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莲心》珏伊人（改）

46、再遇故人

　　怀庄深处，有一处碧绿的湖。湖水的源头，是山上的几眼泉水。一年四季，泉眼处的水都在不停地冒，冬暖夏凉。
　　湖中，不时传来孩童清亮的笑声。循声望去，可以看见一个脱得光溜溜的兜兜在湖面上忽隐忽现，偶尔两条小腿伸出水面，拍打起无数水花，晕起一道道美丽的光怪陆离。
　　不远处，一条比湖水更绿的蛇摇摆着肥胖却灵活的身子，在兜兜身边打着圈圈。
　　“大肥绿，我们来比比，谁游得更快！”
　　大绿蛇闻言，似乎很高兴，迅速昂起了头颅，点了点头。那漆黑漆黑的眼珠子，兴奋地上蹿下跳。
　　“兜兜，回去了。”
　　兜兜扭头，看见他娘站在岸边，她的手里抓着两根大白萝卜。
　　“娘，等等我。”兜兜迅速往边上游去，大绿蛇有点兴趣盎然地尾随着。
　　兜兜游到岸边，却没有马上上岸，只是有点羞赧地看着岸上的女子：“娘，你能不能背过身去？”
　　“呵，好啊，小鬼头，什么时候学会羞羞了？你说，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娘没看过的？”莲心蹲下身去，戏谐般看着水中满脸通红的人。
　　“正哥哥说了，兜兜六岁了，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不能再跟娘睡，不能再让娘洗澡了。”
　　“真的？真的从今天起，不跟娘睡、不让娘给你洗澡了？”
　　“嗯！”
　　莲心静静地看着水中的男孩，一时有点恍惚。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兜兜便六岁了。
　　莲心微笑着背过身去。兜兜便像条灵活的小泥鳅，三两下就从水里爬了出来，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只是扣子系歪了。
　　莲心转头一看，满眼的温柔，轻轻蹲下，重新给兜兜系好扣子。
　　“明天就是兜兜六岁生日了，兜兜可有想要的礼物？”莲心轻轻擦了擦兜兜脸上的水珠。
　　“呃……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嗯。只要娘办得到，娘什么都答应你。”
　　“那……明天娘带我出去，看看外面，好不好？”兜兜小心翼翼地看着莲心。
　　莲心一愣。她没想到兜兜的要求会是这个。
　　莲心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愧疚。她从没想过，要让兜兜一直呆在怀庄里。怀庄虽然安全，可是在这里是无法拥有完整的人生的。先前多次出庄，从未带上兜兜，一是想兜兜还小，带出去不好办事；二是，真心怕会遇到兜兜他爹。这样一来，不知不觉，便把兜兜困了六年。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真的想出去？”
　　“真的想！”兜兜不住地点头。他身旁的大肥绿也跟着有模有样地点头。
　　“好吧。”
　　若是与宇文杰相遇，也是命。
　　“耶！娘亲万岁！”兜兜喜不自胜，抱着莲心，在她额头上“啵”地吻了一下。

　　临出庄前，怀正强烈反对兜兜出庄，说外面全是坏蛋云云。
　　哎，在怀庄这么多年，怀正对兜兜的好，简直让莲心都自愧不如。每次兜兜一不小心有点磕磕碰碰，怀正便大骂莲心粗心，责备阿绿不够尽责，每次都能把人和蛇说得头低低，一定要认错才会放一马。
　　怀正对兜兜有求必应，六年时光了，他还是没有学会对兜兜说不字。
　　故而，当兜兜抱着怀正撒了个娇，兜兜这第一次出庄，便顺利成行了。
　　莲心看着怀正，故意在他面前摇了摇头。哎，说他什么好呢？
　　解决了怀正，阿绿又成了问题。总不能带着一条大蛇招摇过市吧。
　　莲心百般恳求下，怀正才同意帮忙绊住大肥绿。

　　出了庄，兜兜简直成了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在路上不住地狂奔，脸上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兜兜一边跑，一边在路边摘了大把野花，十分得意地献给莲心。
　　“娘，可惜没有莲花。”兜兜有点遗憾地说了一句。
　　“没有关系，兜兜送的，娘都喜欢。”
　　“嗯！”小孩子的笑容，是最有感染力的东西，它能把一切都融化。

　　宇文府。
　　不知何时，宇文杰已经搬回了宇文府。
　　宇文杰正在书桌上看着公文，嬷嬷正在一边添茶。这时，一个人匆匆走了进来。
　　“主人，莲心姑娘再次出庄。”
　　“嗯，知道了。”宇文杰放下手中的东西，站了起来，准备出去。
　　“少爷，要不，这次让我去跟姑娘说说？”
　　宇文杰顿住脚步，“你去？”
　　“我去。这五年，她每次出庄，你每次都去，可是都没能把她带回来。少爷，你和她的年纪都不小了，人生能有多少个五年？莫要蹉跎了大好年华。以前姑娘在别院的时候，我说的话，她还是听得进去的。所以，这次，让我去试试看吧。况且，这么多年没见，我也甚是想念她。”
　　“也好……”

　　长街，是离怀庄最近的市集，一天之内，可以来回。
　　原本活泼、兴奋的兜兜，来到了长街，便变的沉默了，紧紧地拉着莲心的手。他从没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奇怪的东西。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但是却不知如何才能拉近自己与这个陌生的世界的距离。
　　莲心轻轻回握手中已经渗汗的小手，怜爱地关注着兜兜的所有神情。
　　“娘，那不是冰糖葫芦吗？它怎么会长在树上？！”兜兜兴奋地大声一叫，指着不远处插满了冰糖葫芦的木杆棒。
　　这时恰好有五六个跟兜兜年纪仿若的小孩围着卖冰糖葫芦伙计，听完兜兜的话，调皮地怪笑。那些孩子衣着朴素，像穷苦人家的孩子。
　　兜兜的脸唰的白了。
　　莲心看着旁边那几个等着看好戏的孩子，皱了皱眉。
　　“兜兜，想不想吃冰糖葫芦呢？”
　　“想。”
　　莲心招来卖冰糖葫芦的伙计，把整整一棒冰糖葫芦全都买了下来。尽管，这差点花光了她身上仅有的一点银子。
　　“娘，这也太多了吧？”
　　“不多，这是给你和你的朋友的。”
　　“我的朋友？”
　　莲心浅浅一笑。
　　“小朋友们，我家兜兜说要请你们吃冰糖葫芦。”莲心朝旁边那几个瞪直了眼的孩子招了招手。
　　孩子们眼中一亮。先是迟疑，然后，一个一个地慢慢地靠了过来。
　　兜兜在莲心的示意下，露出了友好的笑容，递给了第一个孩子一个冰糖葫芦。随后，剩下五个孩子便一窝蜂围住了兜兜。
　　兜兜一边分着冰糖葫芦，一边再次开心地笑了起来。
　　哎，迫不得已，只能暂时先以物质收买人心了。
　　莲心不希望，兜兜在第一次出行留下什么遗憾。
　　兜兜第一次跟同龄人打交道，显得紧张而快乐。小小的脸蛋，冒出了一股健康的微红。
　　大街旁边恰好有几个木敦子，莲心让孩子们挪到那边去玩耍，交代了一下兜兜注意安全，便往不远处布店走去。兜兜生日，莲心想给兜兜做身新衣服。
　　莲心选好了布匹，付账时却发现钱不够了。正犯难的时候，却看见一只苍老的手递过一锭银子。
　　“她的布钱，我来付。”声音熟悉而慈祥。
　　莲心扭头。
　　多年未见，眼前的人，老了许多。原来清澈的双眼，现在已蒙上了一层混浊。
　　“嬷嬷……”
　　老人和蔼地一笑，眼中，转红。
　　两人，找了个茶肆，坐下，聊了起来。
　　“几年未见，姑娘长得越发好看了。”
　　“嬷嬷取笑了。”
　　“可惜了你腹中未曾出生的孩子……否则，凭你和少爷的才貌，小少爷也定是一个出色的人物……”嬷嬷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莲心语塞。看了看大街对面，依然玩得快乐的兜兜和他的新朋友们。
　　“嬷嬷，其实……”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起这件事的。人老了，伤感的事情便多了。姑娘啊，容我老太婆多说几句，时间可是不等人的啊。我们都知道，少爷对你有情，且从没改变过，你若是没有心上人，就回到少爷的身边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不好？”
　　“嬷嬷，我……”
　　这时，大街上突然嘈杂了起来。呼喊声、叫骂声、马匹嘶鸣声……各种声音生硬地糅合在一块，让人莫名地担惊受怕。
　　莲心迅速站了起来，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一匹棕色的大马拉着一辆尊贵的马车，正飞奔从上头而来，惊了大街上的众人。
　　莲心再往兜兜所在的地方看去。不知何时，兜兜那边多了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孩，兜兜手里的冰糖葫芦棒，不知为何被扔在了地上。兜兜站在那几个衣着光鲜的孩子面前，而衣着朴素的那几个孩子，都躲在了兜兜的身后。
　　大街的下头，一农民拉着一大车的木头，正缓缓走来，堵住了大街的把部分道路。
　　棕色马和马车转眼便来到了莲心所在茶肆的附近，马匹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刹住，车夫一拉缰绳，马和马车往兜兜他们的方向奔去。
　　兜兜和他的朋友背对着马路，那几个衣着光鲜的孩子一看情况不妙，迅速躲开了，站在最前面那个高个子的，走开之前还把兜兜推了一下。兜兜猝不及防，踉跄后退了几步，他身后的几个孩子，连忙避身躲开了，兜兜不小心退到木墩处，整个翻倒在地。
　　糟了！
　　莲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莲心飞身而下，直扑兜兜。听不见背后嬷嬷惊吓的叫喊。
　　莲心护住兜兜，转头，看着高高扬起的马蹄，就要毫不留情地踏下。
　　迟了，来不及转移了。
　　莲心闭上了眼睛，紧紧抱住兜兜。后背，朝着那匹疯马。
　　周围，有人在疯狂地叫喊。
　　莲心听到巨大的碰撞声和碎裂声，一阵女子的尖叫声传来，莲心后背的疼痛迟迟未落。
　　莲心睁眼，转头，可能是刚才太过紧张，头，晕得厉害，看着近在眼前的紫色人影，都是双重的。
　　莲心擦了擦眼，看见不远处，马和马车都翻到在地。棕色的马口里吐着血丝，大口地喘着粗气。
　　再转头，刚才的紫色身影已经来到了跟前。熟悉的魅惑的香气，熟悉的丹凤眼，眼中，是满满的紧张和焦虑，还有怒气冲冲。
　　“你不要命了！”在莲心的印象中，他，第一次用这么生气的语气跟她说话。
　　莲心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
　　“少爷，老天保佑！幸好你来了！否则，天知道会出现什么事！”嬷嬷面色苍白地跑了过来，“姑娘，你可有伤着？”
　　“我没事。”莲心连忙看了看怀里的兜兜，幸好，他也没伤着。
　　“娘，怎么了？”兜兜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有点迷糊。
　　“没事，你只是摔了一跤。”莲心安慰般轻轻拂了拂兜兜的脸。
　　“姑娘，这孩子……”嬷嬷噌噌噌地走到莲心和兜兜跟前，细细看了看兜兜的脸，“他，叫你什么？哎呦，这小脸蛋，怎么跟小时候的少爷一模一样呢！？”
　　该来的，还是会来。兜兜六岁了，他有权知道一些东西。
　　“少爷，少爷！你赶紧过来看看！”嬷嬷激动地向宇文杰招手，那苍老的手，像是得了帕金森，一直在抖。
　　莲心不敢转头。不敢看宇文杰的脸色。
　　只知道他离得越来越近，却感到气温越来越冷。
　　“他是谁？”宇文杰的声音传来，莲心犹如置身冰窟。
　　“他是谁！回答我！”
　　莲心吓得轻轻一颤。
　　“你是谁？凭什么这么跟我娘说话！”兜兜站了起来，神色凛然地跟宇文杰对视。
　　宇文杰一看那小脸蛋，冷冷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他轻轻蹲了下去，跟那个小人儿平视。
　　那双眼睛，像她，美丽得惊心动魄，那眉毛、那嘴唇……是他的……她撒了谎……整整骗了他五年！
　　“姑娘，他可是……”嬷嬷满眼期待地看着莲心，本已混浊的双眼里，眼泪似乎蓄势待发。
　　“兜兜，他是你爹爹。”莲心轻轻对兜兜说。
　　嬷嬷一拍双腿，来回地踱步，眼泪拭湿了整个衣袖，不停地叨念，“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宇文杰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兜兜的脸蛋，然后像被烫了一样迅速离开，再慢慢地靠近，小心翼翼。
　　“爹爹？什么是爹爹？”兜兜避开了宇文杰的手，跑到了莲心身边。
　　这，该如何解释？莲心犯难地看着兜兜，眼角偷偷地瞟了一眼宇文杰。
　　“谁这么大胆，敢伤了我家小姐！”一声暴戾的声音传来。
　　莲心沉脸，转头。
　　一个身穿锦裙的美丽女子傲立在翻倒的马车旁边，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正低头拿着手绢，轻拍着锦裙女子的衣裳。她们的身边，除了那个车夫，还有两个壮丁。看那身形，像是练个几下的。
　　莲心紧紧地盯着那个女子，她，莲心认得。可是莲心不敢相信。
　　如此令周围事物失色的傲人容颜，非王灵儿莫属。可是，临水村那场大火……
　　那个锦裙女子也正往这边看来，原本骄傲的脸，不知为何逐渐变得苍白。
　　“灵儿！你没伤着吧！”
　　一男子骑马而至。那匹黑色的马，莲心见过很多次。
　　“星哥哥，我没事。”那女子生硬地转头，对着那男子嫣然一笑。
　　莲心愣在那里，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