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之路》凛风掠野

2、天极城

　　天极城头，凛风裹挟着冰雪的寒意呼啸而过，满目银白世界在罕有的晴空下反射出明亮的光彩，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队黑袍的佩剑武士静默地站在城头上，像立于悬崖的鹰鹫，审视地俯瞰着脚下的魏巍众生。他们的领口无一例外地配着金色的光明圣翼徽章，上面镂刻的金色羽毛在阳光下泛起冰冷而锐利的闪光。那十二名武士只是并排站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面目都被兜帽挡住看不真切，但是他们却硬生生地站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和威压。
　　瑟菲斯·布兰切特作为大光明宫的新任的内侍总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圣光武士。望着他们渊渟岳峙般的背影，瑟菲斯忽然想起他上任第一天时与大神官曼克罗夫特·克鲁吉斯在那幢有十八根六人环抱的立柱的黄金大殿里与他的谈话。
　　那位有着铁灰色眼眸和光滑的白发的老人高高地坐在镶嵌了九十八颗水晶石的宝座上，看他的目光似悲悯又似厌烦。他在那种目光之下，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只能卑微而虔诚地跪伏在他面前光可鉴人的冰冷的地板上，盯着地砖上映出的他绣着华丽花纹的袍角的影子。
　　“婴只有两件事情要告诫你。”
　　“第一，不可在光明神面前放纵恣睢。”
　　“第二，不要去招惹圣光武士。”
　　当时曾经有过不甘心。但是如今他终于明白过来，那句“不要去招惹圣光武士”或许是大神官对他仅有的悲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圣光武士就像是一团火，而他是扑火的飞蛾。他们是那么神圣那么威严，那么磊落那么高峻，他一边在他们的光芒之下颤抖，一边又情不自禁地希望靠近，靠近，再靠近。仿佛离得近了，自己也能抓住他们的袍角站起来，挺立于天地之间。
　　可是，那只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他早已身陷罗网，再挣扎，只会粉身碎骨。
　　然而他并不后悔选择了这样的路。这世上的人，有哪个不是被缚于层层罗网之中？只是所陷的网不同罢了。他从当年肮脏而凶暴的贫穷之网中落入另一个更精致更繁复的网，这张网也许更复杂更残忍，但它是黄金铸就，那就够了。
　　瑟菲斯收敛了自己的心神，远远望见澜玄帝国的车队已经在雪原上奔驰而来。他姿态优雅地抚平自己长袍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又是那个八面玲珑有着阳光般灿烂而温暖的笑容的布兰切特大总管了。
　　“开城门吧。”他对身边的侍从亲切地吩咐下去。
　　瑟菲斯带着三十二名衣饰华美的侍从缓步走到城门处时，澜玄帝国的车队已经被拦住了。
　　整整十八名身穿金色铠甲的圣光武士像高山一般挡住了城门。他们每个人都全副武装，傲然而立，右手放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如同随时都会出鞘的利剑。
　　一名白衣人站在他们之前。那个人未着任何甲胄，白衣朴实无华，甚至连黑色的长发都只是用一根青色的发带简单地束起，全身上下最华丽的东西是他腰间那柄古朴庄严的墨色长剑。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然而然地站在十八名金甲武士之前，连时空都仿佛在他身边凝滞住。他是圣光武士团的首席武士，天极城的传说，希尔德·兰斯克里特。
　　澜玄帝国护送公主的车队由利德·哈根公爵全权负责。在瑟菲斯到达的时候，这位五十四岁的老贵族正局促地缩在星狐皮大氅里瑟瑟发抖。连续一个半月的长途跋涉很明显地对他的健康造成了不良的影响，此刻更没有和这群冰冷而慑人的武士周旋的精力。他看到瑟菲斯的时候宛如看到了救星，几步就抢上前来，不顾失礼地拉住了瑟菲斯的衣袖，声音因冻得通红的鼻子而嗡嗡作响：“神官大人！谢天谢地您能莅临此地！这些圣光武士团的大人似乎存在某种误解···”
　　瑟菲斯强忍住不得不与他近距离接触的厌恶，和蔼可亲地笑了起来：“我是大光明宫的神官瑟菲斯·布兰切特，受大神官之命前来迎接艾多斯公主殿下。想必您就是澜玄帝国的哈根公爵大人了，远道而来真是辛苦您了。”
　　“可不是！”哈根一提起这一路的辛苦就觉得心酸不已，对这位面色和善的神官大人更是顿生好感，只是他还知道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澜玄帝国的公主大人还被堵在天极城城门外。他拉着瑟菲斯来到希尔德面前，面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这位大人，如今大神官大人的使者都到了，您可以放我们进去了吧。”
　　希尔德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淡淡地掠过哈根的脸，在瑟菲斯如玉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又望向遥远的冰川。
　　哈根有些无措地看了看他，又看看瑟菲斯。贵族之间的来往，即使是刀光剑影，也都隐藏在优雅得体的礼仪和寒暄之中，这样直白的拒绝不符合哈根生活的世界里的规则，他下意识的想要发怒，但是对方的地位太过尊崇，而他又背负着身为国家使节的重任，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瑟菲斯轻轻地笑了笑。虽然与希尔德的交往不多，他也知道让这位比圣神雪山的冰雪还要冷峻的大人亲自带着圣光武士们到此演着一场戏，来满足代理大神官大人无聊的好胜心已经是极限，没有人指望惜字如金的希尔德与澜玄帝国的来客握手言欢。而这正是代理大神官希望达到的效果。
　　“真是抱歉呐。”瑟菲斯认为这是他今年说的第一句真话。为了表示某种纪念他顿了顿才说下去：“天极城的防卫一直是圣光武士团负责的。他们直属于上个月进入静室修行的大神官大人，就连代理大神官也没有办法干预他们的决定。嗯，就像贵国的刺荆武士军团直属于贵国的皇帝陛下一样。”
　　哈根的神经敏感地一凛，总觉得他这句话意有所指。然而这位温柔的笑着的神官的下一句话让他浑身一震，再也没有心思细细揣摩其背后的深意——
　　“既然圣光武士的首席，兰斯克里特大人坚持认为检查车队有利于天极城的安全的话，希望阁下配合。”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打脸了。
　　星烨皇帝早在他们出发前就向神殿递交了国书，说明了他们到来的具体时间和车队随行人士的资料。在这样的情况下，神殿还是坚持要检查公主的车驾，是一种非常令人难堪的行为。况且，倘若容许这些圣光武士闯入公主殿下休息的车厢，对公主本人，对澜玄皇室无疑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哈根不可置信地盯着瑟菲斯笑如春花的俊脸，只觉得芒刺在背。倘若他放任神殿践踏澜玄皇室的尊严，性子暴烈的星烨皇帝必定会降下雷霆之怒。到那时，他这个公爵也不必做了，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但是如果他拒绝呢？哈根悄悄地瞥了瞥像钢铁之墙一般堵在面前的十八名圣光武士，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陛下也不愿意和神殿撕破脸的吧···

　　哈根思忖良久，又堆起笑脸来：“请容许我将此事禀报公主殿下。”
　　既然如此，就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那位殿下吧。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只要有她在前面顶着，再加上他的雄辩，无论如何陛下也不会把愤怒全部倾泻在他身上吧？
　　瑟菲斯却并没有回答。他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若有所思地望向哈根的身后去。
　　哈根察觉到了什么，回头向身后望去，顿时大惊失色。
　　一片银白的雪地上，他们的公主，澜玄帝国的玫瑰花，穿着精致奢华的公主朝服，戴着那顶镶嵌七星代表未来皇室继承人的冠冕，手握公主权杖向他们走来。他们看不清楚她淡紫色的面纱背后的表情，但少女脊背挺直，每走一步都仪态万方，雍容华贵。仿佛她并不是在天寒地冻的天极城下行走，而是走在尊贵无比的皇宫大殿上，准备接见她的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