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红》一般

1、第 1 章

　　我是阿红，一名剑客，本身没有名字。蓝衣说，满身的红，就叫阿红吧。
　　那红，是血。
　　四年后，我成了月明楼第二把交椅。

　　蓝衣
　　蓝衣，江湖人称公子，蓝衣公子，月明楼主。
　　每占领一个地盘，蓝衣公子将他的蓝月旗插在当地最出名的地点，标志着他的权力。
　　四年间，我们相濡以沫，至少我这样认为。我的剑与他的弯刀必然指向同一个人。四年间我们所向披靡。
　　当时我从不多想，觉得时间之水可以停止流动。

　　“你想要什么？”第一次的交谈，蓝衣问我，稍稍苍白的脸衬得唇鲜红欲滴。
　　“我们都有饭吃。”我指着满地尸体。
　　乞讨为生的我，记忆中只有栖身的破庙、馊味的馒头。破庙中很多和我一样的人。有一年病了，幸得人顾，免于一难，认了那人做哥。一年旱灾，我们讨不到粮食，饿得发慌。哥不知从哪找来三个白嫩嫩的馒头，香气扑鼻。正要下口，被四周涌上来的饥民围抢，混乱中，他死活不给被踩得活活吐血而亡。我气极杀了他们，然后蓝衣就发现了我。
　　馒头和着血的气味，浓香中缠绕腥臭。
　　蓝衣在门前翩翩而立，淡定地看着鲜血四溢的破庙，衣袂于风中微拂，我突然觉得窘，不断在衣裳上擦拭溅满鲜血的手，却越擦越红，全身上下竟已找不到干净的地方。
　　“满身的红，就叫阿红吧！”蓝衣说，他好像对着我笑。

　　胭脂
　　胭脂是个美丽的女子，书香门第，知书打礼，是蓝衣的定亲对象。
　　我觉得不好，我们江湖人，竟然找个读书的，而且我也不识字。蓝衣却很喜欢她，他们一起看书、下棋、泛舟湖上、洞箫玉笛，自是才子佳人，不拿刀的蓝衣宛若书生公子。
　　可我从不看好这门亲事，蓝衣与胭脂总是不配。
　　胭脂看我的时候，隐含嘲讽。我一次次压下拔剑的冲动。

　　胭脂给蓝衣下了毒。我松了口气，看，我的感觉没错吧！
　　我带人挑了胭脂家，杀无赦。
　　胭脂仍旧嘲讽地看我，狞笑：“我总算赢了你。”
　　一剑、封喉。
　　滴着血的剑颤啊颤，空气震荡出无数鱼纹，第一次这样心惊，抖动的手怎样都停不下来。
　　我没有把胭脂弃尸荒野。
　　我讨厌她，却又不恨她。也许我不懂恨的感觉。讨厌的东西就让它永远消失。

　　蓝衣醒了，知道胭脂的事，没说话，沉默地拔了刀。
　　那把弯弯的刀，薄如蝉翼。
　　湛蓝的刀峰，指的，是月明楼第二把交椅、第一剑客、一个叫阿红的女人，指的、是我。
　　挥动的刀在我面前晃过，犹如天边划过的闪电。一缕发丝落地，刀停在与眉齐平的位置。
　　我浑身僵硬，脑袋霎时一片空白，连作为剑客的本能——拔剑都忘了。
　　忘得好，忘得这样彻底。
　　蓝衣转身离开。
　　黑发落地，丝丝缕缕零乱成魔，尺尺寸寸皆在嘲笑我的南柯一梦。
　　我照照镜子，那一缕是齐根削的。
　　原来在他心里，我比不上胭脂的么？
　　原来在他心里，更喜爱的，是出战后归来的侬言软语、是一杯香茶、是书间的会心一笑、是泛舟湖上时的相偕合奏、是待嫁阁中的红唇葱指？
　　而不是、不是与他并肩作战的我，不是与他同处一个阶梯俯视天下的我，不是与他携手四年壮大月明楼的我，更不是那个满身鲜血站立于残破旧庙中阿修罗一般噬血的我。
　　他要的，根本就不是我所给的。
　　点点滴滴，到如今，许是梦一场。

　　花无颜
　　月明楼遇到了对手——万花庄，它暗器无双，几次征讨无功而返。
　　“关键是他的暗器。”蓝衣颇为伤神。
　　“我去吧，他不认识我，我可以混进去慢慢打探。”
　　蓝衣点头，“小心点。”
　　临走时，蓝衣送我。“记住，人一定要回来，一旦有危险，立刻回来。”
　　我撩开车帘，会心一笑。

　　万花庄在江南。江南风景如画水如镜、人如花。
　　装作被欺凌的女子，偶得庄主花无颜相救。被扶起时，他笑得一脸豪迈阳光。我看见他被阳光晒得健康的黑皮肤，小小的单眼皮眼睛，笑起来成两道弯月。
　　奇怪的强烈熟悉感侵袭而来，胸口微微发疼。
　　我用早已设计好的身世骗过他，被邀到山庄暂住。

　　他待我很好，教我认字、下棋。我发觉它们一点意思都没有，越发不明白蓝衣为何钟爱。我宁愿逛街打架爬山。花无颜无可奈何地摇头说：“此女不可教也。”
　　讨打！

　　他老缠着我练剑，明明剑法一点都不高明，每次被弄得伤痕累累，就赖着要我上药。
　　他带我去看西湖。湖面如撒金的镜子，清风徐来，吹得衣角微扬。花无颜轻轻执着我的手，看，那是断桥，传说如果相爱的人能在桥上相会，便能携手一生。
　　感受到他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就没有甩开。
　　想到终于我也与一个人泛舟湖上，也就没有甩开。
　　原来，这确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心里平静得想沉沉地睡过去。睡去了，不再理所有的事。

　　有时候我不开心，他会静静地陪我，轻轻地说些好听的话，他的嗓音温柔动听，如细风过草。他带我去万花庄的后山。那里有永远开不败的美丽樱花，白的像雪红的像霞。他在樱花树下耍功夫给我看，蛟若游龙翩若鸿。我的心暗暗地疼，不要、不要耍给我看，可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劲风带起樱花飘得满空都是，它们调皮地落在花无颜的衣服上、脸上，他有轻微的过敏症，会忍不住打喷嚏，无辜可怜的神情让我的有点心疼。

　　花无颜喜欢我穿白色的衣服，说好看，说所谓伊人，沐白欲仙。他没有见过我杀人的样子，所以说得这样的白净。我也不配这样无垢的颜色。我是浴血罗刹。
　　花无颜带我去看元宵节的花灯，带我吃遍了各式样馅的元宵；带我去灵隐寺，看满山的红枫；带我去雪山；带我去天涯海角。
　　他带着我，好像逛遍了整个南方。
　　一下子就过了两年。
　　两年，好像两天，又好像两百年。就好像被放进了蜜罐里，被暖暖甜甜地包裹着，一天如此，一年也是如此。
　　梅子成熟的季节，我答应与花无颜成亲。花无颜很开心、很开心，散了储粮予贫苦的百姓，大家纷纷祝福我们。
　　老人们干裂的皮肤随着肌肉的牵引绽出一朵朵波斯菊花，他们领着小孩等待食粮。“谢谢。祝两位白头到老，永结连理。”基本相同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