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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黄昏【下】 ...

  •   And no grown-ups will ever understand that this is a matter of so much importance!
      但是,大人们永远也不会了解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不二坐在机场候机室的玻璃幕墙前,似乎十分专注地打量着手中珍爱的相机。

      身后正上演着一幕幕相同又不同的离别,在这里早已是司空见惯,倒更显出不二孤身一人的怪异,引得来往的乘客都不由要多看他一眼。

      不二自己倒是安之若素。多年的队友早已为他开过送别聚会,家人要反复叮嘱的也早已说完,何必又要劳师动众地前来,反倒徒增伤感?只是,最想见的那个人……

      刚想到这里,只觉身前陡然一暗。他猛地抬头,果然撞进了那一双相仿的冰蓝色眼眸中。

      少见地,这个将一丝不苟写进了骨子里的少女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一身弓道服还未及换下,羊脂玉般的额上带着微微汗意,檀黑发丝披散下来,有几缕还贴在脸颊两侧,衬得那双不再平静的蓝眸简直熠熠生辉。

      毫不在意机场内众人的侧目,她微微喘了口气,踌躇着道:
      “你……”

      “有什么事吗?”
      不待她说完,不二就先别过脸去,开口打断了她。

      “我……”
      像是被他这样冷淡的口气给刺了一下,观月顿了顿,也垂下眼帘淡淡道,
      “只是刚刚听说你要走了,所以来为你送行。”

      望着她还是这么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不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变得那样冲动,也维持不了在旁人面前那副一成不变的温和,抬头冷笑道:
      “真是好笑,观月小姐也会有事先不知道的事?更何况还是我去英国留学这件事!”

      话一出口,观月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毫无血色的唇紧紧抿着,在不二洞若观火的目光下无措地别开眼,终究也只能无力地解释道:
      “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默地错开视线彼此对立。

      身后的离别仍在继续,古往今来不变的相思与离愁说不尽、道不明,却只变得嘴边一声百转千回的叹息。那样蓝的天,此刻看来竟也是浸透了满满的哀郁。

      然而,他们却又有别于身后的众人。不是亲人,不是友人,更不像爱人,要说是同学吧,又多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纠缠。看似暧昧,却连一句直白的告别与挽留都做不到。

      只有小孩子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们把时间花费在布洋娃娃身上,因此对他们而言,洋娃娃就变得很重要,而一旦有人将娃娃拿走,他们就会号啕大哭。而大人们呢?他们是绝不肯轻易说出自己真正的愿望的,因为那是不得体、不成熟、不理智……终归有那么多的理由。

      “那天……”
      终于,还是不二望着窗外偌大的停机坪,突然开口,
      “你说了那些话后,我想了很久。”

      观月沉默地站在他身边,低头仿佛十分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个语焉不详的“那天”,但谁也没有去挑明。

      不二自嘲般低笑了一声:
      “其实,你说了那么多的理由,归根结底,只是你不爱吧!”

      观月倏地抬起头,愕然看向他。

      不爱?不爱他?他居然还在怀疑这一点?不管他怎样误解她,铁石心肠也好,冷若冰霜也罢,为什么偏偏还要质疑她欲百般忽视却不得的真心!

      但不二没有注意到她眼底的挣扎,只是自顾自继续道:
      “根本没有什么能不能、配不配,你这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在乎这个?”

      说到这儿,他低头摩挲着挂在胸口的相机,尽量平淡地问:
      “说起来,你其实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吧!我听水野君提过一次——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了。”

      观月的眼神先是有些迷惑,而后变成了恍然。她深深地望着从头到尾、始终没有转头看她一眼的不二,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却又被理智牢牢压下。痛苦的绝望在那张皎若明月的脸上一闪而过,旋即又化为了冷若寒冰的坚毅。

      良久,她仿佛孤注一掷般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是的,我爱他。”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爱意与真挚,绝望地在不二耳边响起,恍若一阵惊雷,又仿佛如坠梦中。

      “原来,是这样啊……”
      他干涩地扯了扯嘴角,猛地抬头,任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照进眼中。

      观月也转过头去,不想让对方发觉一丝一毫的脆弱与动摇。

      罢罢罢——她想——他既然误会,那就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吧!这样对彼此,都是一个不太难堪的结局。

      突然,有什么东西被挂上她的脖子,打断了她的默默出神。她错愕地低下头——赫然是那架不二最珍爱的古董相机。

      还没反应过来,她只是呆呆地抬起头,看见他垂眸仔细地为她理好相机带,再抬头时,仍是一派温和笑意。

      “帮我拿好,我先去办登机手续。”
      他状若轻松地挥了挥手中的签证和机票。

      她依旧沉默着点了点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没有跟上,小心翼翼地将那架相机护在怀中。

      远处,蜜发蓝眸的青年,身姿已初长成,颀长却不瘦弱,再加上翩翩风度与煦煦笑容,整个人都像是在阳光底下发着光。

      观月望着他折射着日光般的灿烂发色,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本《小王子》。

      有一只狐狸教会了小王子什么叫做爱情,他说:
      “麦田和我毫不相干,真令人沮丧。不过,你有金黄色的头发。想想看,如果你驯服了我,那该有多好啊!小麦也是金黄色的,那会使我想起你。我会喜欢听麦田里的风声。”

      现在——观月怔怔地想——我也会喜欢上许多原和我毫不相干的东西了!

      不二的手续办得很快,往日里觉得繁琐的流程和漫长的队伍此刻却显得微不足道。甚至,两人都在心底默默说着——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是,当机场的广播一再催促着未登机的旅客,分别,终究仍是难以逃避的剧目。

      他们相对站立在登机口,还是沉默着,却没有一个人先转身。

      ——没有一个人转身,却也没有一个人说出那句挽留的话。

      到底,他们是怎样才会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说爱吗?当然!说彼此间阻力重重?却也无伤大雅!可要说对方也是如此?也许吧!可谁也无法确定……

      一个看似温和,实则太过骄傲;一个看似冷漠,实则太过自卑。误解由此产生,由此加剧,由此演变到了最后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们,注定了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最后,还是工作人员的提醒结束了彼此间无声的僵持。

      不二抬头,勉强微笑着,却没有说话,只是朝她伸出双手,像是在索求一个拥抱。

      观月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仍在微笑着的青年,低头取下那架已被捂热的相机,而后,珍而重之地放回那双艺术家才有的手上。

      她微微牵起唇角,说:
      “Adieu(注1)……”

      还有,Je t’aime(我爱你)。

      ——————————————————————————————————————————

      Je t’aime

      ——同样的一行字,也显示在手机邮件上,被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屏幕因为等待时间太长而暗下,又立马被匆匆点亮。可那手指在屏幕上游移不定、徘徊辗转,却始终没有按下“发送”的那个键。

      “先生,对不起,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将手机关机或调成飞行模式。”
      乘务小姐礼貌的提醒突然在身边响起。

      蜜发蓝眸的青年像是猛地被惊醒,下意识地按了“取消”。

      他最后望了眼窗外,苦笑着,将手机收回了口袋。

      拉下窗帘不再看窗外刺目的晴空一眼,他索性打开了背包,翻看着整理行李时姐姐塞给他的相册打发时间。

      那是早已被他忘了放在哪里的一本旧册,多是儿时自己初拾相机后的练手之作,有家人,有路人,更多的还是爷爷家的景物。

      他的眼中不由闪现一抹怀念——这些还是他去东京郊区的爷爷家时照的,是开着照相馆的爷爷手把手教会他的。

      一页页翻过去,过去的回忆也一点点在眼前闪现。突然,一张贴在不起眼角落里的照片闯入了他的视线——

      即使是在那样容易忽略的地方,可任何人都能第一眼就看见它,因为照片的两个主人公——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和一个看上去稍小一点的小女孩——都有着精致可爱的外表,俨然一对十分上镜的金童玉女。即使摄影者的手法委实稚嫩,可那种快乐温馨的气氛依然能透过照片,感染着每一个看到的人。

      然而,令不二侧目的却不是这一点!

      颤抖着取出这张照片,不二觉得,他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被他不小心遗忘了的事情!

      眼前仿佛笼罩着一片迷雾,他就站在这片迷蒙里,茫然四顾,辨不清方向,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跑。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就在前面!你要找的东西就在前面!

      前面,在迷雾的那一边,似乎有个女孩,抱膝坐在树丛后,委屈地不停啜泣。

      那是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梳着童花头,檀黑的发丝软软地垂在肩上,一身米色和服也变得皱巴巴的,却怎么也看不清面目。那即使伤心万分也依然压抑着、不敢大声嚎啕的哭声细细弱弱,听得他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难受。

      “你怎么了?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吗?”
      耳边,仿佛是他——不!是童年版的他在问。

      “我才……才没有那样的爸爸妈妈!”
      那个女孩哽咽着大叫道,愤怒地抬起头。

      不二霎时被定在了原地——那是观月!那是那张相片里的观月!

      此刻,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既没有长大后那样冷漠而克制的压抑,也不见曾经天真无邪的那抹羞涩。满溢的痛苦化作泪水,遮住了本该流光溢彩的丽色,就那样水汪汪的望着你,仿佛要将你揪紧的心也一道淹没。

      就连现在的不二也不由心疼不已,小时候的他自然也抵挡不了。连忙掏出手帕塞进她手里,他还不忘顺手摸了摸那头柔顺的乌发。

      也许是男孩的气质太过温柔,女孩抽抽噎噎地用手帕抹了抹哭花的脸,这才看清了安慰着自己的男孩。这一看之下,竟大吃一惊:
      “你……你也是蓝眼睛的?!”

      “怎么了吗?”
      男孩有些莫名其妙。

      女孩却连哭都忘了,带着一种终于找到了同类般的激动扑了上去,语无伦次地说:
      “原来真的还有吗?他们都是黑眼睛的……我们不是怪物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他们在骗我……我才不是杂种!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早慧的男孩听了这一通前言不搭后语的孩子话,也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推理出了大半。仔细打量了下女孩身上的和服,可见对方的家庭也是那种传统的日本家族,对这样带着异国色彩的长相自然免不了排斥。再加上这女孩的身世似乎也另有隐情,想来是不免又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这才又急又气地跑了出来,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想到这里,男孩不由老成地叹了口气,干脆也坐到了女孩身边,静静地等她慢慢冷静下来。

      自言自语了良久,女孩才突然意识到了身边人的存在。她下意识收回手,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拉着人家的袖子,不由满脸通红,讷讷地道谢着不敢抬起头来。

      男孩却并不介意,只是见她终于缓过劲来,便微笑着问她: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女孩怯怯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是那个女人……呃,他们说那才是我真的妈妈……反正就是她今天偷偷把我带了出来,说是要来找我真的爸爸……”

      听到这么一串复杂的关系,男孩头痛地扶额,只能道:
      “算了,干脆我们去警察局请大人帮忙吧!”

      说着,他就要起身,女孩也顾不上害羞了,连忙一把又拉住了对方的袖子,连连摇头:
      “不要,不要了!我身上有定位,他们会找过来的!我现在还不想看到他们!”

      男孩了然,也明白对方可能一下子接受不过来,于是又善解人意地坐回来,道:
      “那我陪你一起等他们吧。”

      “谢谢你。”
      女孩闻言怔了怔,随即感激地道,
      “你人真好!”

      这时,她突然瞧见了男孩口袋里露出了一角的书,不由好奇道:
      “那是什么?”

      男孩闻言抽出了袖珍书,笑吟吟道:
      “是《小王子》啊,你看过吗?”

      女孩摇了摇头,满脸欣羡地望着那色彩缤纷的可爱封面。她自小接受的都是传统和式教育,连启蒙用的都是《古今和歌集》,哪见过西方的小说?就算是再老成的孩子,日日见些素色也难免会厌烦,更何况孩童的天性本就喜欢这样亮丽鲜艳的东西。

      不二自然也看出了她眼底极力隐藏的渴望,欣然一笑,便也大方道:
      “干脆我念给你听吧,正好我们也能打发时间!”

      女孩被戳破了心事,虽然尴尬,却也喜不自胜,哪会拒绝。于是男孩便将书打开,一边指给她看那些有趣的插图,一边朗声念道:
      “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中,看到了一副精彩的插画,画的是一条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兽。页头上就是那副画的摹本……”

      “大人们劝我把这些画着开着肚皮的,或闭上肚皮的蟒蛇的图画放在一边,还是把兴趣放在地理、历史、算术、语法上。就这样,在六岁的那年,我就放弃了当画家这一美好的职业。我的第一号、第二号作品的不成功,使我泄了气。这些大人们,靠他们自己什么也弄不懂,还得老是不断地给他们作解释。这真叫孩子们腻味。”

      “就是!”
      女孩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大人们就是这样!”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继续看下去:
      “我就这样孤独地生活着,没有一个能真正谈得来的人,一直到六年前在撒哈拉沙漠上发生了那次故障……”

      “每天我都了解到一些关于小王子的星球,他的出走和旅行等事情。这些都是偶然从各种反应中慢慢得到的……”

      “她是怕小王子看见她在哭。她是一朵非常骄傲的花……”

      听到这里,女孩又悄悄红了眼眶。

      “‘只有被驯服了的事物,才会被了解。’狐狸说,‘人不会再有时间去了解任何东西的。他们总是到商人那里去购买现成的东西。因为世界上还没有购买朋友的商店,所以人也就没有朋友。如果你想要一个朋友,那就驯服我吧!’”

      “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当然啰,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和其他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什么不同。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而言,我也和其它成千上万的狐狸并没有差别。但是,假如你驯服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对我而言,你就是举世无双的;对你而言,我也是独一无二的……”

      ……

      他们就这样一个念、一个听,直到日头西沉。离别好像就是这么一眨眼的事。

      他们沉默着,突然觉得有些不舍。

      终于,女孩先开口问男孩:
      “你有过朋友吗——我是说,就像书里说的那种、独一无二的?”

      男孩摇了摇头。

      女孩于是咬了咬唇,细声细气地和他商量道:
      “那么,你可不可以也试试驯服我……我也想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即使只是一个人的。”

      男孩思忖了半饷,觉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损失,便也点了点头。

      女孩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高兴道:
      “你的头发就像蜂蜜一样,这样,我以后也会喜欢所有一样颜色的东西了!对了,还有你的眼睛,以后有人再说我是妖怪,我也不会难过了,因为看到它我就会想到你!”

      男孩虽然觉得女孩未免太小孩子气了,却也在对方兴奋的注视下微笑着点了点头。不二旁观着这一切,仿佛能通过男孩的眼睛,看见女孩认真地叮嘱他道:
      “那么,你一定要记住了,千万不要忘记!就像我一直记得你一样,你也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你要记得,你必须永远对自己所驯服的东西负责!”

      “你要对你的玫瑰花负责!”

      那个夕阳下还带着泪水的羞涩笑容甜美无比,将她身后的艳艳红霞都衬得黯然失色,可不二却如遭雷劈,只觉那道笑容就像是一柄利剑,毫不留情地刺中他的胸口!

      所有过往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都一一串联了起来!想起机场里观月那一瞬间闪现的痛苦、委屈、悲伤、绝望,以及之后竭力压抑的面容,他只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居然连这么简单的假象都看不穿!

      人云:“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 而最善于用一张假面隐藏起真心的他,却也最终败在了这上面,而后,悔不当初!

      猛地从回忆中惊醒,不二揪紧着心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旁,陌生的乘客仍在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倒是乘务小姐眼尖地走来,轻声询问着他是否身体不适。但他只觉耳边隆隆作响,再也注意不到其他。

      他仿佛听见了小王子涨红了脸厉声反驳的诘问,又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睁大冰蓝色的眼睛失望又控诉地看着他,他们的脸与声音重叠在一起,一遍遍在他耳边大声嚷道:

      “My flower is ephemeral, and she has only four thorns to defend herself against the world. And I have left on my planet, all alone!”

      “我的花的生命是短暂的,她只有四根刺可以保护自己、抵御世界,我却将她独自留在我的星球上了!”

      ——————————————————————————————————————————

      华灯初上,香港的夜晚,姗姗来迟,流淌过了整个维多利亚港的灯红酒绿。

      观月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猛地灌下了一杯酒。

      “小暖,不会喝酒就别喝!”
      已经渐渐成长起来的朽木樱款款走来,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酒杯,
      “白白浪费了我一瓶82年的拉菲。”

      口中虽是这么抱怨着,眸中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担忧。

      “你就让她喝吧!所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嘛~”
      一身唐装的儒雅男子坐在一边淡淡开口,语气却满是不负责任的欠扁。

      然而,已然和他相处了几年的朽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动不动就炸毛的软妹了,连眉毛也不皱一下,同样淡淡回敬道:
      “我只听说过你们中国的另一句老话‘借酒消愁愁更愁’。”

      “呐,樱……”
      酒劲上来了的观月一把抓住朽木的手,
      “你说,‘喜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往常清冷矜持的音调已然染上了醉意,冰雪般的面容绯红一片,一向一丝不苟的乌发揉散在脸旁,就连严谨的衣着也凌乱了,露出欣长的脖颈和一弯锁骨,只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在酒吧昏暗的灯下亮得惊人!

      不知怎么,看着这个从来冷静自持、骄傲坚韧的冰美人此刻的醉态,朽木鼻子一酸,自从离开日本后再没有哭过的眼眶竟然也不免有些泛红。

      她颓然坐到她旁边,把头靠在她肩上呢喃着:
      “我怎么会知道?要是我清楚,当初我和……也不会成那样了!”

      观月愣愣地看着她,醉得糊里糊涂地打着酒嗝问:
      “你说,为什么……嗝!我们都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这样……”

      朽木也回答不上来,只是用轻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叹道:
      “‘喜欢’这回事啊……”

      想起当年,她初任巫女,为她做了第一个预言,断定了她爱情的坎坷;而现在,轮到了她自己,却没能早早算透这份无望,反而放任了内心的失守。

      所以说,连能预言生死的巫女,都无法看清自己的命运吗?

      朽木一哂,为彼此又满上了酒杯。

      老旧的唱片机里,放着歌剧版《小王子》里那首经典的送别曲——骄傲的玫瑰唱给她永远的小王子的那首。观月举着酒杯,半卧在扶手上,无意识地伴着歌声轻轻哼唱:

      “Adieu
      Et tche d'être heureux
      (永别了,请一定要幸福。)
      J'ai perdu du temps
      (我总是那么傻,错失良辰。)
      A vouloir cacher
      Tous nos sentiments
      (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只用来隐藏我对你的感情。)
      Voilà que tu pars
      (现在,你要走了,)
      Je te demande pardon
      J'aurais d te dire
      (我请求你的原谅,我该更早些表达,)
      Depuis si longtemps
      Que je t'aimais tant
      (长久以来,我是这样深爱着你。)”

      朽木坐在她身边,轻而易举地就从她的眼中看到了那抹深情与痛苦。可越是看得清楚,她就越是迷惑,实在搞不懂自家幼驯染的想法:
      “我不明白,你又不像我——以你的能力,早就没什么家族的阻碍!你们明明彼此相爱,为什么还不能在一起?”

      观月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像是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还是太年轻,不懂得爱——真正的爱。喜欢是放肆,而爱,是克制。他还没有做好承受一切责任的觉悟,与其最后爆发,还不如从未开始。”

      可是,这一番解释,说到最后,却更像是在自欺欺人。

      朽木只觉胸口闷得慌,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她的印象里,观月就应该是一直冷漠矜持地握弓持剑,骄傲无比地睥睨着她,用不屑一顾的语气嘲讽着:
      “爱情?这是什么东西?”

      突然,一阵振动,朽木莫名地取过随意丢在茶几上的手机,嘴里嘟哝着:
      “奇怪,这个点还有谁会找我……”

      话到一半,她蓦地住了口,表情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更像是吞了苍蝇般的嫌恶。

      沉浸在音乐和自己情绪里的观月毫无所觉,倒是唐装男子挑了挑眉毛,以眼神询问她始末。朽木难得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自己也是心烦意乱,示意他出去再谈。

      避开了观月,他饶有兴致地问:
      “发生了什么事?我倒是很久没见你破功了~”

      快速地把手机关机扔到一边,她这才没好气地说:
      “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青学那个优柔寡断的家伙!”

      “哦?”
      了解朽木的他立刻便猜出了大概,
      “莫非,他又后悔、回日本来找观月桑了?”

      “呵!”
      朽木不屑地冷笑,
      “现在才做出这副情圣的样子,早干什么去了?!小暖说的没错,这种对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的‘天才’就应该尝一尝什么叫做求不得!”

      看着她这副怒发冲冠的模样,男子不免有些无语,一边在心底默默吐槽女生发起火来的可怕,一边也不忘半真半假地劝解道:
      “不至于吧!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告诉……”

      “怎么不至于?我告诉你,我绝对绝对不会让小暖知道的!”
      朽木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威胁道,
      “你们男生全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你,也不允许告诉其他人小暖在我这里!听到了没有?”

      被地图炮了的男子无辜地摊摊手,好脾气地连连点头称是。

      发泄了一通、算是勉强平息了自己胸中积压闷气的朽木这才面色好转了一点,无力地坐倒在沙发上。斜眼瞟了眼不远处再不见往日意气风发的观月,耳边冰凉的触感清晰,那透过歌声传来的淡淡忧伤与寂寥便也不由自主地弥漫上心头。

      似乎有谁在微笑着、绝望而孤注一掷地唱着:

      “Va
      Maintenant va t’en
      J'apprendrai sans toi
      (走吧,现在你走吧,我会适应没有你的生活。)
      A aimer le vent
      L'air frais de la nuit
      (没有你,我也可以忍受风的寒冷、夜的冰凉。)
      J'apprendrai sans toi
      Avec les chenilles
      Et les papillons
      A tromper l'ennui
      (没有你,我也可以同毛虫和蝴蝶一起、假装自己没烦恼。)
      Ne trane pas, adieu
      Et tche d'être heureux
      (永别,不要再依依不舍,一定要幸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黄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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