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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桃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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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还未明,京城当中便已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待天色稍亮了些,原本宁静安和的京城大街上也渐渐传来几许熙攘热闹声音。挑着担子的贩夫走卒们面色匆匆的行走在城中笔直宽阔的纵横街上,丝丝细雨伴着斜风卷入寻常人家才开启的窗内,新的一天正式来临。
公孙璟起了床,正坐在房中等候府里下人前来伺候梳洗。
“吱呀——”一声响后,房门被人推开,公孙璟未曾回头,便听王府总管苏真恭谨有礼的问话声从背后传来。
“殿下,方才长安侯府的世女差人送了贴来,说是辰时初刻要来府上拜访。”
“哦?”,公孙璟闻言,向后伸出一手,苏真这便将方才由长安侯府下人送达的拜帖递到了公孙璟手上。
公孙璟接过长安侯世女送来的拜帖,红色硬质的封皮上面还浸着些许春雨的凉寒气息。
揭过封皮,公孙璟看着写在拜帖当中那几行遒劲有力的黑字,又轻合上拜帖,将它递给已站到自己身旁候着的苏真吩咐道:“即使如此,那你便好好准备一下,万不可怠慢了长安侯世女。”
“是”,苏真领命,即刻离去。
她的身侧,又有数名手捧梳洗器具的男侍与她无声擦肩而过。
苏真站在公孙璟门前稍停了会儿,耳听着由房中传来的梳洗声音,眼望春雨,便又撑起斜靠在红木门前的那柄油伞,自雨中穿梭而去。
用过早膳,公孙璟又在书房当中看了会儿书,直到府里有男侍来报,辰时即要到了,还请公孙璟早去前堂准备。
打发走了门外前来传话的男侍,公孙璟合了书,又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春衫,随即打开书房大门,信步走了出去。
此刻天光渐明,便是连雨势也比早些时候小了许多。
摆手支走跟在她身后要为她打伞伺候的王府男侍,公孙璟独步漫走在京城暮春时节这场滋润了万物的细雨当中,身后约一丈远的地方,紧紧跟随着数名小心伺候她的王府奴仆。
颊边飘过雨丝,又有轻风拂来,公孙璟回想着自己到这世上以来的一月光景,前尘往昔,恍若经年。
平心而论,公孙璟在这世上所过的日子,比她前生历经,已是好上许多。
先帝幺女公孙十三,生来便是个气虚体弱的身子,后天又得了个庸碌懒散的性子,既无争权夺位之心,又无礼贤下士之能,成年受封后于宫外开府,终日无所事事,只知到青楼楚馆之地寻欢作乐,此正是双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云雨书。
这样颓靡而无为的生活,对于前生历经人世艰辛的公孙璟来说,倒是难得的舒适与惬意。
生来是个扶不起的败家子,公孙璟走在雨中,受了些寒,轻咳一声,又想起这个世上之人对宁王公孙十三的评价,心中失笑起来。
“殿下身子不好,当心着凉,长安侯府世女到了,快些去前堂见客吧。”听闻公孙璟的咳嗽声音,宁王府中一男侍急忙上前替她撑了把伞,又有一人上前将一件披风搭在了她的肩上,轻声劝道。
公孙璟点头,便带着身后一众人等向王府前厅走去。
至于世人对这位公孙十三的评价几何,真假几分,早已被她抛至脑后。反正宁王公孙璟现已死去多时,她生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性子,如今也与她无关。
入了王府前堂,公孙璟在府中男侍的伺候下卸了披风,又由着另一小侍替她用软巾擦净衣装与头发上的雨水。
正在这时,她却听前堂一扇紫檀插屏后面传来一道嬉笑女子声音:“殿下今日既有兴于雨中漫步,若是端凝再邀殿下前去近郊赏春,想来殿下应不会拒绝才是。”
公孙璟闻言,伸手止住正要为她擦拭胸前雨水的小侍,又挑了挑眉不曾说话,直至堂中有一男侍凑上前来小声向她禀告道:“启禀殿下,长安侯府世女正在屏后。”
“正是在下”,男侍说着,屏风后面却又传来几点稳健步声。
步声过后,公孙璟依旧站在原地,却见屏风角处先是闪过一点鹅黄衣袍,后又踏出一双素白绣鞋,直至一身着华服,手执折扇的翩翩女子向她而来,走至她身前跪地请安道:“端芷见过宁王殿下,殿下千岁。”
“起来吧”,端芷行礼过后,公孙璟行至堂中上首位置坐下,又吩咐府中人道:“给长安侯世女奉茶。”
“是”,堂中男侍领命离去,端芷起身坐在公孙璟左侧下方,轻摇起手中那只象牙骨扇,笑问道:“不知宁王殿下今日可否赏脸与端芷前去京郊赏春。”
男侍奉了茶来又再度退下,公孙璟端起手边茶盏还未曾开口回话,一直站在堂中此后的王府总管苏真却率先开了口。
“世女大人见谅”,苏真行至端芷身前回话道:“自一月之前殿下身子有恙,直至今日尚未完全康复,只怕今日便要扫了世女美意,不……”
“去去无妨”,苏真正开口向端芷说着,公孙璟却放下手中茶盏打断她话道:“难得本王今日也有性子出去游玩一番,若有长安侯世女作陪,便是最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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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折柳花见奇,草色一洗翠欲滴。
公孙璟与端芷漫步在京城近郊的一处桃花林中,眼望着迷蒙青山,耳闻着空谷莺啼,此间自是有一股不同于繁华京中的风流雅意。
“端芷听闻殿下自那日于青楼当中昏死过去,醒来后这一月当中,便不再去那烟花之地取乐,开始修身养性。”两人绕过一树繁茂盛开的桃花,端芷“哗”的一声展开手中折扇,又用扇面轻掩嘴,笑道:“殿下为何突然变了性子?”
宁王公孙璟与长安侯世女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两人之间情分可非寻常人可比,故而此刻端芷虽是在用这事取笑公孙璟,倒也不怕她会生气。
“行乐虽好,命更重要”,公孙璟伸手抚上一枝沾雨桃花,回道。
端芷收了手中扇子,有些了然笑道:“哦?原是这样?我还以为殿下是因婚期在即,自此要安于家室,只怕会伤了未来宁王王夫的心。”
公孙璟先是一愣:“婚期?”,后又想起什么般的收回了尚搁在花枝上的手,有些失味的自顾说道:“你若不提,本王险些忘了。”
正在此时,公孙璟身后,一直距两人有好些距离的王府侍卫当中有一人脱身而出走上前来,附到公孙璟耳边低声道:“启禀殿下,方才有一人家男侍来请,只说是他家主人在宅中开了陈酒,有意请殿下与长安侯世女前去饮用。”
侍卫说着,用手一指,公孙璟便见层层绯色桃林掩映之外,青山脚下,一座白墙灰瓦的四方宅院坐落在了烟雨蒙蒙当中。
仔细思索了会儿,公孙璟望向身旁端芷,只见她也正看向自己,全然要听她的吩咐模样。
“那户人家既是邀请,便去看看吧”,公孙璟点头,终是应了有人邀她小饮几杯的美意。
府中侍卫守护之下,公孙璟与端芷一起走到了山脚那座院落门前。
一男侍上前叩响门上铜环,响亮敲击声中,大门被人从内侧拉开,一清俊男子从中闪出身来,朝公孙璟与端芷行了礼后直起身道:“两位小姐请随我来,我家主人有请。”
公孙璟一脚才刚跨过院门,便听院里正中一间屋内缓缓有清音泻出。
前头带路的男子将公孙璟与端芷两人一路引至正屋门前,又推开门对两人让道:“还请两位小姐进屋稍带片刻,我去取酒,稍后便来。”
公孙璟走进屋中,用眼观察屋中摆设,所用之物虽不算名贵,但却颇为恰当。如此陈列摆设之下,屋中格调,既不太高,又不落俗,隐隐之中透露着一股清新古意。
公孙璟与端芷两人寻到一处圆桌前头坐下,正在此时,屋中又再度响起一阵丝竹弦音。随着袅袅清音声响,屋中又有一阵竹帘晃动声音,正是恍惚间,不知何时从一道轻薄帘后闪出两个清秀人影。
两人缓缓行至公孙璟与端芷身前,行礼道:“我家主人吩咐我俩前来奉酒。”
“当真是世间少有的绝色男子”,端芷见状,伸手搂过身旁一个人影,用臂将他锢在怀中之后大笑道:“你家主人倒是善解人意。”
正在这时,方才引路那个男侍自门外奉了酒来。
他将一盏瓷壶与两盏瓷杯小心放在了屋中桌上,又执起酒壶缓缓向两只杯中倒了酒,随后将一只酒杯推至公孙璟面前,解释道:“这是我家主人藏了多年的桃花酒,还请小姐饮用。”
公孙璟执起面前酒盏,顿时直觉香气扑鼻,说不清的醇厚之意。
仰头将盏中桃花酒饮尽,公孙璟身旁侍奉的男子又执起酒壶替她倒了一杯,后又凑到她怀中蹭着她道:“小姐请。”
公孙璟见状,一手接过怀中男子酒杯执着,另一手将他轻轻推开了些距离道:“不必如此,我自己来。”
被她推开那名男子闻言,脸上神色先是一跳,后又恢复如常,退了下去。
屋中一尊铜炉之中缓缓燃着香料,公孙璟与端芷面前那壶老酒也渐被饮尽。
眼见天色愈晚,一直守在院落门口的王府侍卫又上前来请,说是要回府去。
公孙璟闻言,便与已是微醺的端芷起身辞别。
临走之前,她站在桌边,眼望着方才走出那两个男子的竹帘后头,轻声谢道:“今日多谢款待,他日若是有缘相聚,那便由我做东,再续今日酒中情意。”
顷刻,一直环绕在屋中的乐声停了下来,竹帘之后接着传来一男子清朗声音道:“殿下好走,他日有缘,自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