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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天上掉下个金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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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末路,广陵绝响。
气势磅礴的一曲广陵,他弹得淋漓尽致,似将这尘世尽数放下,三千太学生哭倒在刑场,却没有他最想见的那个人。
阳光柔暖,微风拂面;他轻轻仰起头,万里无云。
他想,在这最后一日也拥有这样好的天气,也算是上苍眷顾他了。
……
他想,他应该放下了。
而那个人……
罢了。
滚滚红尘,有这一段真,他也该知足。
一代奇才嵇叔夜,迎着刺目的日光,准备迎来他最后的终结。
一、天上掉下个金美人
“喂?昌珉那……时间约好了么?嗯,把资料准备好,我中午就能到……”
秋季的早晨已有些凉意,因为时间太早,连机场也显得有些冷清,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在这样的黎明里显得格外清晰,步伐沉稳,从容不迫。
“允浩啊,还有半个小时飞机就起飞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不是还有半个小时么。”
……
那也不带您老这样跟遛大街一样赶飞机的呀!
助理刘林无比郁卒,天知道要是晚了回来又得被沈昌珉怎么暴虐。
“允浩啊,头一次面谈要是迟到的话可真的不太好吧……”
“允浩啊,咱们快点走行不,一会飞机就要起飞了……”
“林哥。”
原本还算大跨步行进的郑允浩突然停下,吓得助理老哥一个急刹车差点直接栽在地上。
“我们是去赶飞机又不是去打飞机,你至于急成这样么。”
……
助理vs总裁,第N+1次完败!
看着曾经的自家兄弟、现在是自家老板脸上那一抹云淡风清的笑意,刘林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管郑允浩的事是没有好下场的!
当年一个小小的失误让曾经在□□上叱咤风云的他败于郑允浩手下,他从行规就此跟随郑允浩,刚开始不太服,可后来郑允浩不计前嫌不说,还伸手帮了他——大恩难报,义气难求,他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个文武双全又心地善良的弟弟;然而今天看来,郑允浩的确是文武双全没错,可心地善良……
呀呀个呸!
郑允浩TMD要是心地善良,那这世上就没有恶人了!
刘林面对着一张极尽俊朗的面容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情,他无言地看着自家老板脸上那看上去优雅无害却暗含千般阴险万般狡猾的微笑,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的嘴巴缝了一千多针。
他可没有沈昌珉嘴喷鹤顶红的强悍属性,再说下去恐怕就要心肌梗死。
“没事……走吧。”可怜的助理强撑一口气。
郑允浩对刘林的反应十分满意,马上长腿一迈要继续前行,却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他下意识地抬头,便见一团白色的……不明物体。
那……是什么?
行动快过思维,还来不及弄清物体属性的郑允浩下意识地伸出手臂,长在骨子里的绅士风度让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而伸手的瞬间他非常地想把自己暴打一顿——
娘的!逞什么能啊!
这么高砸下来会死人的好不好!
……
脑海中浮现以前看过的跳楼者砸死人的事故,想着自己也许就要英年早逝在这里,最起码这两条胳膊也是保不住了……
郑允浩闭了眼,总不能死不瞑目。
——就是死也不能死得那么难看!
……
然而过了很久,意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只有胳膊随着突如其来的重量向下移了移,却远到不了把他砸残更别提砸死的程度,肌肉下意识地收紧,抱住了怀中的……
软软的,滑滑的,香香的……
这丫到底是什么?
郑允浩没工夫再去管瞑目不瞑目的问题,睁眼一看——
应该大概八成也许可能……是个人。
白袍曳地,黑发垂帘。
白衣洒逸如水,墨发散披如云。
“允浩,这……”
他家风流倜傥霸气侧漏一身西装革履,怀里抱着一个白袍黑发的……人?
什!么!情!况!
“别见了鬼一样看着我,我还没死呢。”
什么情况……他更想知道什么情况好吧!
郑允浩顺了顺气,在确定自己接的是个活人之后,才好不容易压下了顺手将怀里这团直接扔出去的冲动;平心静气低头一瞧,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接了一个……
美人。
即使闭着眼也难以抹去那绝代的风华——剑眉入鬓,鼻梁高俊,肤若凝脂,双唇不点而朱,面容绝美恍若天人;而此时这个天人正被他抱在怀里,额头倚着他的胸膛,吐息如兰,与低着头的他气息相闻。
心突然就化开了一般,软软的。
似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郑允浩头一次对着一个陌生人走神。正异样间,只听刘林在一边碎碎念。
“唉,这么好的人居然也跳楼,真是可惜呀……”
郑允浩下意识地再次仰起头。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别说高楼了,连个矮棚子都没有。
……
飞机?
……那估计他俩这会都OVER了。
……
TMD谁来告诉他这人是从哪掉下来的!
“允浩……这……怎么办?”
“……凉拌。”
还能怎么办?
拾获不明人口,送警察局呗。
一大早出来赶飞机下午就要签合同,结果“天外飞仙”给他掉下一大活人?
郑允浩瞪着怀里的人儿,可惜人家睡着,根本不搭理他。
天外来客靠在他怀里似乎睡得很熟,苍白的脸色也似乎好转了几分。随着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允浩觉得自己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莫名地心一软,原本送警察局的想法在不经意间便打消了。
“林哥?”
“送俊秀那儿去,让他帮忙照看几天。”
……
可怜的刘林大哥尚未了解情况便觉手里一空,接着手臂一重,连忙抱紧。
这、这这这就扔给他了?
刘林望着郑允浩大步远去的背影说不出话来,后者还扬了扬从他手里抽走的文件夹,颇是悠哉地喊道:
“坐飞机旅途劳顿,我自己去就行了,林哥保重啊~”
……
“郑允浩你给我解释清楚!”
电话那头的允浩早早将手机远离了耳朵,避免被金俊秀的魔音穿耳。
“俊秀啊你冷静一点,这样喊对嗓子真的不好的……”
冷静?
“冷静个球,”金俊秀皱眉看着床上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不明物体……“郑允浩你丫是不是恶意报复,我好不容易有个休假你就给我弄这么大一拖油瓶?!”
“俊秀……”
“我忙专辑忙演唱会连轴转了两个多月了好不容易才盼来半月休假昨天下午刚回来郑允浩你……”
“俊秀你听我……”
“我演唱会刚结束,好不容易有休假,你就不能让我好好消停一阵?”金俊秀还在怒吼,非常直白地表达着大明星那满腔的怒火。
虽然……虽然这人真的蛮好看的,可他不要在难得的假期还要照顾一个拖油瓶啊!
“有天出差了,昌珉在我旁边,难道你要我把人送到希澈哥那儿去?”
不管郑允浩的声音是否真挚深情得无可挑剔,金俊秀下意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尚且不省人事的……暂且也叫美人好了,这人看着面善,要是这和个美好的人送到金希澈那儿……
俊秀咽了咽口水,那还不如直接送狼窝来得实在。
“郑允浩,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辛苦了俊秀,我把林哥让给你。”
“我呸,那老头子还是你自个儿留着吧!”
可怜的刘助理尚且不知刚满35岁的自己已经被金歌神定位成了老头子,并且被自家郑老板无情地“让”了出去。
“好俊秀,别生气,”有求于人,允浩也不得不采取怀柔政策,“你听我说……”
允浩将早上的事情告知俊秀。
……
“这么说……”俊秀忍不住多看了“天外来客”一眼。
“这人是……捡来的?”
“……也可以这么说。”
“……”
“……”
“……郑允浩你TM连人也敢捡!”
今儿捡人,明儿是不是就该偷人了?
……
“今儿捡人,允浩哥,明儿你敢不敢偷个人?”正在整理资料的沈昌珉赶在电话两头集体静默的空当幽幽撇出一句,结果是直接结束了此次通话;至于他的下场……由于场面过于血腥暴力,此处暂且不表。而被无故挂掉电话的金俊秀这边也只是……摔了手机……而已……只剩一个刘林老大哥望着四分五裂的手机无不郁卒。
摔了干嘛?给他呀!
这一个个可真不会过日子!
“这日子可怎么过呀,”俊秀双手托着自己的脸,一副祖国花朵状看着床上睡得依旧安稳的流浪人口,愁得快要把自己挤成一团。
“这没钱没身份证没护照外加昏迷,再不醒来连医院都不好去呀……”
炸毛归炸毛,他也没真生气。郑允浩说得没错,这么个不明人口送哪都是个事,就算送了警局也得等他醒来,再说官方手续多程序杂……他干脆好人做到底,等人醒了问清楚再说吧。
还这么一副打扮,本来长得就性别难辨。
金俊秀挤着自己又少了不少肉的脸,正大光明地盯着床上的人……真的很好看,连金俊秀这个大明星也没法否认。
混迹演艺圈多年,什么样的俊男美女没见过,眼前这人远没有舞台上的他们看起来亮丽光鲜,但却独有一番风情,清雅出尘得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人间似的。
不过……
“俊秀啊,他到底……男的女的?”
“呃……这个……”俊秀语塞。
其实他也不知道。
这人生了一张过于精致的脸,五官完美得不像凡人,皮肤白得不像话,身体瘦得不像话,一头长发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但骨架却很大,而且……
俊秀和刘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地扭头去看:
额,这个胸好像……
“唔……”
“咳、咳咳……”
床上的人一声轻哼把两个眼睛上“耍流氓”的男人吓了个半死,就好像去澡堂刚扒完衣服就冲进来警察一样。刘伶被一口气呛得咳嗽不止,俊秀也是连忙别过脸去,耳根泛着可疑的红色。
奶奶的!都怪郑允浩这个神经病闲着没事乱捡什么人!
……
“唔……”
醒来的时候,他有片刻的茫然。
自己这是在哪里?
……他记得排着长队望不到尽头的书生学子为他送行,晴空万里,他一曲广陵,弹给自己和那个见不到的人听;然后,明晃晃的刀……血热刀凉。
——是了,他已死了。
……
可他为何在此醒来?
比起想象中的阴间,这里实在太温暖、也太明亮。乳白色的顶墙是他没有见过的精美,中间一个圆形的东西,雅致而美观,但他却叫不上名字。
身上搭着一条柔软的薄被……他动了动手指,感觉似乎温热还在。
这是何地?他又为何在此醒来?
“你终于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需要去医院吗?”
跟他说话的男人声音略带沙哑却很好听,眉清目秀俊俏可人,眼角细细的有点像蝌蚪的尾巴,小脸红扑扑的,非常可爱。
可让他震惊的绝不是这些原因。
“咸儿……”他喃喃道。
阮咸,竹林七贤之一,阮籍阮嗣宗的侄儿。
太熟悉了。
当你的生命行至绝境,万般情怀已化为泡影,你在绝望中不得不放下一切,你不再怕死,你死得悲壮,死得高傲,死得大气磅礴。
比如他——嵇康,一曲广陵响彻万古春秋。
可是,难道你不贪生么?
你原本生活得那么安逸平和,即使不至于幸福得让人人艳羡,但你起码还应该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你原以为你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爱你所在乎的人,可是……一切梦想被现实打碎,你被逼无奈,不得不放下。
……
因而绝处逢生,又岂狂喜二字足以形容。
眼前的这个人生着与阮咸极为相似的脸,连声音也别无二致;嵇康有些听不懂这个人说的话,也不知道他们为何打扮得如此奇怪——不穿长袍,不蓄发,甚至“阮咸”的头发还是蓝色。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自己见到了阮咸。一代奇才嵇叔夜,竟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
“咸儿……你……我这是在哪?你叔父他……他人在哪里?”
……
“这位……呃……你别害怕,今天你可能出了点意外……不过现在没事了,你觉得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怎么联系你家里人?”
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泼下,瞬间就凉透了全身。
刚刚只沉浸在绝处逢生与再见故人的纯然喜悦之中,却忘了思考现在的处境,更想不到……
眼前的人,根本不认识他;亦或许,眼前的人,也根本不是他认识的人。
突然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发现周围的环境再不是你所熟悉的环境,一切都那么陌生,就连你熟悉的人,也不再认得你。
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也没有人认识你。
一切的一切,都化作泡影。
“我……还活着?”
“当然,”对方显然觉得他只是有些惊吓过度,“都没事了,你现在……”
“你不认识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声音带了沙哑。
“我……不认识。”
……
是了,原来那个嵇叔夜,真的已经死了。
可他居然还活着。
“那个……你……你还好吗?”
还好?还好吧。
至少,他活着。
可是他活着,又为了什么呢?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他不知时空,不知年月;他的兄弟都不在身边,即使一醒来就看见与阮咸一模一样的脸,也不再是那个当年怀抱琵琶引吭高歌的青年。
“怎么联系你家里人?”
家里人?
他早就没了家里人,他幼时丧父,那些亲戚夸他才华,却又有哪一个能真正称得上是亲人?
若实在说有,恐怕也就是……
“……怎么称呼你?”
他一顿,蓦然想到当年。
那个大他十几岁的男人带着点惊喜和欣赏向他缓步走来,潇洒风流,眉宇含情。
“在下阮嗣宗,陈留人士,今日幸会。”
那个在他生命和灵魂中烙下深深印迹的人,那个让他有了凡尘牵挂日思夜念的人,那个让他情绪失控颠沛疯狂的人……他明知阮藉不能来给他送行,却又多么希望。
理智总是那么残酷,而现实是他也真的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怎么称呼?嵇叔夜?
可曾经的嵇叔夜已经死了。
嵇康的一切都随着一曲广陵消逝了,连同感情,一切的一切。
他想起曾经与阮嗣宗月下把酒,英俊风流的才子低低吟诵,眉眼无瑕,声若沉香。
“在中。”
——夸名不在己,但愿适中情。
就是那些浮名束缚了他们两个人,阮籍终日疯癫饮酒,而他独居山林。
他突然很想哭泣,他突然想告诉阮籍,告诉他——他的每一首诗他都认真地读过,并且谙熟于心。
他们的心在乱世浮沉,却谁都没有真正抛开凡尘;最终为浮名所累,他们都不懂如何珍惜。
所以,终是错过。
重生,不知庆幸,还是遗憾。
但终究是上天的恩赐,也许他不该轻言放弃。
他终究曾是一个那般潇洒的嵇康,即使死亡也丝毫黯淡不了灵魂的光华。
这一世,他惟愿适中情。
这一世,他想他是来苦修。
……
那时他还不知——
缘分,早已悄然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