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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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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奎琳站在宪法广场上,她的身后正对着墨西哥大教堂,只需再向后退两步,她就会完全地陷入它的阴影中。这座带着糅合了多种不同建筑风格的教堂端正地守护着墨西哥城的中心,大概是背着光的原因,它此刻远不如杰奎琳七岁第一次见到它时那么圣洁光辉。高耸于教堂之上的塔楼里安置着卢佩圣玛利亚钟,这座巨大的钟敲响时10公里以外都能听到它传播的福音,杰奎琳第一次来时正好是墨西哥独立日,她幸运地听到了这座两百多年历史的大钟浑厚悠远的吼叫。只是那时的她还小的很,一心只想着让她的父亲去给她买一个麦秆编的小鸭子,不懂倾听这沉淀了百年的天籁,现在她长大了,这座大钟也不给她这个机会了。
杰奎琳一小时前刚从教堂里的赦免坛里出来,在那高耸的石柱间她第一次这么真诚地向圣主祷告,她也知道在过去十几年里每次做礼拜都那样心不在焉,如今想祈求圣主护佑不过是妄想,但在如今这种境况下,她除了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明之外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她捏紧了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周围的行人来来往往,除了上来推荐旅馆的和黑车司机外,没人会注意到一个拿着行李袋的小姑娘。
抬起手看了看表,已经是11:56了,她已经在这里站了足足一个小时,如果她等的那个人有准时的好习惯,那么现在他应该快要到了,想到这里,她像感恩节的火鸡一样被忧虑塞满的心终于得到了一点放松。杰奎琳把行李扔到了地上,甩了甩快麻木的左手,她正犹豫要不要干脆毫无形象地蹲下来坐一会,打量了一下那不算干净的地面后,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抬起头时她看到宪法广场中心的墨西哥国旗下突然出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她愣了一会,想起老洛林说的话:“不要担心,小杰姬,在十二点的宪法广场上不会有比穿着整整齐齐的黑色西装的人更显眼的了。更何况他那猕猴桃脑袋毛茸茸的,噢,我的老天,能顶着那种发型还招女人喜欢的也只有他了,说实话我可真是有些羡慕。”
西装,寸头,这两条都对上了,虽然不敢完全肯定,杰奎琳还是拎着行李走上前去。她还没走两步,站在国旗下的西装男子也向她走了过去,这下六分的确定变成了十分,她踟蹰的步伐慢慢加快,就像挣脱了缰绳的小马驹向那个男人奔去。当他们的距离不过一步之遥时,她才停下来脚步。刚才的距离太远,现在她才真正看清了他长得什么样子,他长得算不上英俊,但如果把他和杰奎琳的高中里最帅的男孩放在一起,杰奎琳敢肯定会有七成姑娘选他,而她也会在那七成姑娘的队伍里。当然他脸上的正颜厉色绝对会让大半姑娘知难而退,而杰奎琳绝对不在这大半姑娘队伍里。
杰奎琳又迈了一步,缩短了他们本就不远的距离,她仰起头来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微笑:“Bonjour,Monsieur Martin.”
一向讨人喜欢的笑容并没融化他脸上的坚冰,西装男子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好像牵动一根面部神经就会要了他的命:“我听得懂英语。”
洛林可没说他这么惜字如金,杰奎琳愣了会,声音比刚才弱了些:“你好,马丁先生……洛林说你是从法国来的,所以我……”
杰奎琳傻愣愣地说着,她的谈话对象却完全不在意她说了什么,他拿出了手机,看了几秒屏幕,又看了会杰奎琳,然后直接打断了杰奎琳:“杰奎琳·皮雷斯?”
看到杰奎琳点了头,他用迅捷的行动完成了这次初次会晤,他接过了,或者应该说抢过了杰奎琳旅行袋,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杰奎琳的手臂,拉着她往广场外的停车场走去,顺便来了个自我介绍,虽说杰奎琳觉得这自我介绍很勉强:“弗兰克·马丁,我的名字。老洛林让我把你安全送到美国。”
听到他提起洛林,杰奎琳陡然振奋了一些:“你和洛林叔叔是好朋友吗?你有没有见过他?虽说这几天都是他的人在照顾我,我却都没见过他一面。”
弗兰克扭头看了一眼迈开步子拼命跟上他步伐的杰奎琳,嘴里说出的话并不客气:“如果可以我不想认识他。”
再次领教了弗兰克对与她谈话的抵触,杰奎琳选择了保持沉默,幸运的是弗兰克行走的速度减慢了些,她不会像刚才那样几乎是像个行李箱一样被拖着走过了半个宪法广场。
一路沉默着来到了停车场,杰奎琳的手臂终于被松开了,她揉了揉手臂,跟着弗兰克走向一辆黑色的奥迪。弗兰克走过去打开了副驾驶的门,瞥了杰奎琳一眼。就这一眼已经足够让杰奎琳了解到他的意思了,她走过去钻进车里坐到副驾驶座上,还不忘对弗兰克道谢:“谢谢,马丁先生。”
当然这声谢谢并没得到回应,弗兰克直接关上车门,隔着车窗杰奎琳听到他说了一句:“系好安全带。”虽说听不真切,但是系上安全带总是没错的。弗兰克把她的行李扔到了后座上才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他没有拿出车钥匙,而是提高声音说出了一个简单的词组:“启动。”,伴着最后一个音节的结束,马达的运转声随之响起。车子慢慢地驶动,渐渐地加速,看着远处依旧屹立着的墨西哥大教堂,杰奎琳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颈间的十字架。
她从来都记不住那冗长的祷告词,每次祷告她都不过只是在阐述她心里小小的愿望,这次也是一样,她把沾染着体温的十字架贴在她冰冷的唇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喃着:“仁慈的天父啊,虽然我不是您最忠实的信徒,对您的信仰几曾动摇,但我仍请求您用光明照亮我的道路,去除路上的荆棘,恳求您倾听你卑微的孩子的请求吧,阿门。”
做完了这个祷告,杰奎琳再往车窗外望去时已经看不到那座神圣的教堂了,她把十字架收进衣服里。她偷偷瞥了一眼驾驶座,正在开车的弗兰克比之前更加不苟言笑,杰奎琳咬了咬唇,做好了这一路都不说话的准备。但愿这一路的风景足够消除旅途的无趣和枯燥,望着车窗外流逝的车辆、人群,杰奎琳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但比起能逃到美国带给她的喜悦,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杰奎琳选择了一路都不去打扰弗兰克,但一直保持沉默专注于驾驶的弗兰克却开口了:“你的手机呢?”
“啊……什么?”杰奎琳被弗兰克突然的问题搞懵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哦,哦,我已经扔掉了。”
她的回答让本来一直专注于前方道路的弗兰克扭头看了她一眼,正好对上了杰奎琳像翡翠一样璀璨的眼睛,这场对视短得像流星划过。但正是这场对视和弗兰克的提问让杰奎琳打翻了她之前的一路保持沉默的决定,在她踏上马赛的柔软沙滩时,她无比地感谢这场对视。杰奎琳又瞥了一眼弗兰克,仓皇地收回了视线,她扯了扯身上的T恤,扭过头去光明正大地看着弗兰克:“那个……马丁先生,请问可以打开广播吗?”
弗兰克没看她,眼睛还是直视着前方道路,但他的右手已经放到了车在广播上:“你想听什么?”
“随便,”杰奎琳出神地看着弗兰克在屏幕上戳动的手指,“只要有点声音就好。”
杰奎琳这么说了,弗兰克就随便调了一个频道,激昂的乐声震荡着空气将乐章里故事送到了他们的耳边,《马赛曲》,只要是曾踏上过法兰西的土地的人都不会忘却这首赞歌,更遑论身上流淌着法兰西人血液的杰奎琳。在听到这熟悉的旋律时,她的心脏就随着每一个节拍雀跃了起来,现在已经演奏到了最高潮的部分,她的唇舌就像被乐声操纵着,随着广播哼唱了起来:“Marchons,marchones!Qu'un sang impur abreuve nos sllons!”
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傻事的时候已经晚了,这首法国国歌在高亢的激情和杰奎琳的小声伴唱中结束了。杰奎琳捂住了脸,她的手差点都被脸颊的温度烫伤,想必她的脸也因为羞恼而泛红。但那是《马赛曲》啊,杰奎琳这样想着,谁能忍住跟随着《马赛曲》的旋律赞颂那一段伟大的历史呢,找到了这么一个高尚的理由,她又把捂着脸的手放了下来。
一旁的弗兰克还是那样的镇定自若,完全不在意身旁把手指纠缠得像一团面条的杰奎琳。但这个红头发的小姑娘还是故作轻松地跟他解释起了她的一时兴起:“我的妈妈是法国人,我小时她教我法语的时候就是从唱《马赛曲》开始的,所以我对这首曲子有挺特殊的感情,嗯,童年回忆什么的,你懂的,虽然我从没去过法国。啊,对了,洛林说你是从法国来的,你是法国哪个地方的人?阿尔萨斯?勃艮第?诺曼底?还是普罗旺斯?我妈妈在马赛长大,你……”
“皮雷斯小姐,”弗兰克打断了杰奎琳那犹如机关枪扫射一般的滔滔不绝,“我有三条戒规,第一、一旦接单绝对完成到底;第二、绝不打听雇主的情况;第三、绝不打开包裹。”
“所……所以呢?”杰奎琳被他的突然打断搞懵了。
“所以我不关心你的故事,也不想知道。”说完这句话,弗兰克抬手关掉了广播,车内重归寂静。
“哦,好的,”杰奎琳用食指缠弄着她的头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但我想我不算你的雇主吧?”
“当然不算,你是包裹。”
此时此刻杰奎琳觉得之前做的保持沉默到进入美国领土的决定真是无比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