
“她也是你娘。”
“……”
“……”
见笑诗函一直盯着自己看,莫轻尘紧紧地皱起了眉,抿唇不语。
“你为何会入醉花荫?”笑诗函见对方不想搭理他,却是主动开了口,眼睛扫过坐着的白雪饮,又问道,“你与白宫主感情深厚?”
他不知道这两句话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莫轻尘本想不予回答,但后一句话绝逼是扯淡,若是不开口,对方以为自己默认,光是想想莫轻尘的脸色就跟吃了苍蝇似的。而白雪饮细长的眼睛只是凉凉地掠过莫轻尘的脸。
“你怎会被困醉花荫?”莫轻尘手指一伸,拨弄着空中飞舞的竹叶,“你回答完了,我再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