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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结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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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剑的震动愈发剧烈,隐隐有挣脱束缚的趋势。
毛石心念一动,跟随短剑的力道飞快离开此地。
身后婴魂的嘶吼声逐渐远去。
不知行进了多久,他在一片荒野停了下来。
家神怀抱着自言,跪坐在地,璞安撕下衣角替他包住断掉的鹿角,少年眉间一点殷红,像是某种符咒。
“角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少年眉头紧皱。
家神摇了摇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拍着自言的后背。
等璞安包扎好后,家神站起身,拉着少年作势要走,蹒跚几步还是支撑不住,无力坐倒在地,随着他的动作,滴滴鲜血落向地面。
小和尚安安静静的窝在家神怀中,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的断角。
“角大人,不要乱动,你伤得太重了。”璞安扶住家神后,望了望四周,随即抬起一臂,掌心泛起幽幽银光,缓缓包裹住三人。
光膜隐去后,三人的身影好似模糊了一点,毛石心说,现在可能除了他,旁人是看不到他们了。
家神看着少年的动作,身形微微松了一些。
“角大人……”璞安的眼神又落到了那支猩红的鹿角,一时竟卡了壳。
家神尚且如此,遑论普通人。
“我要回去。”少年突然起身,转头便走。
家神还未动作,小自言却伸了手,紧紧地拽住了璞安的袖子。
“阿言,乖,我回趟家,再回来找你们。”璞安安抚的摸了摸小和尚的脑袋,“角大人,麻烦你照顾阿言,我很快就回来。”
不曾想,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沉默地看着他,这下不提小的,连大的也拽住了他。
看他们不放手,璞安抿抿嘴,三人开始了拉锯。
毛石觉得眼前这沉默而奇特的场景似乎在哪儿见过。
璞安终于憋不住,道了声抱歉。
家神以为他要强行离去,都做好拦截的准备,谁知璞安却往他怀里一扎,再离开时手里多了个小自言,家神节奏一乱,顿了一顿。
小和尚以为少年要带他走,便松开拽着袖子的手,改为抱脖子,没想到就松开的这一刻,少年将他塞回了家神怀中,同时剥离自己身上的光膜往他二人上方一丢,转眼便不见了。
家神都惊了,气的原地转圈。
小自言懵成了豆沙包。
此时,毛石却感到婴魂的气息再度接近。
狂暴的黑色幼童,裹挟着腐臭的腥气,转瞬便到达了璞安刚刚站立的地方。
家神将自言往怀里一按,停止动作,他的鼻尖与婴魂的额角几乎快要碰到一起了。
那光膜似乎隔绝了一切,即便近在眼前,婴魂也没有感知到他们二人,只是暴躁地在此地嗅来嗅去。
最终,它追向了璞安离开的方向。
家神紧随其后,毛石立马跟上。
婴魂的速度很快,家神的速度也很快,毛石跟的有些吃力,要不是短剑牵引,他可能早就跟丢了。
片刻后,他们再度回到了何府。
那里早已变了个模样。
腐气满溢,猩红遍地,原先人声鼎沸的府邸,如今只剩夜猫子幽幽的鸣啼。
灯火依旧通明,映着的却是满府惨状。
毛石远远赶来,看到此情此景,心下骇然,短剑在他手中持续嗡鸣,好似哀泣。
他飞速穿过前厅和长廊,短剑在何府北侧停下。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小型教场,场地中央不知被何物劈出一道裂坑,深不见底,腐气和红光从其中喷涌而出,伴随着列列风声,无数阴诡妖物盘踞在深坑之中,不住嘶鸣。
而璞安,正攀附在深坑边缘,红光中,有如实体的黑气将他不断下拉,眼看便要坠入万丈深渊。
透过红光,教场那端的场景被微微扭曲。
毛石看到了自在,他冲过去,刚想说话,却被场上传来的婴魂嘶吼打断。
因为没由来的慌乱,所以他忽略了一些细节,不知为何,自在好似跟先前不太一样,面色有些苍白,当他看到毛石后,似乎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又愣住了。
婴魂的声音过于刺耳,毛石回头看了眼,才发现教场旁的高屋上,自视和五瘟并肩而立,五瘟怀中抱着自言,看样子却是熟睡了,鹿角家神不知所踪。
金枫飘落,自视祭出念珠,以何府为基,府中各个角落的小阵相互连结,金光四溢,一方大阵悬于半空,光华夺目。
大阵缓缓转动,细密的金丝看似温柔,却在落于黑气之上时发出破空鞭声。
“璞安还在那儿呢!”毛石一看这些金丝毫不避及苦苦支撑的少年,心中莫名恐慌。
他跪在裂缝边缘,试图拉起快要神志不清的璞安,可他的手只是穿过了这片真实到极致的虚影。
“你师傅怎么回事儿!”他不由得气急,回身朝自在吼道。
这时他终于发现了那一点点细节。
“自在?”
“你怎么了?你发什么呆呢!”
“说话啊?!”
此时,缠绕璞安的黑气开始凝聚成婴魂原本的模样。
小小的孩童面目狰狞,不住嘶吼,金丝勒进他的皮肤,灼烧他的灵魂,发出腥臭的焦糊味。
坑底的妖物已经攀爬到地面,啃食着何府众人的尸身。
自视低垂眼睑,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这满院血腥似乎未曾激起他一点情绪。
“小和尚,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五瘟轻轻拍着自言的背,突然开口。
“使者,莫要说风凉话了。”自视抬起一指,遥遥朝璞安点了一点。
少年的皮肉立时开绽,金丝围绕着他,将他托举至半空,新鲜血液的气味刺激着狂暴的婴魂,黑气不断冲击着枷锁,试图伸向已经昏厥的少年。
处于优势的金丝却逐渐退让,黑气瞬时占据了璞安的身体。
“你们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毛石已然抓狂,他很不解,自视的阵法明显可以克制住婴魂,为什么还要这样对璞安。
自在却说不出半个字。
消失许久的白鳞突然出现在毛石身后,这片薄薄的、不规则的、莹白色的鱼鳞,终于迎来了它既定的命运。
白鳞泛起柔和的光,在这光里,一切都慢了下来。
正在抽离的金丝,四下飞溅的血液,五瘟和自视望向璞安的眼神,还有焦躁不安的毛石。这个空间好像陷入某个绵软的时间裂缝,瞬息的动作被无限拉长,未来的进程又被刻意提前,过去被修改,将来被重演。
自在成了唯一的见证者。
毛石和璞安的身影开始错位重叠,牵着细犬的青年和腰挎短剑的少年,抱着自言的青年和一脸不爽的少年,被婴魂侵蚀的青年和一脸仓皇的少年,以及,在不来庙堆着柴火的少年,抹去了额头的汗,望着渐渐走近的,给他送水的年轻僧人。
毛石的身影逐渐淡去,融进了璞安的身体。
直到自视伸出的手指终于回到原位,金丝一瞬间将婴魂和璞安团团包裹,裂坑涌出岩浆,失智的妖物被逐一吞没,白鳞的光芒混杂点点金线,在灼热的空气中,逐渐暗淡。
金丝织就的茧一点点锁紧,隐隐可见其中黑气横冲直撞,婴魂兽类般的嘶吼逐渐微弱,一声声弱化成幼儿的哭喊,撕心裂肺。
五瘟眯起了眼,似有不忍,自视则不为所动。
茧中黑气趋于无力,孩童的哭声也渐渐弱不可闻。
自在知道,等金茧彻底凝结,毛石也将生息不在,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白鳞的光快要熄灭了,莹白渐渐染上死亡的灰色,在最后一星光点闪烁之际,原先熟睡的自言醒了过来。
白鳞乍起眩目强光。
幼童转过头,大大的眼睛注视着院中的光景,短短的左手伸向半空的金茧,金丝刹那间剥落殆尽,何府大小法阵尽数崩塌,仔细看的话,能发现那小手上有一块浅浅的疤痕,像是撕咬的痕迹。
术法被破,反噬之力巨大,自视吐出一口鲜血。
五瘟愕然,金茧凋零后,一团小小的黑气眨眼间便逃离了。
血肉模糊的人体重重砸向地面,一丝极细的光线由自言指尖连向那皮肉分离的手腕,渐渐隐入皮肉里。
自视吐尽口中余血,长叹一声,“无力回天!”
五瘟眉头紧皱,沉默良久,也只能拍一拍自视的肩,“罢了,便由孩子们去吧。”
地上已经看不出曾经模样的人突然动了动,这团血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抬起了头,他的面目已经看不清了,只有两只眼睛还闪着倔强不肯熄灭的光。
他茫然没有目的的抬头,并没有选择应该望向哪里,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望向哪里,他只是靠着残存的意念,不想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天地间。
于是两双眼睛在劫难之后沉默的对望了,一个还氤氲着睡意,一个浸满了惶然。
白鳞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