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莲心》珏伊人（改）

35、毁掉幸福

　　痛，全身都痛。各种或远或近的记忆，像写了堤的洪水，涌进了本就混乱不堪的脑袋。内心似乎感觉到无尽的恐惧，可却抓不住实体。心在飘荡，从此没有的根……
　　眼前人影忽隐忽现，似乎是认识的，又似乎不认识的……他好像很难过……四年来，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想念慕容星。
　　手慌乱地伸向那个像是慕容星的人：“星哥哥，不要难过，我没事……星哥哥，你在哪？带我走吧……不，我要回家，我不属于这里……可是，我的家在哪呢……”
　　晶莹的泪珠，像是秋后的金露，从那似睁未睁的眼角滑落，消失在披散的长发里。
　　床边的人，满脸痛色，一手紧紧握住那滚烫的小手，一手轻轻擦拭床上之人的脸，泪痕散开，一片湿凉。
　　“少爷，你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我来守着她，你去歇一会吧，啊？”那女声，如此慈祥，让人想依偎。
　　“我不累。嬷嬷，怎么办？都两天两夜了，她怎么还没醒？那些大夫都是一群废物！”他的声音，如此慌乱，像一个突然迷了路的孩子。
　　“少爷，你这是何苦呢？”
　　“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可是，我并不后悔。她必须成为我的人！”
　　“可是老爷和夫人那边……”
　　“我会亲自跟他们说的。”床边的人轻轻描了描床上之人紧蹙的眉头。
　　“哎，怕是不易噢……”那女声越来越远，似乎一边叹息一边走了出去。

　　莲心醒来时，已是三天后的夜晚。眼皮，千斤重。眼前，依旧是那张大床。鎏金的床辕，雪白的纱帐，滑软如流水的锦被……四周，充斥着一种魅惑的香气。这种香气，逼迫着人想赶快逃离。
　　手，似乎被什么人握着。莲心侧头，便看见宇文杰披散着头发趴在床边睡着了，侧脸看到一些胡须渣子冒了出来。她，恨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莲心，她从没想过，她的第一次，会被宇文杰以这种方式夺去。她从不怀疑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直到遇见一个跟自己相知相爱的人。看来，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在现实面前，她只是像蚍蜉一般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莲心有点嫌恶地轻轻抽出了手，从床上走了下来。全身，像散了架，头重脚轻，一阵黑朦，差点让莲心扑倒在地上。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却不是她原来的那件。旁边的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件新衣裙、一双新的绣花鞋和一支玉石发簪。发簪的顶端，一朵玉莲，静然盛放。
　　披上衣裙，却没有穿鞋。离开时，一点声音都没留下。
　　这个地方，如此陌生，连门在哪都找不到。脚底，已被被尖锐的石子划破。看着像迷宫一样的地方，心里如此绝望。
　　“莲心姑娘？”一人突然飞落。
　　莲心抬头，她认得这声音，是马原。
　　马原被眼前之人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莲心姑娘，你……怎么啦？”
　　“带我出去，从此我们再不相欠。”莲心冷冷地看着面前之人，还记得，是马原，把她带到这来的。
　　“莲心姑娘，你的脚……”
　　“带我出去！”
　　“主人他……”
　　“带我出去！”莲心手里，握着那把玉石簪子，直对着自己的颈动脉。刚才，莲心把桌面上的簪子带走了，以备不时之需。多么讽刺，对一个曾经想要自己性命的人，现在却要以性命相要挟。

　　终于离开了那个别院。终于回到了熟识的街道。街道上，静悄悄的。却仍然那么突兀地站着一个人。马原一看到那人，转眼之间便消失在街头。
　　身穿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袍，头顶白玉发冠，手执一把香扇，就站在不远处的夜色里，如在破屋前的初遇那样，像个神仙，误入凡尘。
　　他，仰着头，看着什么……
　　莲心抬头，“焕春院”三个大字，灼伤了她的眼睛……
　　心，为什么那么痛？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头，便看见一个瘦小的人，赤脚站在夜风中，像个缥缈的魂魄，美丽却悲戚……心里，忽然像断了一根弦……双手，轻轻握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突露……回不去了……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能后悔……可是心，为什么如此难受……
　　莲心不顾自己渗血的脚底，往那个人飞奔而去，像一个跑向自己情郎的少女，又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莲心双手环上他的腰，紧紧抱着他，头紧紧靠着他那坚实的肩膀，贪恋地嗅着那淡淡的梨花香……她从没有主动抱过他……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手，紧紧地抓住他衣袍的一角，似乎要把它捻碎，陷入肉里……脸，虽然在微笑，泪，却如此悲伤……
　　“莲心……”他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莲心惊醒，轻轻地松开了他。彻底的放了手。
　　然后，扬手，“啪”！用尽全力的一巴掌。
　　本来俊白的脸，赤红的指痕如此明显。面前的人，惊愕得说不出话。
　　“谢昊然，从此我们俩各不相欠。”眼角最后一滴泪被风吹落，消失在夜色中。离去的背影，明知道留不住，还是让人禁不住要挽留。

　　莲心在谢府，最没法面对的人，便是谢昊裳。她曾对谢昊裳说过，绝对不会跟宇文杰有任何瓜葛。虽然，造成这种局面并非她本意。
　　莲心回到谢府自己住过的房间，却没有见到慕容欢。还找了别的家丁的房间，也没有找到他。
　　“莲心姑娘，我在三天前就没看见过慕容欢了。你跟他同时不在谢府，我以为你们一起出府办事去了呢？”
　　三天前？他去哪了？是去找她了吗？或许，在这个世界，真正关心她的人，便只有慕容欢和慕容星了。
　　“对了，莲心姑娘，你知道了吗？十天后，小姐就要嫁去轩辕国了。”
　　“十天之后，怎么这么急？”
　　“本来是选了三个月后的，可是轩辕国那边来话说，婚礼越快越好，听说轩辕国太子到时会在边境亲自接小姐呢。看来，那个轩辕国太子还真的喜欢上咱们小姐了。”

　　谢昊裳。终究要见一见的。莲心来到谢昊裳的房间。三天不见，整个房间几乎全装扮一新，全是红红的一片。铜镜前，挂着一件嫁衣，嫁衣上的花纹，只绣了一半。
　　床上，谢昊裳比先前更显憔悴，睡梦也不踏实，咕哝咕哝着，满腔的心事。
　　莲心，本来病未痊愈，今日劳心劳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靠着谢昊裳的床榻，便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当莲心睁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谢昊裳的床上。谢昊裳似乎还没醒。
　　“昊裳，应该醒来了。”莲心轻轻推了推谢昊裳。
　　“嗯……莲心，是你吗……”谢昊裳睁着朦胧的双眼，“莲心，真的是你吗？这三天，你去哪了？”
　　莲心忽然鼻子一酸，连忙狠心往大腿一掐，将差点冒出来的泪水压了回去。
　　“去办一点私事去了。”莲心转身，忙着给谢昊裳准备洗漱的东西。
　　“莲心，你知道吗？十天后，就是我的婚礼了。”
　　“嗯，我听说了。”
　　“我不甘心。不，我要再见一次杰哥哥。”谢昊裳从床上蹦了起来，来到莲心跟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莲心，你帮帮我，你想见见他！”
　　帮？她怎么帮？莲心紧咬着下唇，似乎要将嘴唇咬破。
　　“小姐，小姐，宇文少爷来了！”一个小丫鬟满脸通红地跑了进来。
　　谢昊裳闻言，眼睛瞬间发亮，“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嗯，带了好多礼品，好像还带来了一个媒婆。”小丫鬟兴奋地说。
　　“真的？！”谢昊裳激动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莲心端在手里的水盆忽然跌落，“耑”，水迅速蔓延，弄湿了整双鞋面，水盆在地里转了几个圈，让人似欲昏厥。
　　谢昊裳看了看莲心，可是却没多想，留下莲心，高兴地提着裙子，奔跑了出去。
　　宇文杰，他到底想做什么！
　　莲心慌忙地跟着跑过去。
　　厅堂之上，谢沐风、官婉荷、谢昊然、谢昊裳都在。
　　宇文杰，面容略显憔悴。胡须渣子，已经不见。
　　宇文杰的一字一句，像一声响雷，在谢府炸响：“慕容莲心已经是我的人，我现在下聘，娶她做我的妻子。”
　　刚跑到大厅的莲心，刚好听到这句话，脸色刹那间一阵惨白。
　　谢昊裳怨恨的眼神，像一枝毒箭，朝着莲心的心窝射过来，那么痛……
　　宇文杰，你凭什么要这么做？从此，她再也没面目面对这些人……为什么要逼她……为什么那么残忍，要毁坏她在谢府四年的美好回忆？
　　在谢府，莲心最希望能得到幸福的人，便是谢昊裳和谢昊然。如果谢昊然跟戚英宁一起能幸福，她，一定会放手。她现在，已经放手了。可是谢昊裳，怎么办？她不想成为谢昊裳幸福的阻碍者和破坏者，就算破坏谢昊裳的梦，她也不愿意。假如当初，谢昊裳一及笄，自己就离开谢府，或许就没有这些事情，没有这些伤害……宇文杰，把所有人的幸福，都毁了……
　　逃吧……她想逃，逃离这群人，去一个彻底没人认识她的地方。
　　莲心疯狂地跑了出去，谢府，她再也不能待了，蒲州也不能待了……她要去哪？她能去哪？……
　　“莲心！”是宇文杰的声音，他追了出来，“你要去哪？”
　　“放开我！”莲心用尽全力挣脱了宇文杰的手，双手一推，把宇文杰推了个踉跄，“宇文杰，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恨你，我恨你！”莲心红目圆瞪，身心俱疲，转身，继续往前面走去，步履蹒跚，摇摇欲倒。
　　宇文杰只是慢慢地跟着，小心地跟着。
　　一直旁若无人地走到了街尾，走到了一片杏树林。
　　“你不要再跟着我！”莲心停住了脚步。
　　“你已经是我的人。你还想去哪？你跟我回去，我会好好待你的。”
　　莲心冷笑，“处女之贞，算什么东西。我慕容莲心，这一辈子，绝对不会跟你在一起。”
　　一阵紫影掠过，宇文杰转眼间便转移到莲心面前：“为什么？我宇文杰为什么不行！”
　　莲心侧身，绕过宇文杰，继续往前走。
　　宇文杰静静地站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到现在，她留给他的，还是背影。指间，深深陷入皮肉里，血，一滴一滴往下流。
　　莲心漫无目的地往前面走，忽然觉得旁边的树丛里，有一道刺眼的金属光芒。
　　一切，犹如被放慢的镜头……
　　她停住了脚步……
　　他喜出望外……
　　她忽然转身……
　　他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纯澈笑容……
　　她向他跑了过去，手靠到了他的肩上……
　　他伸手抱住了她，狂喜不已，似乎拥抱住了全世界……
　　可是，一阵“破肉”的声音入耳，一阵剧痛传来……
　　血沿着她的后背留下，沾湿了自己的双手……
　　一支黑箭，从她胸口穿体而过，直插入他的皮肉……
　　世界，“轰”地坍塌了……
　　明明恨他，为什么还要救他，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