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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棺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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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时不时从车窗往外看,发现车夫专挑隐蔽小路走,有几回巷子的墙面都要擦着车架了,那些家丁沉默地跟在车后,步伐出奇一致。
“这是要把咱们带去哪儿啊?”毛石小声问,自在也十分好奇,自言倒是没甚表示。
终于,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小厮的声音,“三位请下车吧,留神脚下,老爷早在里头等着了。”
下车后,一栋独门大院矗立跟前,灯火通明,随着小厮绕过照壁,转过长廊,三人被带到了一个偏院,正是那南山堂。
小厮请三人在外间稍作休息,不一会儿,里间缓步走出一清秀侍女,侍女向三人温柔一拜,便领着他们往里走,拐过几道长廊,到一深处大屋,推开门,眼前景象让三人俱是一愣。
沉香木制,墨玉为饰,四角缀着碗大的玉珠,一张卧榻端的是巧夺天工,正正摆在屋子当中,两旁各一排红木座椅。房梁坠着各式绸缎帷幔,珠帘长穗,这场景不由让自在想起了仇曦的房间。
墙壁上挂满字画,画中人俱是一美丽少女,或笑或泣,或坐或立,形态曼妙,灵动异常。
毛石觉着,这屋子若是让老学究们看到,定会捶胸顿足,大吼有辱斯文!败坏风气!
榻上的人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青丝披散,丹凤眼,羽玉眉,纤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块小小的红珊瑚,珊瑚明亮,愈发显得那翻飞的指尖格外好看。
月白的长衫上绣着竹青的纹路,描以金边,一派风流好气质让人不得不赞一声“好人物”。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本官向来不喜繁文缛节,行事粗犷,让三位见笑了。”王发抬眼看向面前的三人,“三位请坐。”
王发坐起了身,立刻有侍女替他穿好鞋袜,他含笑望向侍女,直望的人脸上一片羞红。
三人坐下后,望向上首的男子,王发却只微笑并不开口。
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说道:“小僧自言,这是我师弟自在,那是毛石,我三人初到贵地,不知大人,从何得知,所为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人告诉我今日会有三个贵人出现,我想贵人都长什么样子。”王发招招手,刚刚的小厮低眉顺眼地站了出来。
“带他们下去吧,长得都不怎么样嘛。”
连一刻钟都没有,三人就这样被扫地出门了。
“?”毛石满脸我一定是在做梦,自在皱眉抱臂,一脸不爽。
倒是自言温和的朝站在门口刻意等他们的郑执问道,“郑大人,还有别的事嘛?”
“请诸位随我去个地方。”
郑执也不叫人,亲自赶车,不多时便将三人带到了一处荒地。
那里长满半人高的狗尾草,风一吹,草叶随之摇摆,毛绒绒的叶鞘碰撞摩擦,耳畔全是此起彼伏的哗哗声。
在这片狗尾草中,竖着一面高高的引魂幡,旁边的独龙杠上架着一副漆黑棺木。
这情景实在有些诡异,一整套出殡的东西就这么静静的立着,月光下,棺木还泛着幽幽光泽。
这空旷的地界除了他们再没旁人,软绵的狗尾草拂过自在的手指,有些痒。
“几月前,这些东西突然出现,等了一段时日,没人认领,大人便命我们处理掉,可这棺放火烧不起来,刀砍没有痕迹,也撬不开,时间久了,百姓都有些慌张。”
“你们没找人看看么?”自在问。
“大人不信那些。”
“那怎么还找上我们了?”自在挑眉。
“……”
“郑大人接着说吧。”自言开口。
“后来,县里怪事频频,人心浮动,大人操劳过度,夜不能寐,十分辛苦,日渐消瘦——”
“什么怪事?”自在打断郑执。
郑执噎了一下,却没明言。
“三位请先看看这棺吧,稍后我带诸位去另一处。”
自言朝自在点了点头,自在手一扬,一排细小的光球擦着草尖摇摇晃晃的飘向棺木。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反应,自在便慢慢走上前,细细观察。
这棺面光滑无比,通体漆黑,散发着寒气。自在敲了敲,棺材发出沉闷的声响。
自在又转向高立的引魂幡,柱身上散布着斑驳的黑点,他伸手碰了碰,微微有些湿滑,再看指尖,点点猩红。
“这是洒了血?”自在皱眉。
引魂幡上的血迹尚未完全凝固,难道——耳畔传来草叶的沙沙声,自在回头。
边上三人只觉眼前一花,自在便从原地消失。
毛石大惊,自言想上前去,被毛石一把拦住。
“没事的。”自言安抚毛石,话音未落,他与毛石也一同消失。
这突发情况另郑执有些措手不及,略一思索,朝天空放出一支袖箭,一朵烟花炸开。
片刻后,白日的家丁陆陆续续出现在郑执周围,一半身背弓箭,一半腰配弯刀。
郑执抬手,弯刀在前,弓箭在后,团团围住黑棺。
这夜,荒地中再无别的声响发出。
毛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发愣,他身处一片汪洋,四面望不到头,波涛阵阵,海风微咸。头顶偶有海鸥掠过,落下小小的阴影。
他不自觉的冒出了几句脏话。
突然,身下传来异动,大石头开始剧烈抖动,毛石紧紧扒住才不至于掉下去。
波动平复,毛石这才发现,身下的石头竟是一只巨龟背甲的凸起,龟甲青黑,附着着大片海盐和海草,巨龟缓缓移动,四肢拨开海水,翻腾起不小的浪花。
毛石余光突然捕捉到一片阴影,往身后看,发现铺天盖地的海鸥群正朝他冲过来。
下一秒,他和巨龟被海鸥团团围住,毛石下意识地抱头蜷缩,然而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冲击,他略略睁开眼,却发现海鸥绕过了他的身体,疯狂地啄向巨龟,巨龟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周身的海水渐渐被染红。
毛石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巨龟的眼球脱落,颅骨曝露,四肢的皮肉已所剩无几,巨大的骨节泛着死气。
海鸥群还是一波又一波地冲向巨龟,鸟喙已经失去原本的颜色。
巨龟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听的毛石心头一颤,那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和他对视,毛石都能看到巨大的痛苦从那眼窝中漫出。
下一秒,巨龟彻底失去了生气,死亡的躯体渐渐下沉。
海鸥群停止了攻击,盘旋在尸体的上方,毛石与海水的距离越来越近,慌乱中他抬起头,却发现海鸥通红的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
“啊!”海鸥冲下的那一刻,毛石大叫着醒了过来。
平复了下还在砰砰乱跳的心,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空旷的大厅,四根粗柱一字排开,直顶房梁,上面嵌着一枚枚铜币。
毛石爬起身,警惕着四周,走向柱子。
那些铜币上栓着细细的红绳,红绳末头系着小小的吊牌,吊牌上刻着一个个名字,字迹幼稚。
“吴……吴山……”毛石努力辨认着一个吊牌。
“吴山峰。”远处传来一个弱弱的、稚嫩的声音。
毛石转头,却没看见人,“谁在那儿?”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声音出现了。一颗小小的脑袋,从最远处一根柱子后头探出,随着他的出现,更多的小脑袋从黑暗里走出来。
毛石只觉得脊背发凉。
几十个孩子,最大的都不及他膝盖高,小的甚至还有抱在怀里的奶娃娃。
然而,却都生着一张风烛残年的脸。
这大厅很高,窗户也都是高高的,高高的窗子投下灰蒙蒙的光,衬着这些苍老的脸,像是现实里的噩梦。
“他也要压岁吗?”一个小孩儿这样问。
“你傻呀,你看他都是大人了。”有小小的声音这样说。
“可是进这里的都是要压岁的啊。”
“但是你看他好好的呀。”
……
孩子们凑成圈小声的讨论,好像这样就不会让毛石听到。
最后,那个叫吴山峰孩子朝毛石犹犹豫豫地开口了,“请问,你也要压岁吗?”
毛石摸摸鼻子,“……压……啥?”
“压岁啊,就是不让再大啦,再大就要被接出去啦。”
毛石隐约有些模糊的猜想,刚准备发问,后堂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同一时刻,所有小脑袋躺倒在地,疯狂叫喊起来。
这些苍老的脸颊,也愈发凹陷。
尖叫像锥子一般刺到人脑子里,顶的人太阳穴隐隐发胀,眼球都变得酸涩,转也转不动。
毛石捂住耳朵,眉头皱的紧紧的,他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心里好像被挖空了一大块,游丝般的恐惧一点点缠绕上四肢。
恍惚间,那些尖叫的苍老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扭曲,变形成漆黑腐朽的草木,蠕动的蛆虫在其间钻来钻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啊!”
毛石大吼着,他感受到了寒冷以及突然流逝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