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莲心》珏伊人（改）

25、谁是凶手

　　第二天，当莲心回到如意楼，掌柜告诉她，宇文杰在前一天晚上已经离开了蒲州。掌柜看着莲心不住地叹气。
　　“掌柜，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莲心，少爷以前从不愿意与人同席，你，是第一个，可是你却那样离开了，确实不该。”
　　莲心懵了，她认为那只是普普通通一顿饭而已。
　　没一会，掌柜的却又摇头，嘀咕着：“不过幸好你提前离开了，否则就要遇上老爷了。”可是莲心没听清楚他的话。掌柜的又看了看莲心，再也不说话，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莲心被搞得糊里糊涂的。
　　差不多过了半个月的时间，马原才停止断断续续的发烧，精神也明显见好了。当马原醒来的第一天，他还记得，自己睁眼的时候，便看见一个小姑娘明亮的眼睛和微微而笑的好看脸蛋，以清脆而好听的声音跟他说：“马原，祝贺你，终于活下来了。”
　　她不是那个女孩吗，告诉谢少爷“右侧肋下一寸”的女孩？可是听冯毅说，是她救的他。
　　马原还是很虚弱，加上长时间卧床，下地的时候，双腿都在不停地发抖。
　　“姑娘，可否拜托你一件事？”一天，莲心正给马原喂药，马原对莲心说。
　　“但说无妨。”
　　“我家有老母，大半月没回家，她肯定焦心不已。你，能否帮我报个平安？”
　　“你为什么不直接写信交给掌柜的，让他派人去送？”
　　“我不想让少爷知道我母亲的事。”
　　“为什么？”
　　马原似乎想了好久，才说：“平日里我老是打打杀杀的，难保哪天不会连累老母。”
　　“难道你不怕我会告诉宇文少爷？”
　　“你不会。”
　　“为什么？”
　　“我就是相信。”马原静静地看着莲心。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就凭他对她的那份信任，她也没法拒绝对方的请求啊。
　　可是，马原的家离蒲州城着实远了些。莲心回去查地图，发现那个地方在立宇国与轩辕国的边界上。莲心都有些后悔了。
　　哎，可是已经答应别人的事，也不能不做啊。莲心只告诉谢沐风，她需要为马原办件事情。谢沐风早已知道马原的伤，是他儿子直接造成的，多多少少觉得有点亏欠，所以莲心为马原做的所有事情，他并没有反对。
　　慕容欢一听莲心要出远门，便苦苦哀求要跟着去。
　　“小鬼，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我答应过你的，不回扔下你不管，你忘了？”
　　“我不管，我就要跟你一起！”小家伙的眼睛，早已蓄满了泪水，只需要他眼皮子一盖，泪滴就会往下掉，好不可怜。
　　没办法，莲心只能带上慕容欢，找一个靠得住的车夫，便出发了。
　　一路上倒是通畅无阻，只是，仍无法在一天之内赶得到马原所说的那个地方。
　　“姐姐，咱们今晚住这里吧。”
　　马车停在一个客栈前，名叫“天下第一栈”。莲心掀帘，看了看渐渐铺盖过来的夜色，点了点头。
　　这个客栈没什么特别，蒜头辣椒东一绺西一绺挂在房梁上，增加了几分质朴之感。客栈里有点冷清，老板娘只是支着头，无聊地拍打着苍蝇。
　　当莲心他们进去的时候，老板娘一看来人，便两眼放光，热情地招呼起来。
　　“哎呦，客官，打尖还是住店？选择我们天下第一栈的人，绝对是有眼光的人。我们的房间环境好，饭菜香，准保客官满意。”
　　“我们要住店！”慕容欢愉快地说了一句。
　　“得！小全，带客官到上房！”
　　“好嘞！客官，这边请。”一个精瘦精瘦的人跑了出来，满脸堆笑。
　　莲心感觉有点奇怪，难道古代客栈的老板都是这么热情的么？可能是客栈客人太少的缘故，好不容易来了客人，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莲心拎着包袱，拉着慕容欢往他们安排的房间走。一路上，莲心老感觉背后有人在偷偷看他们，可是一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房间倒是干净整洁，莲心颇喜。点了几个菜，晚饭吃完，就准备休息了。
　　莲心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很快就睡着了，可能是一整天赶路，累了。房间里，很安静，屋外的树影，模模糊糊地投射在门户上，风一吹，摆来摆去。
　　“姐姐，姐姐？”这是慕容欢的声音。只是莲心，估计已经熟睡，并没有回应。
　　一个小小的人，从被窝里滑了出来。小人的眼睛，像一只鹰，哪里还有半点天真和纯净。他打开窗户，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在客栈不远处，有一片荒芜的草地。
　　一个小身子，背身而立。
　　客栈里那个老板娘，和刚才被称呼为“小全”的，还有几个刚才没露面的，都出现在那里。他们整齐地抱拳，单膝跪地：“见过令公！”
　　那晚，真是一点月色都没有。人，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个影子。
　　“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你们不能动！”
　　“是！”众人齐答。
　　“令公，她可是主公让你找的那个人？确定过了没有？”老板娘轻问。
　　“是她没错。当时她看到太子的画和诗的时候，情绪很激动。而且，她的右耳，正是有红痣。”
　　“令公可有什么话，要我等带给主公？”
　　“告诉他，鹰凌定不负所托。”
　　“是！”

　　次晨一早，莲心他们便开始赶路了，又用了半天的时间，终于来到马原所说的那个地方。只是，当莲心他们下了马车，展露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看不见顶的大山，并没看见什么村庄，什么人。
　　大山的右侧，有一棵古老的大树，盆根错节，那树的根，比旁边普通的树干还粗。树根底下，有一个只能容进一个人的小洞。这棵树，这个洞，马原对莲心提过。如没意外，穿过这个洞，便是马原他母亲所在的村庄。
　　莲心让车夫到外面等着，拉着慕容欢，小心翼翼地往小洞里走。
　　里面一片漆黑，不过幸好，能看见洞的尽头，一团发白的亮光。
　　一片世外桃源在白光中缓缓而来，犹如仙境。
　　三三两两村民，带着草帽，躬身在一片片水稻田劳作，一群群雪白的鸭子“呱呱呱”在田里穿来穿去，几只黄牛在旁边悠闲地啃着鲜草，几只黑牛浸泡在泥涡里。不知名的野花，开满整个田埂。
　　“有外人入村啦！”几个小孩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往村里狂奔。他们的呼喊，惊起几只麻雀，牛们鸭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再戏耍或进餐，伸长了脖子观望着，正在忙活着的人，都停止手中的工作，往村里跑。
　　马原倒是提到过可能会出现这种情景，所以莲心并不担心，继续拉着慕容欢，往村里走去。
　　村口，人头攒动，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耙子、锄头、镰刀等。当看清了今日侵入村子的仅是两个小孩子，他们明显松了一口气，有几个，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你们是哪个村的孩子，跑到我们村干什么？”
　　“我们是来帮马原大哥送信的。不知马原大哥的母亲何在？”
　　“马原？”
　　“马大哥？”
　　“马大哥认识的人？”
　　莲心拿出一封马原写给村民们的信。
　　一个驼了背的男子走了出来，接过信，看了起来。
　　“是马原的字，没错。”
　　村里的人警惕和排斥逐渐消释。
　　“奶奶活动不便，她在屋里。我带你们过去。”一个红扑扑的小姑娘走到了莲心的跟前，奶声奶气地说，水灵灵的眼睛，不断地往慕容欢那边瞟。
　　莲心微微一笑，“谢谢小妹妹。”
　　众人自动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他们很快便来到了一栋小小的茅草屋前，茅草屋里传来了一阵阵咳嗽。
　　“奶奶，马原叔叔来信了。”小姑娘像一只彩蝶，飞快地跑了进去。
　　咳嗽，咳得越发强烈了。
　　马原跟莲心说，他的母亲只有五十岁，可是，卧在床榻之上的，却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苍白的发丝，在风中乱飘，脸上的皱纹，深深地刻在脸上，眼睛混浊而无神。放在卧榻上的下肢，却只有孤零零的一侧。怎么会这样？
　　“马原，马原来信啦？”苍老的声音，在发颤。
　　莲心走上前去，握住她微微抖动的手，“是，马大哥现在很好，因为太忙，他没法亲自回来看您，只能遣我过来跟你报个平安了。”
　　“姑娘是？”
　　“我只是一个信差。”莲心笑了笑。
　　“信差？这个臭小子！明知道我担心他！半月都没信，不知多着急……”她又再咳嗽上了。
　　莲心连忙给她顺了顺气，还给她倒了一杯水。
　　“马大哥最近确实是太忙，抽不出身来，实在是没办法了。他虽然没法回来，可是依然每三日给你写了一封信，来，给你。”莲心把马原原先写好的一沓书信拿了出来。
　　“姑娘，你能帮我把村里的念信的老季找来么？”
　　“奶奶，我给你念吧。”
　　“你识字？好好好。”
　　于是，在这个安静的村庄里，莲心一字一字地念完了马原的八封信，整整八封。没看出马原是个唠叨的主，整么能每隔三天就写一封信呢？每封信不厌其烦地写了近三天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睡得怎么样，所有的信都只不过是报个平安，要母亲好好保重身体而已。
　　可是，每一封信，老太太都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露出一个很纯净的笑，露出嘴里，没剩下多少的灰黄牙齿。
　　信送到了，莲心并不打算多待。
　　“奶奶，我们路途遥远，要立即返回去。你可有话需要我带给马大哥的？”
　　“姑娘，你识字，你能否帮我写封信？”
　　莲心只能又花了一些时间按老奶奶说的写了一大堆她这段时间吃了什么、睡得怎么样。莲心写着写着，便想起了在现代的时候，每次打电话回家，家人问的也只是“你吃得好吗，睡得好吗？”或许，只有最关心你的人，才会不停地跟你唠叨你的吃，你的睡。
　　“欢儿，跟奶奶说再见。”信，终于写完了，满满的三张纸。
　　慕容欢走到老太太面前，露出个最无邪的笑脸，摆了摆手手：“奶奶再见。”
　　老太太似乎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小男孩，认认真真地端看了一下慕容欢，可是不知怎的，她先是惊疑，后是面如死灰，手，紧紧地抓着榻上的竹席。
　　“小……小五？是你吗？”
　　莲心疑惑地看了一下表现异常的马老太太，又看了看不知何时变得面色苍白的慕容欢。
　　小五？谁是小五？
　　“奶奶，这是欢儿，我弟弟。你认识欢儿吗？”
　　“欢儿？”
　　“嗯，我在蒲州遇见的他，他没有名字，我给他取的名字，叫慕容欢。”
　　马老太太摇了摇头，“不，不可能。”
　　“奶奶？”
　　马老太太面色终于稍稍有了好转。
　　“姑娘莫怪，年纪大了，眼神就不好了，老会认错人。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小五呢？屈指算来，小五应该有二十岁了才对，早该是一个小伙子了。”
　　原来是认错人了。莲心看了看慕容欢，不知道他何时脸上又挂上了无邪的笑脸，正静静地看着莲心。
　　“姐，时候不早了，咱回去吧。”小小的手紧紧拽着莲心的衣角。
　　离开村庄的时候，送他们的，是刚才那个带路的小姑娘。这个才见一次面的人，却对我们依依不舍。
　　莲心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美丽的村庄，隐隐觉得，或许马原真正要保护的，不仅仅是他的母亲，还有这个世外桃源吧。
　　回去的路上，又在“天下第一栈”那里住了一宿，次日才返回了蒲州。一路上，莲心脑海里满满的都是马老太太的样子，包括她的断腿和最后看见慕容欢的神色。可是脑袋被马车颠得昏昏沉沉的，所有思考，便都成了一团浆糊。慕容欢也不像来时那么呱躁，只是安静地坐着，弓成一小团，像条虾米。
　　当马原读到老母亲的来信，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倒是一枚孝子。自己这个信差，倒也不负所托了。
　　一个月左右，马原恢复得差不多了。莲心重新搬回了谢府，重新过上了安静的日子。谢昊然有了官职，白天甚少在府里。
　　一天，莲心一个人出府采购一些物什材料。当她走进一条没什么人的胡同，一把闪亮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就搁在了莲心的脖子上。风吹起一缕发丝，发丝碰上匕首的刀锋，无声断落，散入泥里。
　　自出生以来，莲心，这是第一次，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她以前曾无数次想过假如自己遭遇抢劫，自己被人拿枪顶着或拿刀架着，会怎么样，一定会十分惊恐吧。可是，此刻，无数次幻想的场面没有在现代遇见，倒是来古代体验了一把。心，却出奇的镇定。因为她能清楚地看到，这个拿刀正架着她的人，她认识。
　　此人，正是马原。满眼血丝，像头狂怒的豹子。
　　“是不是你！？”声音，嘶哑难听。
　　“什么是我？”
　　“亏我还那么相信你！”眼睛里，满是失望和悲痛欲绝。
　　“什么意思？”她不懂。
　　“那个村子的地址，只有你一个外人知道！”
　　“马原，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点。”莲心的心里也急了，这话说得乱七八糟的，那个世外桃源，难道出了什么事了？
　　“你莫要装蒜了！我病好后回去一趟，发现村子全被毁了，村里的人……”他的眼睛，红的似乎要滴血，“那个地方，只有你一个外人知道，你去过后，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说，不是你，还能是谁？！”
　　“村里的人怎么了？”莲心慌忙抓了一下马原的衣袖，却被马原撇开了。因为莲心的微动，雪白的脖子上，一条血痕触目惊心。
　　“死了，全死了！”面前的人在咆哮。
　　莲心似乎瞬间被人抽空了，身子一软，就要坐在地上。
　　马原的匕首来不及收起，眼看着匕首就要深深刺入莲心的血肉里……
　　可是，就在这一刻，如同被放慢的镜头，马原被人连人带着匕首一块踹飞了，重重地摔到对面的墙壁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这条贱命都是她救回来的，你现在却要她的性命？”那苍冷的声音，如同来自地府。那毫无人类表情的脸，从来没有那么令人觉得窒气过。似乎只要一看，便要被夺去所有的勇气和力量。
　　“宇文杰，是不是你做的？”莲心睁着毫无焦距的眼睛，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紫袍男子。马原一直不愿意让宇文杰知道他母亲的事一定是有原因的。宇文杰那天派人跟踪了她也不是不可能。
　　宇文杰疑惑地看了看莲心，他似乎对发生了什么事并不知情，“马亭！”
　　一个黑衣人飞了出来，靠近宇文杰的耳朵，似乎在说了什么。
　　“马原，你老母亲和那个村子的那档子事，我可是早在你进入宇文府的时候就知道了。你当我宇文杰是谁，会接受一个不知道根底的人？不过我宇文杰敢做敢当，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也绝对不会承认。这件事情，与我宇文杰无关，与莲心也无关。”
　　马原擦了擦滴着血的嘴角，“你怎么知道与她无关？”
　　那个黑衣人走近马原，在他耳边耳语了一阵。
　　马原面色一白：“此话当真！？”
　　黑衣人点了点头。
　　马原艰难地扶墙站了起来，来到莲心面前，“咚”的跪下了。
　　“对不起，莲心姑娘，我被仇恨蒙了眼，我误会了你，还弄伤了你。我万死难赎其罪，只求莲心姑娘允我时间，待我报仇之时，再拿命来向姑娘赔罪。”
　　“我……没事。你走吧。”
　　马原磕了个头，在马亭的搀扶下走了。
　　谁，谁是凶手？马亭跟马原说了什么，马原便相信了此事与她无关？他宇文杰凭什么那么肯定这事与她无关？
　　“能站起来吗？”
　　宇文杰朝莲心伸出了手。
　　修长而白嫩的手交了出去。她的手，很凉。可是他的手，很暖……
　　“我看看，伤得重不重。”暖暖的手往她的脖子伤痕处伸了过来，眼中一阵痛惜。
　　莲心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我没事，我自己处理一下就行。谢谢你，这次，你又救了我。”她有很多事情想问，可是，他会答吗？
　　莲心慢慢转身，就那样离开了，什么都没问。依然没有一点精神，脚底，像踩在了棉花上。眼中浮现的，满是马老太太那苍老脸，那个送他们出村的小姑娘那双依恋的眼睛，和那个美好的世外桃源……
　　是谁，到底是谁，那么狠心，毁坏了这么美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