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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身在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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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胧月送季白回家的那天晚上,是季希文一辈子的梦魇。
他整整向张胧月确认了八次,才恍惚地明白过来这具面目狰狞的尸体是自己那个爱笑的弟弟。有某根弦“砰”地一声断了,季希文只觉得双腿瘫软,喉咙发紧,欲哭无泪。
张胧月把他和季白的尸体留在二楼大厅,自己到一楼等候。毕竟季希文是季白在乎的人,自己有义务确保他今晚的安全。
整个大宅乱哄哄的,佣人和管家跑上跑下一片混乱,但是没有人敢来打扰张胧月。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张胧月听到前厅的大门被人撞开,有人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肖少爷”,然后是一人旋风般地上了二楼,几秒钟后一声悲恸的怒吼响彻了整个宅院。
张胧月叹了口气,撤去了周身的防护力场。
房间的门直接被踹开了,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发疯一样的冲进来,散乱的目光堪堪聚焦到张胧月身上。
张胧月清了清嗓子,还未说什么已被一阵拳风击中,身形摇晃了一下。
“这就失了准头,你的定力太差。”
将将说出这句话,衣领已经被提起,整个人都离开地面。后背飞快地撞击在墙壁上,喉咙被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死死卡主,看这架势是要把自己掐死了。
张胧月一向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平淡的五官也浮现一丝动人的色彩。只有古井无波的目光依旧静静地注视着男人,好像再过半分钟就会窒息而死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30、29、28、27。。。
“肖风,住手!”
一声怒喝。
狂乱的目光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肖风把张胧月重重地甩在地上,自己摇摇晃晃地站在一边,仍是用不共戴天的眼光削着她。
张胧月慢条斯理地揉着自己的脖颈,低低咳嗽了几声,尝试了一下站起来,发现有些勉强,索性直接坐在地板上。
“告诉我,你曾经爱过他。”
“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为什么要逼我撒谎。”
“你!”
“肖风,你太激动了。先出去平静一下。”
“大哥!她害死了阿白!如果不是她,阿白怎可能一失踪就是十二年,回来的时候,回来的时候。。。”
八尺高的山东汉子,此刻泣不成声。
“我听到了,肖风。”希文的声音里是深深的疲倦,“事情已经很混乱了,你就别在这儿添堵。”
肖风冷笑一声,走出门去。
“为什么由着他来。”
“他还没有那个能力杀死我。”
“为什么不解释。”
“没用。”
“阿白让我保护你的安全。”
“他这么说,究竟是让谁来保护谁呢?”
“我答应了阿白,就会做到。”
“看在你是他在乎的人的份上,我允许你出现在我身旁。”
“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啊。”希文疲惫地坐下,似乎想要问什么,最终出口的却是:“感谢你的好意,我还没有懦弱到要自杀的地步。”
张胧月没有回话,她默默站起身来,旁若无人地走出门去。
经过门旁那个忧郁颓废的身影时,她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沉浸在往昔回忆中的肖风,只听到仿佛从天际飘来的冰冷的话语:“肖风,季白的堂兄,过去的三十一年里你曾经给予季白多次照拂。我需要你明白,我此番容忍你的放肆,不是因为我亏欠你任何,而是因为你、太、弱、了,弱到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威胁。我厌恶你的目光,一个弱者没有资格将我视为敌人。下次,杀无赦。”
季白的葬礼。
季希文看着弟弟的棺木,心情复杂。
他复又将目光转向天际,乌云遮月,欲盖弥彰。那颗冷冰冰的卫星数千年来不知迷惑了多少人的内心。士人卿相为她吟诗作赋,深闺佳丽睹她思念良人,连黄毛小儿都熟知嫦娥与吴刚。多少巫蛊鬼神之说因她而起,多少王朝变更只因她的阴晴圆缺,农时天文因她而定,民族之魂因她而生,而她本人却对此毫不知晓,千年来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九州,注视着更遥远的浩瀚星河,无情无念,无喜无悲。
这,才是那个女人应该在的位置。青云之上,红尘之外,太虚之间。
希文释然。
张胧月见他嘴角上挑,便知他已开悟。
那一夜,她知道他要问些什么问题。
而现在,她知道他已知晓所有答案。
你,为什么不救他?
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只为了活着的人,永远争不过死去的人吗?
是的。
他这样做,究竟值得还是不值得?
值不值得,只能由他自己来判断。
而你,从没想过挽留他?
我对他最大的尊重,就是让他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对他来说,是的。
对你呢?
他的选择,与我无关。
希文长叹一声,可惜季白穷尽一生,也只是换回一句“与我无关”。
然而生命之意义从不在于那个干巴巴的结果,而在于那绮丽瑰异的过程。
弟弟,你其实是幸福的吧。
他想起季白写在日记上的话:“感谢上帝,让她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不会贪婪地祈求更多。我与她共享同一方月光,我已身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