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六章 生死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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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清脆的鸟叫声在耳畔盘旋，莫轻尘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一蓝一紫的眼睛在睫毛的阴影下浮现出来。
他将手移上来，轻轻揉了揉眼睛，慵懒得不想动弹。身上，是一件红得耀眼的衣裳，只是尚未系紧腰带，就这样松松垮垮地披着，露出整片胸膛。
昨日他与秦快意是如何从桌子上转移到床上暂且另说，但他确实是累了。此时天已大亮，可他却只想赖在床上。
一只手，圈住他的腰，往边上一带，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身体。秦快意枕在莫轻尘肩膀，微微蹭了两下。
“别贴着我。”莫轻尘出口的声音稍显虚弱，“热死了。”
秦快意一笑，他撑起半个身子，一个膝盖插进了莫轻尘双腿之间。
“……”莫轻尘很不情愿地将眼睛睁大，默默地望着上方的秦快意。
看出莫轻尘的疲惫，秦快意只是在他额前亲吻一下，便翻身下床，穿戴起来。嘴角几乎要溢出来的笑容，让莫轻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可惜，美好的事物，总是如此短暂。
湛蓝的天空，在他们二人踏入林府的时候，骤然变得通红。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秦快意与莫轻尘被林府大门之后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一夜之隔，莫轻尘几乎要不认识这个地方了。
一阵阴风吹过，浓浓的血腥味，在林府上空蔓延。一片死寂。
莫轻尘加快几步，冲到了林府少爷的寝室，入眼的，是身首异处的尸体。那一身蓝衣倒在桌旁，手中抱着一团白色的丝绸，那是莫轻尘之前穿过的衣服。手的主人死前，似乎是想把那身衣服收到什么地方去，床边的衣柜，尚还半开着。
胸部以上全部被血浸透，发黑的血液从那断骨之处溢出，粘稠得泛着血泡。一颗头就在莫轻尘的脚边。
也许是因为滚了些许距离，一头的黑发凌乱地披散着包裹住整个头部，看不出哪里是头皮，哪里是脸。莫轻尘止在门口，没有向前，更没有将那颗头拾起检查。
“紫阳宫，三阳剑气。”秦快意大致了望了望，十分确定地得出了结论。
莫轻尘呼吸一顿，转身又大步走了出去：“分头找。”
即便莫轻尘没有说名字，秦快意默契地第一时间行动。只是他们翻遍了整个林府，都没有找到九歌，甚至连尸体都没有。
但是他们却发现了一件事：林仕的死与林府上下其他人的死完全不同，也就是说，杀了林仕的是白雪饮，而屠杀了整个林府的，是另一拨人。九歌，很有可能被他们带走了。
被带走，说明还有活着的可能。
一只七彩的一线牵飞入了血腥的林府大院，这种鸟莫轻尘是第二次见，武林盟独特的传信方式。
秦快意看完信件，默默地将纸震碎。莫轻尘刚想问，却被秦快意拉住手腕，快步带出了林府。
“这里是京城，发生这么大事情，肯定会惊动官府，我们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才走了几步，莫轻尘便忽然脚一软，跪在了地上，毫无预兆地呕出了一口血。
秦快意脸色一白，却强装镇定地默默伸手擦拭了他嘴角边的血迹。唇边，能感觉得到手指的微微颤抖。
“轻尘，你知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天？”
“……”莫轻尘垂下眼睑，“大约十天。”
“只有十天了……”秦快意撇过头，呼了一口气，将莫轻尘拉了起来，“那就什么都别管了，走吧。”
“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九歌不管了？”莫轻尘一愣，“刚刚那是栖霞山庄的急令……”
九歌没有理会莫轻尘的问话，一边走一边轻轻道：“如果你没有想去的地方，我有一个地方，一直想带你去。”
“秦快意。”
“嗯？”
“你真的不管这些事？”
秦快意褐色的衣裳在风中微扬，飘动的青色发带携着一股浓浓的任性。
“你都要不在了，管它作甚。”
几日后，有三件事情在江湖上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紫阳宫一夜之间灭了林府上下几百口人命，白宫主放下话，谁若敢碰莫轻尘的身体，等待他的就是与林府一样的宿命。
仙州密林惨案幸存者武当派柳德松指认莫轻尘是屠杀各大门派的凶手，并且还是一只蜘蛛精。各大门派纷纷表示协助武当派一同降妖，围捕莫轻尘，栖霞山庄尚未表态。
笑家大少主笑诗涵将神医三月弦带回笑家，三月弦是否为笑家遗落多年的二少主，众说纷纭。
然而无论江湖的水搅得有多浑，有那么一个地方，却并不受影响。
无名山腰，一褐一白两人正在徒步前行。
脚下的积雪几乎没过了膝盖，他们的身后，长排的脚印如同天上齐飞的雁群，拉向看不见的山丘。
问天下，哪卷武经，能为吾，算得世情人性，
从此夜阑静，不再心惊？
何处竹叶风鸣？
问苍穹，哪颗神药，能为吾，挣得更多寿命，
却怕刀剑心，仇怨不停，
爱恨不敢相应。
越高山，淌涧水，行所当行。
孤身未必风雪冷，掌心燃情。
幽潭谷，崖峰顶，路有不平。
敢让千雪来见证，如是，我行。
风卷着雪片从脸庞滑过，将呼出去的热气染成了白雾。二人终于到达最顶端，那是一望无际的白雪，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暖光。
无名山，顾名思义，是没有名字的山。因为这座山的山顶，从未有人登上去过，所以尚未有命名。秦快意不愧是江湖轻功榜之首，即便带着一个莫轻尘，也是轻松翻岩攀壁。
秦快意将莫轻尘带到崖边，指向对面云雾缭绕的山峰：“那边是冰牙山，前面最近的山峰，就是无情峰。”
这是一道天险，无情峰与他们所在之处之间，隔了一道深涧，从上往下看，竟也是望不到底，可见当初莫轻尘从无情峰摔下来时，存活几率实在小得可怜，奈何他却活下来了。
“以我的轻功，可以从这里到无情峰来去自如。”秦快意轻笑，侧过头去望着莫轻尘，“不过带着一个你，我可不敢冒这个险，只能老老实实爬山了。”
莫轻尘默默地眺望着这一片陌生而又熟悉的江山墨画，他可以看到东边的长山，南边的阴山，落云谷所在的那一片山峦，紫阳宫所处的大漠与密林的交界处，白灵教被雪雾模糊的影子，栖霞山庄火红一片的山林，还有……那一片绿在内心深处的，不归林。
“是不是很漂亮。”秦快意顺着莫轻尘的视线将所有景色都扫过一遍，手往空中一伸，“好像整个天下，都在你的手掌心里一般。”
莫轻尘也将手掌一伸，对着那片翠绿色，轻轻一收。
“这个崖我已经来过好多次，就是忍着没取名。”秦快意将莫轻尘的腰一圈，唇贴着他的耳朵，“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
“……”莫轻尘想了一想，不知为何脑袋里跳出一个名字，“无涯境？”
“虽然我很想说，这个名字很好，但是……已经被取了。”秦快意摸了摸下巴，“阴山再往南，有个至高之处，叫无涯境。”
“……”莫轻尘闭眼想了想，“想不出了。”
秦快意望着脚下的天下全景，忽而甩了一下袖袍：“整个江湖都尽揽眼底，不如就叫睥睨峰？”
“桀骜崖。”莫轻尘想了一想，纠正，“比较顺口。”
“哈哈，那就叫桀骜崖。”秦快意刚弯了眼角，嘴边的笑容却在瞬间僵住了。
血红的液体，洒落在白茫茫的积雪之上，如同绚烂绽放的罂粟，美丽却又让人恐惧。血的热量遇到冰冷的白雪，发出嗞嗞的声音。
莫轻尘，再次毫无预兆地吐血了，而且血量，一次比一次多。
秦快意扶着莫轻尘在崖边坐下，因为心中明白这个真相，却又不愿意去想，许久都未曾开口。但他的心里害怕，十分害怕，与莫轻尘十指交握的手，有些微凉。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些，秦快意望着桀骜崖上的成片积雪，幽幽道：“如果把桀骜崖的积雪修一修，弄出一条路来，再种上一片千年红，一定非常漂亮。搭个小屋，收个小徒弟，三个人就能成立一个门派了，是不是很有趣？”
“到时候我们的徒弟独当一面了，就是桀骜崖崖主，一听就觉得挺威风的。”
“我们两人的徒弟，一定是一个无论轻功还是剑法都相当出色的孩子，他的名字一定会震撼江湖。”秦快意感觉到莫轻尘似乎在拉他的袖子，但他假装没看见，只是继续道，“不过徒弟得由我来带，你性子这么淡，又倔，万一跟你一样，岂不是很让人头痛……”
“秦快意……”莫轻尘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一个被握得有些温热的勾玉状配饰，塞到他的手里，“这个……还给你。”
“莫轻尘，你若不把它收回去，我就扭断你的手腕，让你拿不出来。”
“……别闹。”莫轻尘叹了口气，将头顶在了对方肩膀，“我想过了……你不该跟我一起。”
“你是武林副盟主，你有萧情，还有许多江湖朋友。你与你妹妹也才刚刚相认。你若死了，他们都会伤心，若是知道你是追我而去，一定会更加恨我。”莫轻尘侧过头，看着那一片不归林的绿色，在眼前氲开，“我不过是这世间的一片尘埃，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师父死了，好不容易报了仇，如今又遭全江湖的围捕。这样活着确实挺累的，死了也好，也不会有人为我伤心。”
“你在说什么！！”秦快意语气一重，“没有人为你伤心？”
“你眼前就有一个！！我会伤心，九歌会伤心，你的朋友三月弦也会！”
“那又如何，伤心又没办法让我活下去。”莫轻尘撇过头，不去看秦快意，“我不能活，但你可以。”
“把琉璃坠拿回去，也许再过个多少年，你还会遇到，可以送的那个人，别吊死在我身上。”
“黄泉路上，我们各走各的。”
“莫轻尘！”秦快意握住莫轻尘手腕的手指渐渐收紧，力道大得让对方眉头一皱。
当秦快意连名带姓叫人的时候，说明他的怒气已经到达一个等级。
一蓝一紫的瞳孔却依旧显得平静。
我想让你活下去，只是这么简单。
“我只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把我送回不归林。”
秦快意将莫轻尘的头狠狠地按到胸口。
如果可以……我想替你死。
他这样说着，声音被风雪吹向了茫茫天际。
莫轻尘永远都不知道，这，是他与秦快意的最后一次对话。
黑暗席卷眼前的时候，那人的笑颜，是他永生难忘的梦魇。
……
年少的时候，总以为一个人闯荡江湖，就是潇洒不羁，直到很多年后，经历了江湖的腥风血雨，才开始明白，两个人浪迹天涯，才是真正的潇洒，一个人的江湖，从来都只有孤独。而当一个人孤独久了，便会发现，他再也潇洒不起来。
秦快意望着纷飞的竹叶，一步一步地前行。手中白色的重量，沉得让人落泪。腰间的勾玉状琉璃坠随着秦快意的步伐在空中一荡一荡，如同一场悲伤的告别。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不归林。
记得第一次，他只是待在林口，望着那白衣少年脆弱的背影被竹林吞没，然后等待着他再次出现。这一次，是他带着他，一同进去。
不归林，是他们相识的开端，却也是他们缘分的结束。
竹叶纷纷扬扬，如同大雪一般，模糊了前路的视线。就连他始终不离的那把龙吟剑，也微微震动起来，发出阵阵悲鸣。
他见到了莫轻尘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这是一个十分美丽的竹林。这里的竹叶会跳舞，这里的清风会唱歌。它并没有江湖上传言的那么可怕。
真正的不归林，不是让闯入的人有来无回，而是让一睹此景的人，不愿归去。
秦快意也不愿归去。
然而今日的不归林，除了秦快意与莫轻尘，却还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身与莫轻尘相似的白衣，那一头长发，还有脸上一个红白相间的面具。
是那个喜欢青铜戴面具的组织，景楼城上遇到的强大对手，连莫轻尘应付他也十分吃力。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不归林？！
“把他给我。”那人甚至连开场白都没有，言简意赅。
“你觉得我会？”秦快意挑眉。
手中那个人已经没有了呼吸，秦快意已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即便之前因为莫轻尘的死而悲恸良久，但一想到之后自己也会去陪他，反而多了一份释然和欣喜。只是，莫轻尘的尸体，绝对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会。”那人的声音毫无感情，“因为你很快就会死了。”
秦快意抱莫轻尘的手骤然一紧。
“这位前辈，不知我与轻尘到底何处得罪你？”秦快意见对方确实有杀意，自己因为求死，也并无半点战意，只好软下声音道，“我与轻尘只想安安静静地走，还请你允我二人安息。”
“他不能死。”
秦快意一愣，望了望手中神色安详的莫轻尘，笑叹了一声：“前辈说笑了，你若能让死者复生，秦某倒是愿意将他交给你。”
“……我确实能让他复生。”
对方的语气不似作伪，秦快意心头一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却见那人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眼前。
“只是，要借你心口之血一用。”
话音刚落，青色的竹叶忽然有规则的抖落，秦快意感觉心口隐隐一痒，低头一看，却见那青色的竹叶排成了一排，穿心而过，带起的血丝拉出了一条血网，漏了一两滴，落在了手中所抱的白衣人身上。
秦快意有些惊诧，飞扬的竹叶，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是千竹杀阵。
“我会留你全尸。”那人轻飘飘地说。
“原来是你……”胸口的疼痛慢慢扩散开来，秦快意紧紧地抱着莫轻尘，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怎么……忍心……”
“你不想救他吗？”
不想救他吗？
当然想。
但是，若是只留他一人在世上，他便孤单一人了，光是想想，心口就会痛呢。而现在，心口确实痛得让人想要沉沉睡去。
“我秦快意平生只求三件事：喜欢的人一定要追到。想救的人一定要救全。说过的话一定要做到。”
“我说过我要对你负责，那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你在哪里，我就陪你到哪里，黄泉亦然。”
可惜，我要食言了……
脑海中，浮现出莫轻尘一蓝一紫的眼睛。
如果我有一句话使你今后难过，那么我在墓碑土下，也一样感到难过。
从此之后，武林中少了一个武林副门主，江湖少了一个快意十三剑，而莫轻尘身边，少了一个紧跟不离的褐色身影，他的名字叫……秦快意。
手上的人被那人接过，身体的力量被抽空。倒下的瞬间，他突然想起与莫轻尘初见的那一个早上，阴山的林间小道，还有尽头的一处崖。
背对着他的那一身白衣翩飞的“鬼”。
“在下栖霞山庄秦快意……”
那人转过身来，日光晕开了那人的容颜，而他，却屏住了呼吸。
那是他一生中，看过的……最美丽的风景。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五十六章 生死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