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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天非好生 ...

  •   当夜江荣麾下的军队便驻扎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野。虽然火堆一直不曾熄灭,且此时节已过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但奈何山中积雪太多,将士们仍旧冻得直哆嗦。接下来的两日仍是在这山野间穿行,军中士卒倒有大半染了风寒,喷嚏声此起彼伏。
      所幸第三日总算是走出了这山林,到了宣武军驻地洛城与江州的交界地郧县。
      郧县虽与洛州接壤,但这些年来,治江州的张擎一心偏安与江南一隅,并不热心于北上争夺洛州土地,而其他节度使亦无力染指江州边境,是以,此地仍保持着乱世里少见的繁华与宁静。谢行止暗叹,想那洛城久负盛名,却难逃兵戈蹂躏,断瓦残垣满目苍凉,倒是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侥幸偷得一片安详,着实是莫大的讽刺。
      进了郧县便算是到了宣武军的驻地,江荣带了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前来,自然极为瞩目,原本少不了一番盘查。然而驻守此地的将领,张擎之弟张琦早已得了兄长张擎的命令前来接应,加之他本人与江荣李应都熟识,是以他早早地在城门口等候着了。江荣没费周折便顺利地进了郧县,连带着带来的人马也被好生招待着。
      “总算是走出那片荒地了。”李应看着眼前渐渐有了人烟,甚至隐约有了车水马龙的繁华之景,不由一阵欣喜,松了口气,看向一旁骑马并行的张琦,“还是张老弟你有福气啊,守着这太平地界,风不着雨不着的。”
      张琦闻言摇了摇头,道:“李兄说的荒地,可是郧县以北的那山野么?”
      “正是。”
      “那里原本不是荒地,是《地理志》里所载的瑨县。虽是地广人稀,可也是有人家的。当年河东道节度使丢了洛城,又被安平军一路追赶,好不容易带着残部退到了瑨县休整。可恨安平军节度使高史为赶尽杀绝,竟下令放火。大火三日不灭,等到火灭的的时候,整个瑨县都烧没了,全城百姓也没一个能逃出去。这些年来树木荒草倒是长了不少,可在也不曾见到有百姓迁过去居住。”他顿了顿,方继续道,“料想此地煞气太重,又只余下断瓦残垣,也没甚么人肯搬过去罢。李兄来时可曾注意到那山野间的积雪高低不平,常有突起?那正是当年大火烧剩下的瓦石了。”
      李应闻言愣了片刻,许是想起了年幼时听说的洛州久经战乱,无一处不兴兵,无一处不放火的惨状,一时间静默无语。
      张琦长叹一声,而后将话题一转,看向江荣道:“不过,所幸洛州如今已归兄长治下,以仲德之才能,假以时日,洛州定能再现昔日繁华。”
      ”子文几时也学会这种客套话了。“江荣瞥他一眼,神色不变,“某尽力而为罢了。”
      张琦失笑:“你这人怎的愈发古怪,昔日损你你不高兴,如今夸你也不成了?”
      江荣不置可否,只嗯了一声,眉头却深深皱起,看起来很是忧心的模样。
      张琦见他这般神色,自然心知肚明,于是低声道,“我知兄长是在为粮草之事忧心。早先大哥也与我提及此事,先父与大哥经略江州多年,鱼米之乡物产丰饶,又少经战乱,自然有余粮,你需要的数目,江州拿得出来。大哥心善,也不会坐视不管。只是……”他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道,“只是如今这军中是谁人做主,兄长你也是知道的。亚夫那边,你还要多费些心思了。”
      他说的亚夫,是张氏兄弟父亲张蔚的挚友刘通。两人相与微时,张蔚领兵在外,刘通运筹帷幄,多年来配合的天衣无缝,是以能在这格局混战的乱世厮杀出一块地盘来站稳了脚,更何况那地盘,还是人人艳慕的江南鱼米之乡。张蔚英年早逝,膝下两个孩子俱是由刘通教养成人。
      张擎是风流浪荡优柔寡断的主,内外公认的难成大器,张琦又年少难以服众,是以这江州内外全都靠刘通弹压着,军中大事也大多是由他做主。
      江荣亦明白这一点,颔首道:“刘老先生深明大义,素来爱惜黎庶;某亦是有备而来,不妨一试。”
      “那便好。”张琦笑笑,“兄长当日进洛城时说的那番话已传遍大江南北,小弟闻之,佩服不已。惟愿竭尽所能助你一臂之力,也算是为百姓谋些许福祉,不至愧对先父教导。”
      几人正谈笑间,耳边却又传来啼哭声与吵闹声。
      江荣抬眼望去,却是几个官差围着衣着破烂的农人,一边拳打脚踢,一边要给他们上枷锁。
      看起来官职较高的那官差一脸凶神恶煞,招呼着手下将人锁了,一边没好气地吼道:“这也是上头的命令。你道是老子我愿意多跑这一趟干着出力不讨好的活儿?”
      那农人原本哭哭啼啼,一个劲儿抹眼泪,再一睁眼却瞧见了张琦正骑马经过,顿时如见了救星般挣扎着扑了过去:“张大人您行行好,可要给小民们做主啊!”
      张琦的脸色微微变了。江荣和李应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含糊地应道:“此事我也做不得主。但尔等安心,我会与大人提及此事的。”说罢朝着那官差摆了摆手,“且先将人放了罢。以后莫为此事轻易抓人。”
      “可是……”官差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到底是取下了枷锁。
      农人免了牢狱之灾,但还是不肯离去,冲上来揪住张琦的马,道:“张大人,不是小人要闹事,实在是……逼人太甚。这古来哪有种一年庄稼却要缴三次税的道理?更别提平日里铺排下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名目!”
      张琦皱了皱眉,示意官差将那农人拉走。
      江荣在一旁默不作声,看到这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回头看见张琦尴尬无奈的神色,于是试探性的问道:“子文啊……这是你们宣武军的驻地,某一介外人本也说不上甚么话。但某还是想规劝一句……江南鱼米之乡虽是富饶,但搜刮太甚、竭泽而渔是万万使不得的。”
      张琦摇了摇头:“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是大哥他……”毕竟是自家亲兄长,张琦话只说了一半便停住,叹息着摇了摇头。
      张擎本就是风流浪荡的性子,前些年有遭了打击,从此更是一蹶不振,消沉的很。江荣多次写信劝过他,奈何这人左耳进右耳出,一副油盐不进的顽固模样。所幸有刘通弹压着,才不至于被军中某些野心家架空。
      念及此,江荣亦暗自下定决心。此次会面,定要规劝他一番才是。
      正说话间,一行人已行至驿馆,等候已久的侍从围了过来,鞍前马后好一番隐情。
      张琦收了面上愁容,爽朗地笑了其他:“他事且先不论!酒菜早已备下,先让小弟略尽一番地主之谊罢!”
      江荣与李应俱是一路风餐露宿格外辛苦,此刻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自是满心欢喜。加之俱是武将,也不爱客气推辞,于是满口答应,齐声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张琦连忙引着人往驿馆里走。
      江荣抬脚走了几步,忽地停下,问身旁的亲卫:“可曾见谢先生去了何处?”
      “卫道:“会将军,谢先生随陆参军处置军中细务去了,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兄长一贯不喜那穷酸文人,如今军中怎的多了个谢先生?“张琦见他对那人颇为重视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
      “子文说笑了。。“江荣挑眉一笑,道,“既然不在那便罢了,随他去吧。”
      他原本是打算将谢行止引见给张擎张琦兄弟的,但转念一想,谢行止原本在宣武军帐下做过事,虽不曾参与机要,但保不准张擎张琦识得他,如此一来谢行止反而处境尴尬,于是便打消了可以引见的念头。不至于使谢行止难堪,这是他自以为的理由。
      然而另一理由却有些难以启齿、耻于承认了——谢行止是他江荣的属下,也是他江荣喜欢的人。是他的,那就最好还是不要让旁人瞧了去。
      安武军一众将都在宴饮享乐、正觥筹交错,谢行止素来不喜吵闹,又瞧见军中琐事甚多,参军一人忙不过来,于是自告奋勇,与陆征一道打理军中事务去了。
      一开始陆征很是故意不去,几次三番劝谢行止去那筵席上享乐一番,谢行止只淡笑不语。最后陆征逼得急了,谢行止委实无奈,扯了个借口道:“不瞒参军说,某曾在宣武军里做过事,与张琦将军有过数面之缘,这万一被认了出来……总有些尴尬。”
      这话其实也不错,毕竟忠臣不事二主。这乱世人生艰难礼义扫地,文人辗转各处谋生并不为怪,但终究是读圣贤书长大的,面子上总有些过不去。
      陆征闻言,心道他文人面皮薄,于是也不再劝,只道了一声有劳便闷头做事去了。
      谢行止好容易将那军中琐事处置完,一抬头发现已是三更半夜,而陆征早已伏在案头,睡得昏沉。他揉了揉眼睛,起身走了几步,解下身上的大氅给陆征披了,而后慢慢悠悠踱到院子里,想着喘口气。却不料才出屋门,便见院子里站了一个人。月光黯淡,影影绰绰地分辨不出面目,只觉得身形有几分熟悉。
      谢行止正要开口询问,那人却快步朝他走来,一守抓住他肩膀,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谢行止猝不及防之下,毫无招架之力。但回过神来,便扭动着身子力图挣脱他,嘴里也断断续续发出一些声响来。那人倒也没料到他一介书生竟颇有些力气,险些教他挣脱了过去。担忧夜长梦多,索性改为一只胳膊扼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迅速自怀里取出一块手帕,死死地捂住谢行止的口鼻。
      刺鼻的异香袭来,谢行止的挣扎慢慢地弱了下去,最终眼前一黑,瘫在那人怀里,昏睡的人事不知。那人见状,连忙抓紧了他的肩膀,消无声息地带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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