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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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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极的利兰挣扎着起身,全然不顾牵动伤口引来的痛苦,在安托纳的帮助下勉强站立便一头狠狠冲向来人,背后穿肉而过的箭支随着他粗重的呼吸起伏着,少年的神情中尽是悔恨:“原来是你做的好事,秋慕云!我族曾救你于危难,何以今日恩将仇报?!”
秋慕云将斗篷摘下来,寒风将她的长发吹起,眉间的朱痧痣悬然欲滴,面色一如继往的苍白,无悲无喜,神情漠然。少年湖蓝的眼眸冰彻如初,至美至纯,如今被愤怒灸烤,她仍从中看出很多懵懂的困惑,她知道对方在等待她给予一个说法,但是……目光微微一闪,她并没有如他所愿,捕食者何须向猎物说明原由?强者不需要谅解。
不待利兰歇斯底里地发作,她率先出手在他后颈处手刀一劈,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将晕死的利兰拖向了附近一个雪包,毫无怜惜之意,手法粗鲁又直接。
旁边的巫族人都有看好戏的意思,虽是同族,然而也有高下之分。巫族内部的竞争跟他们自己养蛊是一样的道理,优胜劣汰而已。此番秋慕云为全族迁徙一事立下大功,成为族长秋览荇座下首徒,一时风光无二。众人在嫉妒心驱使下,等着在冰原上看她好戏的人比比皆是,然而毕竟还是失望了,只能说,秋慕云做为览荇的首席大弟子那是当之无愧的,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仿若是他的翻版,包括冷静、睿智以及,无情。
安托纳原地跳了起来,他的手脚还被缚着,伸长脖子望着秋慕云的背影,对方走得极快,转眼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而他就那么固执地站着,眼看着地上拖行的痕迹被风抹去,眼底风起云涌,双手紧握成拳。
事实证明安托纳的担心是多余的,巫族人很快便对他的族人进行了处置,死者需要葬入冰海,伤员要救治,安托纳做为族长,已然忙得顾不上其他。
这一夜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赫利尔人犹如身在梦境,当活着的人们在冰原艰难地凿开洞窟,亲手将死去的同伴推入大海时,这噩梦又是如此真实,让人心如鼓擂,与天地一同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擅毒者擅医,而巫族人擅蛊,于医道上并不出名,但族中大多数人都略通医理,同时族里也设有医司,供养着不少技艺精湛的医者。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秋慕云自己将利兰身上的利箭拔了出来,并亲自为他治疗,并不愿假手他人。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时,曾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出手,卡在少年纤细的脖子上,只要稍稍一用力,她便可以将一切不安定的因素连同这个人一起掐灭,在她的认知里,斩草除根,这才是正确的。
然而短暂的停顿之后,她微闭了闭眼,终究是没有下得去手。
俯身将那看不出原色的海兽皮往侧卧的少年身上掖紧了些,她转身走出雪包,负手而去,在她身后,少年陷入沉沉昏睡,蹙紧了眉头。
殊不知,今夜的这一个决定,改变了她即定的一生。
没有日出日落,晚秋时节的冰原还会有相当长的时间持续黑暗,这对巫族人来说是非常不适应的,很多人在忙碌中仍不自觉地掐算着时间,而对此习以为常的赫利尔人看着巫族人不时向远方张望的神情,判断出还会有更多的巫族人将踏上他们的领土,出于对未知的恐惧,隐约的躁动不安起来,紧张的气氛笼罩着整个聚居区。
到第六日晚上亥时左右,巫族人兴奋起来,族中大众终于抵达这片冰原,几万族人带着辎重浩浩荡荡行走在广阔荒寂的冰原上,甚为壮观。
风雪乍停,照明的夜明珠簇拥着,闪耀着熠熠光华,与夜幕中璀璨的群星交相辉映,美仑美奂。
赫利尔人被圈禁在山脚下,纷纷探身望着巫族的大部队由远及近巍然而来,为巫族的富庶和强大感到惊奇,纷纷交头接耳,皆知大势已去,几乎已经升不起报仇血恨的勇气。
安托纳心念电转间已经在打算拱手让出地盘,冰原那么大,他们可以放弃这块领地,尽量远得迁徙,只要避开巫族人,他们还是可以生存下去的。
想法固然美好,然而这一天穷其一生也没有到来。
览荇一袭黑袍站在山崖上,暗金束袖,袍角飞扬,半溶于黑暗,只一张银色面具上有淡淡光晕萦绕,当众人仰视他时,天空恰巧出现七色极光,曼妙流转,渐演渐烈,好像争先恐后要往他身上汇聚一般,此情此景,恍若谪仙下凡,非笔墨能形容一二。
览荇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观,然而他只是抬头望了一瞬,便恢复淡定,伸展双臂,俯视他新的领地,任族人向他朝拜。
族人匍匐在山脚下,有人在虔诚祈祷,有人在痛哭流涕,望着览荇的目光充满崇敬与狂热,丝毫不见被迫离乡背井、远避他乡的仓惶与落魄。
赫利尔人也很激动,他们亲眼目睹览荇有如大鹏展翅一般腾空而起跃上崖顶的身姿,不懂何谓内功修行的单纯的赫利尔人,完全已经将对方神化,又敬又畏。
安托纳一瞬不错地盯着览荇,脸上写满震惊,旁边族人不停小声议论着,一个小伙子凑到他跟前低声询问道:“族长,你看极光都向他而去,连神灵都要眷顾他了吗?”
安托纳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已经葬身冰海的那些曾经并肩作伴的无辜族人,他更愿意相信,那是他们的灵魂显现,冲向览荇,那是在控诉他剥夺了他们的生命,表达他们的不甘与愤怒,总有一天,他必然要为他的罪过付出代价。
“不,神灵不会眷顾他,那是我们死去的同伴在诅咒他!”安托纳的声音低沉而悲痛,潮热的眼泪一涌出,立马结成了冰,他急忙抬手擦掉,吸了吸鼻子,眷念地望着那瑰丽多姿的极光。
物伤其类,赫利尔人仿若被点醒一般,纷纷将右手放在心脏位置,默默向同伴作最后的告别。
然而就在此时,人群中又发出一声声惊讶的低呼,只见围绕在览荇身上的七彩极光自他身边分散开来,极为灵动得在半空中飘舞,冲下山崖穿梭于人群中,最终聚拢在一处,而那绚烂光芒的中央处传出一串有如银铃般的幼儿笑声,闻者心悦。
秋慕云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般穿透人群,落在光华中心处,那个虽极力降低存在感,却仍昂首而立的男人身上。
那个被极光眷顾的稚女,正在他的怀中稳稳抱着。
巫族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个个色变,终于有人迫不及待地喊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诛之!诛之!”
萧涵瞳仁一缩,将孩子稚嫩的小手强制按下,那绚丽的光华仍旧如丝绸一般被小儿握在手中,一同带进了襁褓中。他将襁褓往怀中一紧,抬首望向览荇,面色坚定,脚下微动,已经摆出鱼死网破的防御姿势。
览荇如看戏般看着一切,负着双手,与萧涵无声对视。
秋慕云走上前,距离萧涵三丈处,萧涵立即调整角度面向她,玄冰扇骨刺尽张,蓄势待发,尽管他骨瘦如柴,然而此时散发的气势依然不容小觑。
巫族人便以秋慕云为首,将萧涵围拢,极光兀自飞舞,与风声相和,发出一阵阵毫无规则,令人心烦意乱的啸音。朦胧的七彩光芒笼罩下,人的面孔有如鬼魅般可怖。
幼儿不再发出笑声,萧涵并不分心看她,只轻声道:“小七乖,莫怕,爹爹在这里!”
雪白的小手伸出襁褓,拽住萧涵胸前的氅毛,轻轻柔柔,又仿佛力比千钧,给予他一腔力量。
赫利尔人激动无比,安托纳睁大了双眼想看清萧涵父女的样子,却因为极光的遮挡而看得并不分明,然而这并不能让他气馁,有一句话叫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极光的异常代表他死去同族对他们的认可,叫他如何不激动?
秋幕云的声音带有巫族人特有的傲慢与跋扈,逼视道:“你为何不拜我族长?”
萧涵冷笑一声,并不与她搭话,轻蔑之意不言而喻。
他抬头望向览荇,并不信他费尽周折将他父女俩掳掠出宫,经历数月的海上颠簸就是为了最终在这冰原上杀死他们。哪怕此刻天现异象,他也不相信览荇这种不信天不信命的人会因为恐惧而选择对他们下杀手,览荇此人,绝不会做亏本的事。如若不是因为肯定这点,他没有半点逃出生天的可能。
他在赌命。
秋幕云被萧涵直接无视的态度所激怒,玉面阴沉,“咣”得一声腰间宝剑出鞘,带着一股凌厉的剑风直指萧涵。
萧涵眉梢一挑,玄冰扇尖玄铁刺寒光凛凛,毫不势弱。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伐之!诛之!”
巫族中讨伐之声震耳欲聋,双方相峙,千钧一发。
秋慕云正待出手,览荇突然做出双臂下压的手势,清清淡淡的嗓音从面具底下传出来,透着一股漫不经心,“住手。”
乱槽槽的场面刹那间安静下来,众人复望向他。
“不可对本座的客人无礼。”明明很轻淡的语气却在风声中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字字直击人心,这就是最好的危慑。
众人皆诺。
秋慕云一个漂亮的挽花收剑,恢复淡漠的神情,面向览荇俯首做聆听状。
周围危胁暂缓,萧涵仍不敢放松警惕,极光仍环绕着小七游曳,不曾淡去一分。
览荇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来,“我族初登此地,天现异象,乃吉兆也,不宜杀戮过甚。吉光绕身,意喻稚子天赋异禀,与我族昌盛有益,尔等当以礼待之,从今往后,切不可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