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与恶犬》小不烈癫

5、005

　　萨城地势倾斜，苏尔拉姑的宫殿在最顶端，鲜艳的五色旗迎风簌簌，红白金拼色的建筑高大巍峨，远远就能听见宫殿祭司用萨城方言低声咏唱，但由于那个“特殊时刻”还没有降临，宫殿处于关闭的状态。
　　即便如此，还是能看见在湛蓝的天空下，一群信徒在白色砖墙外虔诚跪拜。
　　萨城的人民信仰雪山。
　　雅木格也是这样，白色象征着雪，那堵白墙是苏尔拉姑的祝福墙，据说雪山神在还是羊型的时候曾经住在这里，后来她化身为人，那一瞬间的神力便全都倾注在了这里。
　　按照萨城人的习惯，但凡经过这里都要向祝福墙行礼。
　　郁山青已经把自己吃饭的家伙拿出来了，摄影机对准了跪拜的信徒，调整好角度连着拍了几张。雅木格还是冷着脸的样子，连着几次碰壁，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更为冷酷。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雅木格双手抱臂倚着墙，目不转睛地看着逐渐精神起来的男人。
　　郁山青从以前就很喜欢玩摄影，他模样生得好，脾气也好，说话也亲切，以前念书的时候，但凡是他想拍的，总没有人能够抗拒他。
　　见他自己在那里玩得开心，笑容也多了几分真情，雅木格郁郁了一早上的心情总算舒展开来，他不知道自己绷紧的面孔逐渐多了一点笑。
　　这时，旁边忽然插入一道声音。
　　“哇，雅木格，你竟然笑了。”
　　雅木格敛了表情，冷冷地瞥了旁边人一眼。
　　女孩衣着鲜艳，脑袋上挂了很多漂亮头饰，憨实可爱的面孔上染了两坨高原红，她瞪大眼睛瞅着眼前的男人，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微笑着和信徒们说话的郁山青。
　　女孩眼睛又一亮，“雅木格，那是你的朋友吗，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好好看哦，措顿珠珠喜欢他！”
　　“与你无关。”雅木格拧起眉，打算过去把郁山青带走。
　　“怎么与我无关了？”措顿珠珠笑眯眯地看着他，乌黑的双眼像明亮耀眼的珍珠，她是个不可多得的漂亮姑娘。
　　措顿珠珠踮着脚尖攀着雅木格的肩，使劲瞪大眼睛往郁山青身上瞅。
　　“作为被你退婚的青梅竹马，我可是被姑娘们嘲笑了好久，然后我跟她们说，一定要找一个比你更好的……呀！”措顿珠珠忽然招起了手，活泼朝气地冲那边的人打招呼，“帅哥！你好！”
　　雅木格身体一绷，眼神骤然凶恶，他死死地盯着措顿珠珠，粗暴地拧着她的手将她从自己身上撕开，然后恶狠狠地说——
　　“他是我的！你不准碰他！”
　　措顿珠珠一怔。
　　“雅木格？这是谁？”郁山青走过来，身后是一片金色的阳光，他抬起相机，眉眼温和，“介意让我拍个照吗？”
　　措顿珠珠一把将雅木格推开，叉着腰扬起下巴，“当然不介意。”
　　完了又笑嘻嘻地说：“我是雅木格的未婚妻，当然是过去的事情了。”
　　郁山青动作一顿，将照片调出来给她看，然后说：“但是你们很合适。”
　　措顿珠珠身形娇小，衣着明艳，在雪山的映衬下像一只斑斓的花蝴蝶，高大的雅木格恰好站在她身后，臭着一张脸，看起来很是唬人。但女孩子实在是太鲜艳了，甚至让凶神恶煞的雅木格也变得柔和起来。
　　措顿珠珠惊讶地瞪大眼，“这是我在照片上最好看的时候！”
　　她眨眨眼，非常艰难地从繁杂的衣服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笑眯眯地对郁山青说：“帅哥，能不能和我加个微信呀？”
　　郁山青尚未来得及应声，雅木格蓦地挡在他面前，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措顿珠珠，“不行，不可以！”
　　措顿珠珠不满地仰起头，并不怕他。
　　“为什么？他又不是你的谁？帅哥是要共享的，雅木格，你快走开！”
　　雅木格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重的大山。
　　他的呼吸骤然加快，如同牢笼里的困兽，神情骇人。
　　“我不准。”
　　“他是我的。”
　　说到后面，他的语言已经变成了萨城话，措顿珠珠一副被他气到的样子，叉着腰横眉竖目也用萨城话跟他吵架，两个人越来越激动，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差点就要挽起袖子打架。
　　郁山青前头还有心劝架，连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都弄好了，但当他想告诉对方，又发现青梅竹马间的氛围无法融入。
　　他愣了一下，又等了一阵，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笑着看了他们一眼，悄悄地离开了。
　　从苏尔拉姑宫殿的角落，能将整座萨城的景色尽揽眼中。
　　郁山青沿着白色的砖墙走，路上遇上好心的本地人上来问话，他们普通话普遍都不太好，说话间夹杂着萨城本地话，郁山青好艰难才判断出他们是以为自己在萨城迷路了，上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他当然没有迷路，但也乐于和萨城人交谈。
　　这里的人十分热情，说着说着就邀请他到家里去，郁山青进了一个牧民的家里，门口养着几只大狗，但家里只有两个老人。
　　年轻人都到草原放牧去了。
　　小孩骑着马去上学，还没有回家。
　　和雅木格一样，早上出来时他的心情是说不上好的，雅木格的态度让他寒毛直竖，郁山青并不想和他做过多纠缠。
　　以前犯过这样的错了。
　　但更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没有错。
　　他喜欢过雅木，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错？
　　可看到措顿珠珠后，郁山青终于发现自己确实错了，他并不生气雅木格当时的逃跑，就是有点难受，他想过跟雅木格说自己喜欢他，未来的人生蓝图里其实也有雅木格一份，只是这一切都没有开始，初恋无疾而终。
　　可现在他终于醒过来了。
　　这是错的。
　　幸好他没有跟雅木告白，幸好一切都没有开始。
　　不只是措顿珠珠，雅木有更多他的光明大道。
　　错的只是他一个人，幸好不是两个人一起犯错。
　　长久困扰郁山青的东西终于在这一天消失了，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介意和雅木接触，因为无论如何，雅木格的错误还没有真正开始，他身后的路永远光明。
　　至于他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
　　牧民奶奶说郁山青好看得像新鲜的羊奶。
　　郁山青苦恼地揉了揉额心，“这个比喻很有意思。”
　　奶奶笑了笑，拍拍他的肩，用不流利的普通话说道：“年轻人，结实！”
　　两个老人在家难免无聊，见了年轻人，非要扒着他讲话，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懂，后来还一定要留他下来吃饭。郁山青一一应了，给雅木格发了信息，然后把大衣扔到一边，挽起袖子帮两个老人干活。
　　走到后院才发现那里竟然拴着一头羊，通体雪白，娇憨可爱。
　　老人乐呵呵地拍拍羊的脑袋，说：“早晨，带它去市里，我散步。”
　　郁山青才刚帮奶奶揉了面，手还脏着，被老人叫出来的时候还没洗手，他还没有现实里见过活羊，老人话音刚落，这头羊便讨好地靠过来，用鼻尖蹭了一下郁山青的手臂，然后又懒洋洋地趴回到地上去了。
　　郁山青蹙起了眉。
　　他出来之前应该洗手，不然现在就能摸摸它了。
　　可惜城里不方便养羊。
　　这份可惜一直到傍晚还在，郁山青就这么坐在门边。白皙英俊的青年丝毫不顾形象，眉心微蹙，像个固执的大男孩，手里握着一把草和老羊四目相对，始终有点恋恋不舍。
　　两个老人一左一右在他旁边嘟嘟囔囔，郁山青听不懂，却也笑着和他们鸡同鸭讲，时不时应几句，一时间完美地满足了老人的倾诉欲。
　　到他要走的时候，两个老人还很舍不得他，又开始叽里咕噜讲郁山青听不懂的话，但是没关系，至少在今天，他在老人心目中已经很重要了。
　　然后远处传来马蹄声，孩子们放学了。
　　郁山青没有再留下来，他带着老人送给他的大块羊肉和羊奶酒穿过屋子之间的巷道。
　　雅木格应该饿了。
　　还没走多久，便看见昏沉的天空下，皮肤黝黑的青年穿着萨城独有的服装，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沉默地等待。
　　光影黯淡，雅木格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他看起来失落极了。
　　郁山青脚步一顿，接着走到他面前，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嗓音温和——
　　“雅木，我回来了。”
　　“嗯。”
　　雅木格站起来，但是和郁山青平静的面容相比，皮肤黝黑的青年克制而冷漠的面孔上却是隐隐勃发的疯狂。
　　然后他再一次挨近了郁山青，黑暗中的双眼像狼一般锐利，接着汹涌地吻了上来。
　　他总是这样偷袭。
　　可这一次，郁山青只是微笑着扼住了他的喉咙，在这头恶犬碰到他之前，便冰冷地掐住了他的后颈。
　　“雅木，你干什么？我回来你不高兴吗？”他轻轻地问。
　　雅木格红着眼睛，“我以为你走了。”
　　郁山青摇摇头，“在三个月结束之前，我不会离开。”
　　“我和措顿珠珠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不重要，雅木。”
　　说完这句话，郁山青便放开了自己的手，他的语调格外温柔，雅木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他这样叫自己了，他心底抽痛，几乎瞬间放松了警惕。
　　在发现郁山青离开之后，他在萨城寻找了一天。
　　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一旦离开这个地方，他们好像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然后他在这里等了一天。
　　他只知道，郁山青已经不愿意再接近他了，随时都可以离开。
　　这是他等了三年的重逢，就这样被他弄丢了。
　　可是这一次，郁山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张开双臂，将雅木格抱进怀里，重新地说了那样的一句话。
　　“好久不见了，雅木。”
　　顿了顿，他又笑着补上一句：“我离开这么久，一定吓坏你了。”
　　雅木格身体一颤，双眼泛红，他像流浪许久终于被主人抱进怀里的小狗，浑身的细胞都发出喜悦的尖叫。
　　然后他听见郁山青说：“但是雅木，有一件事情你要弄清楚……”
　　肌肤隔着衣服贴在一起，两颗心的距离似乎很近。
　　郁山青一手圈着雅木格的腰，用指尖轻轻刮挠着青年脆弱的后颈，然后亲昵地在他耳畔说道：“雅木，一直以来，你对我的占有欲总是很强，我误解过，但那并不是爱，你明白吗？”
　　温热的吐息吹到雅木格敏感的耳朵上。
　　然而他的快乐并没有维持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