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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薄荷花之殇 ...

  •   一辆依维柯正在北京西郊的路上飞速行驶。

      超越常规的速度外加车身上刷着的R大校徽,让过往车辆上的人们不由为之瞩目。

      “老大,我们是不是开得太快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柳南轩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快吗?”正在开车的女人瞟了一眼窗外,“一切正常呀。”

      满车人泪目,感情刚才您一直在走神?

      从戒瘾所出来以后,8人就上了R大的校车。

      目的地却依旧不是机场。

      这次,张胧月没有说去哪里,甚至连一星半点的提示都没有。

      早些时候在校门口,她虽然脸色有些阴沉,却仍然能和大家一起说笑。

      而现在,她完全是一副神游天外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种气氛闷得大家喘不过气来。

      “你问。”刘嫣戳戳沈璐。

      “不,你问。”沈璐一把戳回去。

      “你喜欢提一些蠢问题,校长一般会选择包容你。”刘嫣低语。

      “###!你才蠢!”沈璐炸毛。

      “好啦,你们俩消停一下。最好现在不要打扰校长,免得我们出师未捷身先死。”楚寒瞥了一眼校长心不在焉的驾驶状态,无奈地示意两人。

      沈寰宇打量着窗外的建筑物,和记忆作比较:“我们的目的地,很有可能是西郊的烈士陵园。”

      每年的清明节、抗战胜利纪念日、九一八、七七、国庆节……R大都会以各种名义组织学生去烈士陵园扫墓。

      沈寰宇作为学生会中不可或缺的活跃人物,组织此类活动的次数显然不少了。

      果然前窗的视野中出现了烈士陵园肃穆的大门,正当众人了然地松一口气的时候,车子却转了个弯,继续行驶。

      “在离开国土前,我要去看一个人。”张胧月头也不回地说道。

      声音冷冷的。

      大家注意到,校长说的是“我”要去看一个人,而不是“我们”。

      “如果说刚才的戒瘾所之行算是你们此次旅行的第一课,那么这就算第二课吧。”

      “还有十分钟的路程,你们先做一下预备功课,看一段视频。”

      !!!

      众人只觉得周围的环境猛然切换。

      如血残阳。

      凄冷的西风,呼啸。

      战壕中,一个战地记者正在采访一名军人。

      军人身上的军装已破烂不已,沾着深色血污,显然刚刚经历一场恶战。

      “我们最后一定会胜利。”军人的声音沙哑,却坚定。他的双眼满是血丝,却闪着奇异的光芒。
      “那抗战胜利后,您打算做什么?”记者问道。

      军人沉默了很久,最后绽开一个笑容:“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在这场战争中,军人大概都是要死的。”

      镜头切换。

      残破的房屋内,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听着窗外震天的枪炮声,□□造成的漫天火光几乎要把双目灼瞎。他手里捏着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短短地沉思了一下,旋即用电台回复了几句话。然后他掏出腰间的配枪,毅然决然地冲出屋外,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最后的回复上写道:“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师部,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

      画外音:“1943年常德会战最惨烈的时候,常德城区已成一片焦土,日机不分日夜疯狂投掷□□,城内大火蔽天,第57师师长余程万仍率残部死据城西南一角,拉锯搏斗。余此时已知援军不可能如期抵达,决意全师战死常德。这是他给司令长官孙连仲的电文,孙当即泪如雨下。

      镜头切换。

      “寸土都不许退,可采取武力自卫。国家存亡在此一举,设若冲突,卢沟桥即是你们的坟墓!”

      一个男人的低吼声。

      画外音:“冯治安,河北故城人,时任河北省主席,29军代军长。1937年7月7日夜,日军诡称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城搜查,我驻军第219团第三营拒绝,日方即调动驻丰台日军第三大队包围了宛平城。当地驻军向冯治安请示,冯当即做出以上指示。之后日军突然炮轰宛平城,我军当即自卫还击。当天击退日军三次进攻,用鲜血保卫祖国的领土完整。”

      镜头切换。

      “誓死捍卫南京,与中山陵同在!”

      画外音:肖山令,湖南益阳人,时任南京市市长,宪兵司令。上海沦陷之后,日军重兵逼近南京。肖山令牢记革命军人守土卫民之责,临危不惧,组织南京军民与日寇血战了26个昼夜。后数千日军水陆夹击,肖山令带领将士与日军展开肉搏血战,激战5小时,终因众寡悬殊,背水无援,数千将士壮烈牺牲。肖山令举枪殉国,时年仅45岁。”

      画面接连切换。

      众人已经记不清每个主人公的眉目。

      只记得各种式样的军装,只记得残酷至极的战场景象,只记得军人最后的话语充满着力量,仿佛是那个暗无天日的年代里唯一的光明。

      “……如果战端一开,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每次飞机起飞的时候,我都当作是最后的飞行。与日本人作战,我从来没想着回来!”

      陈怀民,时任第4航空大队第21中队飞行员。在1938年武汉”429空战”中,陈怀民的战机在击落一架敌机后受到5架敌机围攻,他的飞机油箱着火。当时他本可跳伞求生,但他猛拉操纵杆,战机拖着浓浓的黑烟,向上翻转了180度,撞向从后面扑来的敌机,与日本吹嘘的所谓”红武士”高桥宪一同归于尽。

      “现孤军奋斗,决心全部牺牲,以报国家养育!为国战死,事极光荣。”

      戴安澜,时任中国远征军第200师师长。1942年初,戴安澜率所部200师万余人赴缅参战。在东瓜保卫战前,他留给妻子上述遗书。面对数倍于己的日军,戴安澜号令全军“虽战至一兵一卒,也必死守东瓜。”戴安澜部击毙敌军5000余人,掩护了英军的撤退,取得出国参战的首次胜利。后在孟关激战中以身殉国,终年38岁。

      “抗战到底,始终不渝,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

      刘湘,时任第七战区司令长官,第23集团军总司令。“七七事变”爆发次日,四川省主席刘湘即电呈□□,同时通电全国呼吁”一致抗日”。刘湘准备带病出征,部下多劝他不必出川亲征,他说:”过去打了多年内战,脸面上不甚光彩,今天为国效命,如何可以在后方苟安!”刘湘最终在前线吐血病发,死前留下如上遗嘱。

      “男儿欲报国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

      李家钰,时任第36集团军总司令兼47军军长。1941年2月,四川省各界抗战前线慰劳团来灵宝县李部驻地劳军,李家钰亲笔书写如此字幅。1944年5月21日,李率集团军总部官兵左右冲突,卒在秦家坡陷入日军伏击圈。在敌寇密集火力射击下,总部官兵200余人全部殉难,李家钰头额及左腋被子弹和枪榴弹破片击中终因流血过多而牺牲。

      “我生国亡,我死国存!”

      陈诚,时任第九战区司令长官。武汉会战前夕,陈诚视察户口要塞炮台,发表了战前宣言,称”湖口要塞,是武汉门户,官兵必须树立与炮台共存亡的决心”,全体官兵高呼”誓与倭寇决一死战,誓死守卫湖口要塞。”后炮台阵地均被敌机和敌大炮摧毁,将士壮烈殉国。

      “我腿已断,不必管我。我决心殉国,以保全国格人格。”

      寸性奇,时任第3军12师师长。中条山之战,鬼子集中重兵攻击12师,寸性奇师长在接受军长的命令率部突围后,发现军部未能突围,寸又率部冲入重围营救军部,后身中八弹,拔刀自杀,这是临终前的遗言。其父寸大进老先生恨自己已经88岁高龄,已经无力报国,遂绝食而亡,死后双目不瞑。

      到最后,大家双目赤红,只听到悲壮的声音回荡在耳畔,仿佛一首首悼歌。

      “南阳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各位好友来生再见!”

      ”叫白山黑水尽化为赤血之区,不愿华胄倭奴同立于黄海之岸!”

      …………

      “我们到了。”

      ?大家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刚才,那个清冽冷漠的画外音,此时说出一句“我们到了”,格外的诡异。

      张胧月打开车门跳下去。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总算是震醒了众人的神经。

      哦,这里是现代,不是一百年前的那个地狱。

      柳南轩将手从座椅上拔出,不知不觉双手已经掐出血来。他一抹自己的前衫,果然已经被泪水浸湿。

      后座的6人情况也大致如此。

      凌雨甚至在激愤中将手中的书本撕成碎片。

      这是北京西郊一座不知名的孤山。

      就在烈士陵园的隔壁。

      众人在恍惚间已尾随张胧月走到了半山腰。

      张胧月找了个空地懒洋洋地躺下。

      “你们随意。他如果泉下有知,也会欢迎你们的。”

      众人迷惑不已,却还是按照校长所说的坐下。

      午后的微风,飘来淡淡的薄荷花香。

      众人这才注意到,漫山遍野都开满了薄荷花。

      “奇怪,刚才上山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多薄荷花开放。”楚寒小声嘀咕道。

      “薄荷花的花语是,愿与你再次相见。”刘嫣看着漫山遍野美丽的薄荷花,情不自禁地感慨。

      “我不可能和他再次相见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大家静默下来,专心听校长讲。

      “他已经死了十八年了。”

      “只有寥寥几人还记得,他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在这为数不多的几人中,只有我真正知道,他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张胧月笑了,她轻轻地抚摸着一株薄荷花,仿佛在凝视着一个淘气的孩子。

      “他的墓地不在这里,这里甚至连个衣冠冢都没有。但是我知道他爱自由,爱这个国家,爱……我。所以,能够安息在烈士陵园的隔壁,他应该很高兴吧。”

      “因为以他的身份,永远不可能名正言顺地葬在烈士陵园。”

      “他是一个叛国者,臭名昭著的叛国者。”

      众人皆惊。

      “在他的父母眼里,他是离家出走、伤透了他们的心的儿子。在他的兄弟眼里,他是因爱生悲的痴情种子。在组织的眼里,他是立下了赫赫功勋却在最后关头出卖了国家的罪大恶极之人。然而,在我眼里,在我眼里……”

      她将薄荷花轻轻抵在心口:“再也不可能有一个人,比他更热爱自己的国家。”

      “他为这个国家的人民做过的事情,数不清,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流的汗,流的血,上百次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那些被他保护着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没有一个人知道……甚至在最后,生命的最后,他宁愿背着千古骂名,也要维护自己的国家到最后一刻……”

      “校长,他的名字是……”庄雅辰用恭敬的口吻问道。

      “季白,他的真名是季白。”张胧月轻声说道,“至少你们应该记住,他的真名是季白。”

      “季白。”在场的众人默默地在心里记住这个名字。

      “我自问能否做到他这个程度。为国家鞠躬尽瘁,死后不仅没有勋章而且背负汉奸骂名,我能做到吗?”

      众人神色一凛,似是联想到自己,纷纷露出惭愧的表情。

      然而张胧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不能!不可能!我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张胧月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丝狠意,“而且,我也绝对不赞成你们去做第二个季白!”

      “这,才是我今天带你们来的目的。”

      “你们可以为了国家不择一切手段,但是绝对不包括献出自己的生命!”

      “你们完全可以做出比送死更有意义的事情!”

      “活着,就一切都有可能!你们日后可以将敌人灭门,可以令敌方亡国。这一切都有可能,只要你们还活着!但是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尊敬所有在抗战时期、在和平时期为了保卫这个国家而慷慨地献出生命的人,他们的英名将流传千古。但是,”

      “我们更应该牢牢记住,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曾经身为世界第一强国两千年的我们,在百年前陷入那样一个尴尬屈辱的境地!”

      “我们究竟是有多么蠢,才把自己逼到了必须用生命来捍卫自由的地步?”

      “这些牺牲,完!全!没!必!要!”她的吼声已经沙哑了。

      “你们要做的,不是整日发誓为了保卫这个国家去死,而是竭尽一切力量避免国家陷入到必须要它的国民献出生命才能捍卫主权的境地!”

      她呼出一口气,背对着众人站立。

      背影显得苍老了许多。

      “一百年前的事情,季白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你们有这个能力。所以,请好好努力,不要让惨剧再次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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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薄荷花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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