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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饭之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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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心从谢府出来前已经打听清楚自己被救的地点是在蒲州最大的湖——镜心湖。她要想办法回一趟临水村。她不能让慕容姥姥就那样留在那里。可是,莲心在湖边问了好多船家,他们都没有人听说过临水村。他们都说,镜心湖附近并没有别的人家。再加上莲心没钱,大部分船家都不怎么想搭理她。
莲心有点绝望地蹲在湖边,静静地看着湖面上的几只飞鸟。那时她在想:如果自己是飞鸟便好了,可以随时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姑娘,我带你去找,你上来吧。”一个年近古稀的爷爷,摇着船橹,停在莲心面前。灰白的头发被微风吹起,在日光下染上一层金色。扶在船橹上的双手,有点干枯,黯黑的脉管鼓出皮面。
“可是,我没钱。”
“上来吧。”那被风雕刻出来的皱纹,满是慈祥的光辉。
船橹摇曳,发出清脆的摩擦声。小小的船,在湖中缓缓前行。
害怕晕船的莲心,紧紧扶住船沿。
“爷爷,你知道静心湖的水源头在哪吗?”莲心猜想,自己能从临水村被冲到镜心湖来,那临水村的湖应该在镜心湖的上游。与其毫无方向地寻找,不如直奔其源头。
“在山的那边。”
船初始在广阔的湖面上穿行,随后经过狭窄的山涧,船越走越慢。四面都是陌生的山峦,强烈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最后小船来到一个根本无法通行的河洞前时,那时,天色已经悄悄暗下来了。莲心看着那低矮的洞穴,满心的失望。
难道,自己想错了么?还是,当时,自己就沿着这些山涧漂流了那么久?
“姑娘,这地方是过不去的。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莲心看了看原本青翠的山峰逐渐在暗暗的天色下转为墨绿,感受那丝丝寒冷携风而来。
“恩。”
当莲心重新回到蒲州,夜幕早已降临。好心的爷爷撑着船回自己的家里去了。湖边的人家,点起了纸糊的灯笼。昏黄的烛光,在湖面上闪闪发亮。
古代的人家,不像现代人,有那么丰富的夜间生活。整条街道,静静的,除了偶尔几家花花绿绿的店面,里面不时传出一些轻浮的笑声。
秋天,已经悄悄到来。风,有点凉,偶尔卷起路面上的几片枯叶。路边,偶尔跳出一个野猫,“喵喵”的叫声,在夜里显得尤为寂寥。
莲心已一整天没进食,空空的肚子,让她感觉更冷了,不禁拉了拉衣襟,束了把袖口。谢府,她是不会回去的。当时从谢府出来,就没打算过要回去。她要靠自己活下去。
可是,漫漫长夜,哪里才有自己的庇护之所?
本来好好的天,偏偏开始滴雨。古人“屋漏偏逢连夜雨”,而现如今,莲心连个漏屋都没有。试着躲进街边的屋檐下,没多久便被主人驱赶。
莲心只能在雨中继续奔跑着。又冷、又饿。莲心从没有过如此狼狈落魄的时候。路边横生的枝条,刮破了早已湿透的裙摆。本该洁净的绣花鞋,踩在脏水里,看不见原来的颜色。
终于,面前出现一间破败的木屋。那里应该没人吧,应该再也没人会驱赶她了吧?不知为什么,鼻子酸得厉害。但是,泪,并没有流。
木屋那满是破洞的门,静静地躺在在地上。莲心跑了进去,终于把那斜飞着的秋雨挡在外面。屋里漆黑一片,看不清屋里的摆设,只能听见一滴一滴的雨水滴漏声。
莲心摸索着,靠着墙边坐了下来。莲心感觉自己的热量在逐渐消失,全身如深陷冰窟。正在莲心簌簌发抖的时候,屋里却响起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好像是有人踩在干草堆上的声音……
“谁,谁在那里!?”
莲心声音开始发颤,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害怕。
“啪啪”屋子另一边传来石头撞击的声音,偶尔能看见一些火花。那一闪而灭的火光,却让莲心清楚地看见了一张黯黑的小脸,吓的她忘记了呼吸。
“你……你是谁?”
“啪啪啪”……
过了好久,终于,火苗燃烧了起来。
原来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那张黯黑的脸,看不清神情。蓬松的乱发,犹如霜打过的蒲草。破烂的灰黑色衣服,一条一条地挂着。一双在夜间显得尤为明亮眼睛,静静地看着莲心。
“这是你的地方吗?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人住。可是我没地可去,外面又下着雨,能让我在这待一晚上吗?明天一早我就走。”确认对方是人后,莲心明显松了一口气。
男孩并不作声,一瘸一拐地往一个草堆走去。
“你受伤了吗?”
“……”
屋子主人不愿说话,莲心便也不好说什么。两人就隔着火堆,相对着。
“咕噜咕噜……”胃,饿得生痛。莲心难受地抱成一团。
对面又传来脚踩在干草堆的声音。
然后,一个烤得有点发黑的小地瓜被递到莲心跟前。
莲心抬头,只看见正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本来静静的心湖,似投入了一枚意外的石子,扬起一圈圈涟漪。莲心知道,她估计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场景了。
泥土的味道、炭火的的焦气掩盖不了地瓜的香甜。
只是这个小小的地瓜,让莲心安然度过了这个又冷、又饿、又孤单的晚上。
第二天,当莲心从熟睡中醒来,破屋里早已不见昨晚那个小身影。明亮的阳光从屋顶穿过,投下一束束华丽的光柱。莲心这才看清屋里的样子,原来这是一个破庙,屋子正中,有一个掉光了漆、早已被虫蚀了的佛像,但是佛像那充满智慧的眼睛,仍然有神地盯着在他跟前的众生。
莲心走出了破庙,破庙的门前杂草丛生,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在荒草里。
莲心昨晚答应了人家,天亮了就会走的。莲心找来一根干枯的树枝,在破庙门口那依然潮湿的地面上写了几个字:“我走了,谢谢你。”但莲心害怕小男孩可能不识字,所以在留字的后面画了个女孩的笑脸。
莲心再次走到蒲州的街道上。她身上的衣裙,早已惨不忍睹。所以街上常常有人驻足偷笑。
她现在没法回到临水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找慕容星。现在,她最大的难题就是在蒲州如何生存下去。
终于,在一个装饰略显华丽的名叫“如意楼”的客栈前,看见一个招聘伙计的木牌。
“掌柜,你这里是不是要招伙计。”莲心满心欢喜地走了进去。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手里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
那男人眉毛抬了抬,瞥了一下眼前瘦小的人,“走走走,要玩到别处玩去。”
“不是,我什么都会做,我会打扫卫生,会洗碗,会端茶倒水,会炒菜做饭……”
“走走走……”那男人连眼都没抬。
“我不要工钱,我只需要一个住的地方和吃饱就行……”
那男人这会才抬眼,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真的不要工钱?”
“嗯!不要工钱!”
那男人眯着眼睛,琢磨了好一会。
“李贵!”终于,那男人扯了扯嗓门。
“哎,来啦!”一个肩搭着一条白色桌巾的瘦高男子翻帘而出。
“带她下去,以后洗碗这些杂活便交给她。”
瘦高男子把莲心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眼里露出些许不屑,“得嘞!”
从此,莲心把头发都束了起来,穿上了男孩子的衣服。才十岁的她,分辨不出雌雄。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便有了第一份工作。虽然没有工钱,吃的是稀粥素菜,住的是杂物房,但是毕竟,莲心能靠自己生存下来了。
莲心的勤快,让掌柜甚是满意,偶尔也会交代她一些堂前的活。掌柜越是对莲心满意,那个叫李贵的跑堂的越是给莲心使绊。在莲心面前,他老是鼻孔朝天,指指点点,真想不明白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如意楼有三层。第一层是普通的供人吃饭的地方;第二层是一些装点华丽的小隔间,专接待一些官员等略显重要的人;第三层就是供人留宿的地方。
掌柜从不允许莲心到第二层。借掌柜的话来说,“那些都是得罪不了的主”,所有的接待都需要掌柜亲自准备。
有一天,客栈里的气氛显得尤为严肃。给一层客人端饭菜的莲心,借机看了看二楼上掌柜弓着身子细细倾听的身影,知道楼上定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掌柜的没多久便踩着快步子,从二楼上下来了。
“莲心,李贵病了,在后院躺着,你赶紧到厨房帮忙。”掌柜的一边说,一边擦汗。蒲州的秋天,已经有点凉了,但是掌柜仍逼出一身汗。莲心禁不住多看了二楼几眼。
厨房里准备的,不是鸭舌就是鹅脖,全是如意楼上好的菜色。端菜的几个小伙进进出出,但是掌柜仍觉得速度不够快,人手不够多。
“莲心,你帮忙端菜上去。别乱说话,别出什么岔子!”掌柜的脸上急出了一层油。
这是莲心第一次踏足如意楼的贵宾层。一串串翠绿色的珠子和画着山水画的屏风,把一间间雅室隔了开来。
雅室的门口,站着两位身穿灰白家丁模样衣服的一般高、一般胖瘦的男子,他们目不斜视,一动不动地钉在门口。
莲心端着菜肴,尾随着掌柜,掀帘走了进去。雅间比想象中大,雅间中间雕刻着古朴花朵的大饭桌上早已堆满各种菜色。窗户旁边,有一张书桌,一个身穿紫衣的人背对着莲心他们,正在挥毫写着什么东西。紫衣人的身边,站着一高一矮两男孩。
“放下赶紧走!”矮男孩估计处于变声阶段,那鸭嗓子差点就让莲心笑出声来。
“是,是。”掌柜十分恭敬地弓了弓身子,点了点头,拉着莲心逐渐退了出来。
“少爷,菜齐了。”另一个男声传出。
就在莲心退出雅间的那刻,身穿紫色的人转过身来。瞬间,整个华丽的房间显得黯然失色。这是要把十六岁年华长到极致。
莲心来到楼下,继续跑前跑后帮忙擦桌子,收拾残羹冷炙。
楼上传来人下楼梯的声音。原来是刚才那一高一矮两小童,他们其中一个拿着书画样的东西。莲心忙着工作,只是看一眼便继续埋头擦那满是油渍的木桌。
“嘶!啪!”
“臭乞丐,走路没长眼啊!”
那一高一矮两小童似乎在如意楼门前被人撞上了。
“找死!把我家少爷的字画弄脏了!”
那个矮男童把一个人推倒在地。如意楼门口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的。
“这不是住在破庙的那个小乞丐吗?”
“听说是个婊子生的野种,连谁是父亲都不知道。”
“哎呦,真可怜,无父无母,现在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
“又出什么事啦!?”掌柜的有点诚惶诚恐地跑了出来,怕惊吓楼上的贵客。
莲心听着外面的议论声,觉得奇怪,也放下手中的活,跟着掌柜走到门口。
门前的地上,那矮男童正一脚一脚地踢着倒在地上的一瘦弱的孩子。那孩子脸朝下倒在地上,破烂的灰黑色衣服,一条一条地挂着。蓬松的发,犹如霜打过的蒲草。
莲心心一紧,一下跑过去把那矮男童推了个踉跄,“不许你打他!”
是的,莲心认识倒在地上的这个男孩。他正是那个寒雨夜给她一个烤地瓜的男孩啊。
莲心赶紧地把地上的男孩的脸扶起,依然黯黑的脸上,挂着两条沉重的泪痕。泪痕沾着地上的泥土,像两条痛苦的蚯蚓在脸上挣扎。莲心那时心痛得难以呼吸。
“你是什么人,敢管宇文家的事!”那个越看越可恶的矮小男童撑着腰,高高地站在正蹲着给男孩擦脸的莲心的面前。
莲心最不怕的就是那些狐假虎威的人,再说还是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屁孩。
“你在门口与他相撞,双方都有不对的地方,凭什么你要打他!”莲心站直身子,直对那个小屁孩。
“他把我家少爷的字画弄脏了!”高个子的男童扬了扬手中的白纸,白白的纸张上,沾了些灰黑的印记。呵呵,好,好极了,狐假虎威的小屁孩还有一对。
“什么破字画,弄脏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莲心一手扯过高个子男童手上的破纸。原来只是在只是写了几个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连个印章都没有。莲心直接便把字画给撕了。
掌柜的推了推莲心,面色苍白。同样面色苍白的,还有狐假虎威的那两家伙。
莲心拉着地上的小男孩,直往二层雅间走。莲心知道,能解决问题的,只有楼上的正主。
当连心掀帘进去时,那个人正靠着坐榻,品尝着杯里的酒。屋内,一阵阵淡淡的酒香。
那双冷然的眼睛,不悦的一瞥,瞬间让莲心有一种冰化的感觉。莲心并不是没见过俊美之人,王良、慕容星、嘉文外貌都相当出色,可是他,俊得让人有一种侵略感,还有一种,道不明、理不清的熟悉。
直直的粗黑的眉毛,让那双冷冷的眼更加冷漠。紧抿的双唇挂着浅浅的酒渍。
“放肆!这里是你能随便乱闯的地方吗?!”门口那两守护神一人一个钳住莲心和那男孩的双臂,就要往外拉。
“慢着!我有话要说!”莲心挣不脱练家子,只能狠心在他们的手背上一咬。
“我弟弟不小心把你的字画弄脏了,你的手下要打他。我还你一幅一模一样的,你放过他。”莲心在那两个练家子还没反应过来时急忙说。
那一高一矮的两小童咚咚咚跑了上来:“嘿,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知死活!拉出去!”
练家子又开始拉人。
“慢着!”那人不急不慢的说。
两守门神听话地手一放,头一低:“是”,便重新退到门口。
掌柜噌噌噌跑到雅间门口,却不敢进。
“一模一样的?好大的口气!”那人继续悠闲地呷了一口酒。
莲心却是什么都没说。来到原来那人挥毫的书桌前,拿了桌面上一张宣纸,蘸了蘸墨,毫不犹豫便下了笔。
三分钟不到,莲心把笔一搁,重新站回原来的地方。
那矮个男童“哼”了一声,走到书桌前。毫不在意地一瞧,顿时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男童连忙把字画拿到那人面前,那人轻轻一瞥,正在转动的酒杯立马停住。
很好。莲心从对方的神色上猜到自己应该过关了。
莲心自小就有极好短时记忆和临摹能力。这个人走笔恣意,却难不倒从小就把临摹各种书法当做娱乐的莲心。
“这样便行了吧。”莲心拉着男孩的手,走出了雅间。掌心,已被汗水浸透。
守在雅间门口的掌柜,惨无人色,瞪着慕容莲心:“赶紧下去,待会再跟你算账!”
“他是我弟弟,以后,他跟我住在一起。”莲心拉着男孩,直往自己的杂物房走。无论如何,从今天起,她就是他姐姐。两人相依为命,一起喝稀粥,一起住杂物房。
被紧紧牵着小手的小人,眼泪“吧啦吧啦”往下掉。
“少爷,就这样让他走了?”矮个子男童小心翼翼地说。
紫衣男子仍然悠闲的品着酒,似乎越品越有味道。“把掌柜叫进来。”
“是,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