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从军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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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R大，小礼堂，新兵入伍欢送会。
气氛出乎意料的低迷。
徐腾飞、宋超、马文亮等二十个入伍新兵挂着大红花，手里捧着入伍证书，穿着簇新的陆军、海军、空军军装，神色怏怏地站在台上。
“什么状态！这叫什么状态！你们就用这种态度去和敌人打仗吗？！要我说这入伍仪式根本不用举行了！送到前线也是去当炮灰！”教务主任不满地大声训斥着。
没效果。
“不成器的一群家伙！平日里校长是怎么教育你们的？昂首挺胸呢？自尊自信呢？全还给校长了吗？！”
有点效果了，但是好像是反效果。
“校长不在……”宋超小声嘟囔着。
台上的一众人顿时脑袋耷拉地更低了。
两个月了。校园里没有校长骑车的身影，食堂里排队也不会再偶遇校长，实验室里没有了奇奇怪怪的声音，讲座上也看不到校长争论的场景，就连溜出校园都方便了许多，因为校长不会闲得没事去巡逻了……
校园还是那个校园，学生也还是那群学生。
但是缺少了校长的R大，好像就不是那个R大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张胧月已经成为了很多R大学生，甚至是R大教师心目中的精神支柱。
仿佛有张胧月在的R大，就是安全的、圆满的、充满希望的。
张胧月一走，原来的铜墙铁壁、固若金汤瞬间就消失了。
张胧月离开了三个月，很多人觉得左胸空空荡荡的。
加上扑朔迷离的时局，R大的集体情绪日渐低迷。
校长，快回来呀。
校长的病假是至少三个月。
徐腾飞宋超他们想尽各种手段，好拖歹拖将入伍仪式拖到了今天。
就是为了见校长一面。
但是，校长没有出现。
整个入伍仪式的过程中，二十个人都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欣喜若狂地向门口张望。
却是一次次的失望。
校长没有像平日里一样，变魔术般出现在门口，冲着大家招手。
一直到仪式结束，期盼了三个月的场景，都没有出现。
入伍誓词发过了，领导合影也拍过了，观众和组织者都陆续离场。
只剩下新兵们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恋恋不舍不想离开。
明天就要离开。
战争山雨欲来。熟悉的校园、熟悉的师长、熟悉的同学，还有校长……下次再见，不知道是在何时了。
不够走运的话，大概就下辈子再见了吧。
“我说，一个个的就这么笃定自己会死吗？”
“才不是！”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反驳。
却在下一秒愣住。
然后是不约而同地狂喜。
“校长！！！！！！！！！”
一个身影随意地坐在观众席的角落里，可不是张胧月！
张胧月还没说第二句话，就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小伙子热情地欢迎了。
“妈妈，幸亏你有先见之明，把防护力场调到巡航等级，否则明天这群臭小子就该缺胳膊断腿入不了伍啦。”
咦？谁在说话？
张胧月揪着徐腾飞的领子把他扔出去，又在宋超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活动一下筋骨。臭小子们这三个月都吃兴奋剂了吗，拥抱起来都没轻没重的。
“涉嫌谋杀校长，你们一个个明天都给我上军事法庭去。”
大伙儿嘿嘿地笑了。
“真是给R大长脸啊。我三个月不在，你们就给我弄这么一个追悼会一样的入伍仪式？我是英年早逝啊还是为国捐躯啊？没被医院折腾死都要被你们气死了！”
“校长，您刚才一直都在？”
张胧月哼了一声。在场的小伙子一个个羞得说不出话，仿佛希望自己缩进地板上那道不存在的缝里。
半晌，张胧月叹了口气，发话：“都坐吧。”
“我等到人都走光了，就是为了能和你们以私人的立场聊一聊。”
众人一个个如获特赦。赶忙围着张胧月坐成一圈，落在后面的就拼命往前挤，占到校长旁边的座位就和得了天大的便宜一样得意洋洋。
张胧月看着周围一双双晶晶亮的小狗一样的眼睛，一时间感到好笑又苦涩。
“保家卫国，参军光荣。大道理从穿开裆裤开始就知道了吧。”
众人笑。
“可是还是觉得很有道理，对吧？”
“对！”马文亮高声回答。大家都乐了。
“可是，你们花了多少时间，来认真地想战争是怎么一回事吗？”
众人沉默了。
不是没有时间想，而是根本不敢、也不愿意去想。
“有没有想过，怀着成为将军的梦想，却有可能在第一场战役里就成为炮灰？历次战争都是新兵的伤亡率最高，别和我说这与你们无关。”
“有没有想过，没有英勇地死在战争里，却在战后成为瞎子？瘸子？甚至失去四肢？然后只能依靠国家的一点抚恤金，像废人一样度过下半生？还不能用自杀来了解自己的生命，因为那样只会给军人蒙羞？”
“有没有想过，成为俘虏以后受尽折磨，却仍旧被国家误判为叛国者，你的家人一辈子都生活在你的阴影中？”
“有没有想过，你保护了别人的妻儿，却可能没有人来保护你的家人？”
“校长，别说了！”赵珂捂着脑袋痛苦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模糊地想到过，但是不敢深想，总感觉一旦深深去想，就会疯掉，就会变成一个彻底的胆小鬼不敢上战场……”
张胧月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继续说道：“为什么不能想？为什么不去想？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问题，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如果你只是因为觉得痛苦就拒绝去想，日后它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爆发出来，会造成更为严重和难以挽回的后果。”
“你想活，你不想死，这有什么错？你想活，你想让你的家人活，你想让你的同胞活，这有什么矛盾？”
“充满恐惧地活着，也胜过懵懂无知地活着。不会思考，不敢思考，不去思考，你的人生就是行尸走肉，毫无意义。”
“有没有这样一个清晨，只想拉上窗帘，深深地蜷缩在温暖狭小的被窝里，逃避这个世界？”
“有没有这样一个时刻，内心感到无比的无助和恐惧，渴望一种强大的力量来保护自己不受任何伤害？”
“有没有这样一个场合，周围人山人海，却感觉孤单寂寞？感觉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你，没有一个人愿意来理解你？”
“有没有这样一种情绪，认为好人没好报，恶人活万年，我究竟为什么还要做一个憋屈的好人？”
“站在高处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要是向前跨一步，就从此与这个世界永远诀别？”
“痛苦万分、绝望万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只要自杀了，就一切都解脱了，一切都美好了？”
“有没有过上面这些念头？而产生这些念头后，担心自己是个怪胎、是个懦夫、是个胆小鬼、是个异类，从而竭尽全力忘掉这些念头，也羞于和他人提起？生怕父母大骂你不孝，骂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怕朋友鄙视你，认为你精神有问题；怕陌生人向你投来怪异的眼光；怕这个社会将你视为败类……”
周围的男生愣愣地听着，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有人听着听着泪水就下来了。
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
“而我今天只想告诉你们，有这些念头，非常正常，根本不用为此而羞愧……”
“恰恰相反，这些念头说明你们开始了真正的对于人生、对于活着的意义的思考。我应该为你们感到骄傲。”
“不要逃避这些问题，勇敢地寻找答案，耐心地解决他们，你们才能获得真正的成长。”
徐腾飞忍不住问道：“校长，能不能冒昧地请你告诉我们，你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吗？”
众人都屏住呼吸听张胧月的回答。
张胧月拧了一下徐腾飞的鼻子：“你呀，总是问这些涉及到女士隐私的问题……”
大家嘿嘿嘿地笑了。
“不过，感谢你们的校长是个暴露狂。我不介意和你们这群混小子分享我的答案。”
“说到做坏人还是好人的问题，我还真是有些为难呢。做好人吧，总是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限制，需要解决这样那样的麻烦，还不能使用坏人的招数来对付坏人……可是，你们的内心大抵还是想要做好人的，所以关于“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这个问题，我就给你们这样一个答案吧：让好人成为好人，就是对他最大的奖赏；而让坏人成为坏人，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让好人成为好人，就是对他最大的奖赏；而让坏人成为坏人，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似乎，很有道理呢……
“说到人生的信仰和目标呢……The only belief in my life is to live.”
把“活着”作为唯一信仰的校长吗？
“本来我想说‘思考’来着，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连命都没有了，我该怎么思考哇？所以还是活着最重要。”
“而说到对战争的看法。”
张胧月的声音严肃起来。
“战争只是工具，毫无为之而死的意义。”
“作为你们的校长，我希望你们，在战场上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自己的性命。”
“无论将来怎样，都胜过在这一刻死去。”
“R大学生，不做赔本买卖。”
作者有话说第44章 从军夜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