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岁芳华》梨月嵘

8、青丝不负少年娇（4）

　　春箬带着宋墨江穿过华府的梅园，来到一处阁楼。匾额上镶了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暗香阁”

　　从前华阳有个妹妹，名为华瑶，十分喜爱梅花，才建了这座坐落于梅林中央的暗香阁。而这名字，取自《梅花》中：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而华瑶英年早逝，这座暗香阁便算作是华岁棠的住所了。

　　替宋墨江更了衣，春箬将华岁棠留给了几个婆子，道： “少爷且在此处歇下。”春箬带上门，低眉顺眼地福身退去。

　　此时的九重天上，重云缭绕间，司命星君正提笔写下三个字，落笔，探扇浅笑。

　　细看去，那纸上，正是“宋墨江”三个字。

　　从前那个时常豁达乐观的岁棠还在的时候，司命也不像这般寡言的，还是九重天上十分活泼的一个神仙。如今那话痨岁棠走了，九重天上、瑶池仙境，竟都安静了许多。

　　司命从前不是十分喜欢这个岁棠，毕竟她虽身为远古神祗，却没有什么建树。故而司命虽面上几分恭敬，私心里却是很瞧不起她的。

　　而熟悉后才知晓，岁棠那样的性子，心到底没有容纳百川的气度，所能容下的，不过是一个人，以及那一群爱屋及乌之人。那人名为祝融，曾经四海八荒中出了名俊美的神。不过那位满心苍生大计的南海神终究是没有让岁棠如愿，娶了当时门当户对的云烨上仙。

　　后来，祝融和云烨生下那个名为寒臻的仙童，办了场喜宴。司命那时也应邀前去，对岁棠对祝融的情是早有耳闻，而看到祝融和岁棠相视一笑，却没有半丝怨艾，那笑的很是疏离。司命微微有些不解。

　　六界那时将岁棠传成一个意欲将才子佳人分离的坏人，而如今看到这位一袭青衣的岁棠，却与传闻中的妒妇形象大相径庭。

　　再后来，祝融战死，云烨也相继去了，留下一个寒臻孤苦伶仃。岁棠虽不明说，却好生照顾着，直到寒臻三万岁生日，她才放心的离开了。司命从前总以为岁棠对祝融多少是有些愤懑的，而到了这一刻他竟愈发佩服这位用情至深的女神。

　　他问她：“按理，你该是恨极了祝融，现下却这样待寒臻，你究竟是怎样想的？”

　　岁棠摊手笑笑，那笑容几分释然里却夹杂着一丝苦涩：“我能怎么想？人都死了，我要跟谁怄气？况且情事，从不是道理说得通的。”

　　其实她恨过的啊，她何尝不恨呢？她苦苦恋了他万年，他却将这份情谊视若无睹，轻易践踏。可如今他战死，魂飞魄散，元神尽毁，她此时才恍惚间明了，其实祝融从未做错什么，毕竟其实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岁月平和了一切，将那从前认为是可以为之生死的东西磨的没有了棱角。与其浪费心力去恨一个已死去的人，倒不如幸然接受来的痛快。

　　司命无言，只是深深的看着她。

　　“我听说你看上了瑶池仙境的那个莲花精。”岁棠一把夺过司命手中的玉骨折扇，装模作样的摇了一摇。

　　司命一愣，却不想她竟将话题转到这份上。“你有意见我看上了瑶池仙境内的人？”他苦笑。

　　岁棠并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清酒，“没有，不过是打算帮你牵一牵红线。”声音飘摇，似轻轻摇曳于风中。

　　他眼眸越发深邃，却越发看不懂身前这笑靥如花的神女。

　　“得了我岁棠做媒，是你万年来的福分。”她笑，笑的没有一丝杂质。

　　司命星君对岁棠，是有红颜知己的情谊。这一世她虽注定逃不过坎坷，他却用心为她维护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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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媌婳虽已年过三十，却犹是徐娘半老，眉目间遮掩不住的娇好。她的仪容举止是典型的贵妇态，谈吐间流露出的皆是气若幽兰。

　　而这一切，却是她刻意一点一点学来的，为了遮掩她出身庶女的粗鄙。

　　如今郭嬛和荣媌婳乃是平起平坐了，互相忌惮着，也互相应和着。而从前郭嬛委实得罪了荣媌婳，如今因为夫家在朝廷需要照应的关系，时时要来讨好讨好这从前她连看都不屑看一眼的荣媌婳。

　　“今日打搅了不少，还望夫人切莫怪罪。”郭嬛笑盈盈的说着。右手牵着睡眼朦胧的宋墨江。

　　荣媌婳挑眉，似笑非笑道：“哪里算是打搅呢？妹妹日后常来才是”

　　一群小厮乌泱泱的簇拥着郭嬛和宋墨江的马车离去了。荣媌婳瞧着那群人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道路那头时，面上还托着的笑靥顿时垮塌，变做一脸阴沉，嘴唇有些发白。

　　正当荣媌婳要抚额恍惚时，春箬搀了一把荣媌婳，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荣媌婳秀美紧蹙，一拂袖便入了府邸内部。

　　荣媌婳赶到暗香阁时，颜蔓和苓娅正在屋里急得焦头烂额，眼瞧着夫人来了，立刻泪流满面梨花带雨，真真是道不尽的委屈。

　　“适才是宋公子在屋里，奴婢本想着小少爷大约是无碍的，可…可…眼下却是这样的事儿。”颜蔓呜咽着，手里仍是抱着额角被磕的青紫的华岁棠，只是他不哭不闹，着实叫人打了个寒颤。

　　苓娅见话都被颜蔓说了，也不好再多辩解些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抹眼泪。

　　荣媌婳的脸色愈发阴暗，略略有些苍老，白皙的玉手握成一个拳，指骨处被捏的发白，声音喑哑的可怕：“好生照料，莫要让老爷知晓。”

　　说罢，她不紧不慢地被春箬扶出了暗香阁。跪在地上的颜蔓一怔，颇有些怜惜地看向了怀中的娃娃，颜蔓知道荣媌婳从来将这个孩子看作工具，却没想到竟是这样凉薄，十月怀胎的腹中骨肉如今伤了，却只是一句嘱咐，连看都不曾细看一眼。

　　苓娅却是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只要夫人不迁怒于她，别人死活又与她何干？

　　荣媌婳的脚步声远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华岁棠却好生奇怪，哭声渐渐淡了，面上一派清明，丝毫没有几个月大的婴孩那朦胧稚嫩的神色。

　　她踏入黄泉，饮的那孟婆汤被司命调了包，虽还是忘得了前世伤情欢喜，却有些不太稳当，不知何时又会忆起来。而眼下时机未到，她自然是记不起前世分毫的，可毕竟是活了万八千年的神仙，故此即便化作了凡人，却还是十分有灵气的。

　　“小少爷这样乖巧，夫人怎么忍的下心？”颜蔓看着怀中不哭不闹的华岁棠，微微有些诧异，继而感叹道。

　　颜蔓进府进的早，早在华阳承袭了爵位后的第五年就已经出现在了华府。那时她也不过四五岁，父母死于朝中权势阴谋，被出于好心的华阳给捡了回来做了婢子，这些年来虽多少八卦了些，但到底还算是忠心耿耿的，故而才活到了今日。

　　华岁棠吮着手指，嬉笑盈盈地看着颜蔓，眉目之间仿若有星辰灿烂。

　　颜蔓年不过十七八，但因这世道，却还算是有些阅历的，看怀中的孩子这样器宇不凡，暗自又叹道：这孩子竟绝非池种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