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意终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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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季丹青在水墨下葬当日回了摇光。
临行前，季启把她叫到一旁，对她说；“丹青，这便是摇光的天谴，水墨怕是早已窥破。”一句话，却解了丹青许多的迷。
她站在夕阳下向不远处的赵昱之望了最后一眼，他背对阳光，她没有看清他眼中神色，眷恋或不明。并未揣度，便策马而去。
历历不可留，朝朝新白头。如果事情注定没有结果，那就最好不要有开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季丹青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水墨原先的听书院，开始长住。期间杨家少主来过一次，之后的生活又渐渐恢复常态。
叛乱之事在年前处理完毕，季启返程回了摇光，同行的还有赵昱之。
“水墨的事，我很抱歉。”这是他在季水墨去世后同她说的第一话。
“这是姐姐自己的选择，”她只淡淡回道，神色像极了当年的水墨，“赵城主无需自责。”
此后赵昱之常来找她，她对他并未有过多理睬，他也不多言，只在一旁看她批公文，一坐便是一天。
“若赵城主想替姐姐的死负责赎罪的话，也不必如此，我说过这是姐姐自己的选择。”
赵昱之听得此话，仍如往常一般早早到来，迟迟离去。丹青去找父亲，季启只让她顺应心意。
她也不再多想。
丹青的身体却不知为何，一日不如一日。大夫们看过，都道找不到病由，大概是因为她太过操劳。季启便收了她的政权，让她多出去走走。她开始爱出府门。赵昱之坚持要陪同，她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两人每日便不咸不淡，踱步摇光街上，渐渐走遍了一年多前曾一起走过的路。
赵昱之也会在街上顺手给她买些吃食，都是她喜欢的口味，但她多半不会接受，只有冉冉一人在她身后吃得欢快。他也会顺手再买些小玩意儿，民间的东西，不值钱却很精致，她同样不会收下，但每日他来寻她时，总会把这些东西带来，搁在书房久置不用的一张桌子上，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
曾听父亲说赵昱之此人心深难测，如今看来，的确如此。饶是季丹青聪慧如厮，也是猜不出他此番用意。
直到一日，两人一同上了苍山，观月亭外的梅花已傲雪凌霜，难得的一个冬阳日，甚是美好。
赵昱之突然说道：“丹青，我若说我，说我喜欢上你了，你还——”
“呵——”她却笑出了口，打断了他的话，呵出的气流吹动了脖子上的狐毛小领，“宋家已灭，赵城主大事将成，在我这儿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了，家姐也成了您前进路上的牺牲品，还请赵城主放过我吧。”
他跳开了盯着她的视线，望向远山轮廓，隐下眼中神色，终是沉默无言。
人心是软的，所以受伤之后越容易留下痕迹，这需要时光来慢慢抚平。他想，幸好，他们还有时间。
但老天偏喜欢玩弄人间。
腊月二十八的时候，久病的季丹青晕倒在房中，半日没有醒来。
她终于悠悠转醒后，留下季启在她房中，还有许久未见的杨无木。
“父亲，我得把欠姐姐的东西还给她了。”季丹青面色苍白，却饱含着久违的快乐神采，“杨少爷是易家后人，我请他在我身上种了往生蛊，这间屋子在三月前也布下了集魂阵，现在时间快到了。”
集魂阵，在已故之人住处布下，可集其魂魄，而往生蛊，种于至亲之身，便可还魂，但至亲便殒。说白了，就是以命换命。
“父亲不必伤心，若不是姐姐，三月前去的人本应该是我。况且她比我更适合摇光，更适合协助父亲。能多活这些日子，我已知足。父亲应该早做好了丧子的准备吧，双生之子，必死其一，这不正是摇光的天谴吗。”
“姐姐醒来后，我已托付杨公子抹去她对我的记忆，未免她伤心。只是女儿不孝，不能在父亲膝下尽孝了。”
季启从听书院出来的时候，这个不惑之年的男人却红了双眼。摇光的天谴便是如此，正如二十多年前，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孪生哥哥死在了他眼前，无能为力。他们在天命面前，宛如芥子。
赵昱之得知这个消息时，季丹青已陷入沉睡。
他跪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静静凝视着她，眼底有满坛的深情和悲痛，可她再也看不见。
直到很久很久，好像时间都已静止，他手中的葇荑忽的动了一下，他惊喜地看向她的面容，床上的女子睁开了眼，却不再是过去的灵动，而是一份他同样不陌生的淡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站起身：“季大小姐醒了，我去通知季城主。”
转身离去的时候，季水墨朦胧中看见，有什么东西在空中闪烁划过，转而消失不见。
（六）
季水墨的身体一日日健郎起来，只是她再也不记得她曾有过一个名唤丹青的妹妹。季府中也再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仿佛当初赵昱之遇见过的那个女子，只是他一人幻想出来的，并未存在过一般。
可他也清清楚楚的明白，她曾真真实实地闯入过他的世界，比烟花还美丽的一瞬，却燃尽了他一生的思恋。
赵昱之告辞离开摇光的时候，杨无木交给了他一只漆盒，正是他当年送给季丹青的。如今里面除了那只梧桐枝，还多出了两根草绳，一只荷包和半条同心结穗子。
他在离开摇光的最后，决定上一次苍山。在观月亭中，他打开了那只苏合香的荷包，里面有两张小笺。一张是当年他射在她轿中的信物，已隐隐泛黄，而另一张纸条崭新，上面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勾勒的是他他熟悉的字迹：
便作枝头鸟，相予还梧枝。
他的眼眶终于涌起了一阵他再也无法控制的热意，划过他的脸，滚在了苍山腰上，似要融开满山的雪。
他像是听见了山脚梧桐抽出第一片叶的破空声，可是从此以后，这人世景致，也只剩他一人来赏了。
（后记）
七月的时候，杨无木的小叔从天枢来到了摇光避暑。
“小叔不是在天枢替赵城主卜卦吗，怎么有空来这儿？”杨无木替他沏着茶问道，眼前深衣束发的男子正是曾经赵昱之挂在口中的易先生。
“不多说了，自年后昱之回去，便很少来找我请示天意了，一心投入了他的政治大业，你小叔我是年老体弱，只有来投奔你杨家的义父义母咯。”
“小叔还是那般风趣，”杨无木笑道，“说起赵城主，侄儿倒是有一事相问。”
“何事。”
“那年赵城主本来是要娶季家二小姐的，不知为何最后却转而娶了水墨？他回天枢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易先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缓缓道：“那年中秋后，昱之回城告诉我他准备同季家二小姐结姻，我看出他是真的开心，便暗中替他卜了一卦，正是天赐良缘，但不料却有天枢天谴这东西。”
“天枢天谴？”
“对，天枢的天谴正是至爱必亡，昱之的亲生母亲也因为是天谴反噬而去世的。我告诉了昱之这卦，他当时沉默了好久才道‘我不能让自己的爱害了她，既然有天谴，我们避开便是’而后便来提亲季家大小姐了。只是没想到天意弄人，转来转去，最后那位二小姐还是去世了，昱之回城时也是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丹青她，她的去世也有我的推波助澜，若不是我帮她，现在活着的应该是她。水墨如今也不再记得她，府里——”
“咣当——”门外瓷碎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杨无木推开门，水墨正站在外间，脚边是一地的点心和碎瓷。
“丹——青——”她颤抖着唇，重复着这个名字，望向他的眼底溢着许些清明与困惑，却忽然蹲下了身，捂着头“痛，好痛！”
杨无木一把抱起她，留了句“侄儿稍后再来找小叔”便飞奔离去，只留下易先生一人。
“情之一字，真是难懂呀。”易先生叹了句，无奈地一勾嘴角，“非礼莫碰，触必伤心呀。”语毕，已是大步跨出了门，不见踪影。
案上一盏清茶腾起袅袅白雾，雾中似有琼莱幻境，幻化成了一方月夜，里面玉轮当空，满园美景，似有一男一女，月下相拥。
君尚年轻妾正好。
（终）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天意终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