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与我》望春风

6、6

　　而我为什么会突然爆发，我的同学不明白，同样的，我也想不通是什么原因。

　　果然，因为我昨天将前桌骂了一顿，没人再敢乱传我和顾一城的谣言了。

　　风扇在头顶吱呀吱呀的转，我坐在风扇底下胡思乱想，如果风扇掉下来，会不会将我们的脑袋都削掉，也许这是每个青春期的女孩都会思考的奇怪问题，我不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我自然也会想。

　　顾一城转来的那天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1998年4月6日，晴，西北风2级，湿度36％。
　　这是万年历上显示的当日气象状况。
　　在这一天，美国花旗银行与旅行者公司合并。

　　顾一城来的很是时候，正好第二节课下，全校同学都去操场做课间操，唯独一个人没去，顾一城背着她空荡荡的书包来了，手上捧着厚重崭新的教科书。
　　“顾一城今天要来咱班了。”我前面那个女生在和她前面的女生说话。
　　“那她不会喜欢上你吧？”她前面的女生说。
　　“啊？那……那怎么办啊，我可不是变态。”我前面的女生说。

　　我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那女生回头看我：“你笑什么？”
　　“你以为你是张曼玉？同性恋也有审美好不好，别这么自作多情。”
　　她还想说什么，但是她前面的女生制止她：“别说了，老师看你呢。”

　　顾一城来了，和我没关系。
　　我看她被老师指挥着坐到倒数第二排一个男生旁边，然后她把新书放到了桌子上，再然后，新书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看不到也好，眼不见为净。

　　我和顾一城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同学们的猜测和流言而有一丝改变，我们依旧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在同一间教室读书，写作业，做卷子。
　　我们学校的生源很杂，有附近县里的，有城镇的，有市里的，顾一城算是市里的，但她家在什么地方我们班没人知道，除了我。

　　我们这届因为当年进校时市里查得严没有做好差班的区分，所以本就乱糟糟的水平更是一团糟，在这周三班会的时候，班主任老张突然平地一声雷：“那个，校领导决定，下学期给咱们年级弄个炭班，再弄个花班，最后，再解散一个班。”
　　“什么意思啊老师？”阿颖在前排大声问老张。
　　老张清了清嗓子：“就是，取个好名字——锦上添花，雪中送炭，懂了吧？所以下学期你们谁还在我的班上，也不好说，虽然很舍不得大家，但还是希望你们大部分人能去花班。”

　　这个消息抢去了顾一城的风头，她倒是乐得清净，依旧趴在桌上睡觉，老张巡视了一圈，单独把顾一城叫起来：“顾一城，你出来一趟。”
　　顾一城爬起来，揉揉眼，跟老张出去了。

　　阿颖朝我这边看了一眼，“老张叫她出去是为什么啊？”
　　我没说话，瞥她一眼，低下了头，献身我的文综卷子去了。

　　阿颖这个性格，其实说好不好，说坏也不算有多坏。
　　虽然她喜欢传是非，但是她交际广，给我们班弄了好些实质性的好处。
　　班里缺了几本书，她和后勤老师熟，总能马上给同学添上。
　　班里办活动缺人手，她和隔壁班同学熟，总能拉到人帮忙，往往还干得挺好。
　　用现在的词来说——公关能力很好。

　　我回家以后将这消息给妈妈说了，妈妈问我：“那你怎么想的？去花班还是在这班留着？”
　　“我要能进花班就进，进不去就在这儿待着，”我吃着米饭，过了两秒又补上一句，“在这个班也没什么不好。”
　　我妈好像是瞅了我一眼，不过没说什么。
　　她和校长是高中同学，能说上话，但是我并不想搞什么特殊，而且说实话，我真的挺喜欢老张这个班主任。
　　她又说：“那个顾一城，是不是转去你们班了？”
　　我不解，看她：“嗯？”
　　“顾一城她哥是你爸的重点观察对象，你离她远点。”
　　我点点头，“知道了。”
　　我爸是警-察，这阵子早出晚归我已经有好久没见过他了，他最近一直在跟一个人，那人就是顾一恒。
　　幸好我真的对顾一城这人没什么兴趣，我妈的劝告也就没什么作用。

　　期中考试到了，我们组被留下来搬桌子贴考号。
　　我们组里，包括顾一城。
　　但是她从来不用干活，她从来不干，也没人敢让她干。
　　我和阿颖把最后一个桌子搬出教室，放在走廊里，回到教室检查了一遍，所有桌子被反方向单独放好，左上角用浆糊贴了印好的考号，正好三十二个桌子。
　　最后我们把地又拖了一遍，才锁门离开。
　　阿颖拿好钥匙，走向女生宿舍的方向，我也去往大门。
　　这时候全校已经没什么人了，校门口空空的，没有了成堆聚集的学生，空旷的马路上就连车都很少见，那么，如果有人站在树下抽烟，也就很好发现了。

　　我知道那个正在抽烟的人是顾一城，我们不熟，所以我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就没有打招呼。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她会叫住我。

　　“哎！边园。”她站起来，长发被束好放在脑后。
　　我停下，转头看她，确定她是在跟我说话，“你叫我？”
　　“那个……你吃饭了没？”她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到树底下，用脚碾灭。
　　我又看到了她纯白的耐克鞋。
　　“没有，我回家吃。”
　　“那我请你吃饭吧。”她说的挺自然，好像我们很熟。
　　“不用了，我妈会急的。”
　　“没事，你拿我手机给你妈打个电话说一声就好了，我在外面订了位子。”她也不管我的态度，就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了我。
　　我犹豫：“还是……算了吧，我妈肯定不同意。”
　　“你不问问怎么知道？”
　　她穷追不舍的态度让我好像没法拒绝。

　　“喂，妈，我同学说请我吃饭，我晚点再回家。”
　　“同学？”我妈问。
　　“嗯，我们班的。”
　　“男的女的？”
　　“女的啊，女的。”我瞄了一眼顾一城的长辫子，也许是在确认她的性别。
　　“哦……那你早点回来，别太晚了。”

　　我把手机还给她，顾一城笑笑：“看，我就说你不问怎么知道吧？”
　　她笑的时候，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挺好看的也不为过。

　　我为什么没和我妈说这个请我吃饭的女生是顾一城，我想了很久才想通一点点，也许有些事，早就已经注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