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莲心》珏伊人（改）

10、蒲州谢府

　　平静的湖面上，一艘装点豪华的大船在缓缓移动。船身周围都挂满了灯笼，把整个湖面照得如同白昼。淡黄色的船帘被夜风轻轻扬起，阵阵乐声和欢声笑语飘散开来，让一切变得温馨而美好。几个撑篙的淳朴男子似乎也陶醉在这种美好里。
　　“谢谢李工让我得了这么一个好差事！活了这么久，从没遇到过像谢老爷这么好的东家。现在无论走到哪，都能昂首挺胸做人了。一说来自蒲州谢府，一般的人都会给几分面子。”一粗犷大汉说道。
　　“谢到不必，你好好干活，别丢我的脸面就行了。”其中一个年纪偏大的人说。
　　“一定，一定。我一定把老爷家的事当做我自个的事，尽心尽力。”
　　“老爷真是好人，对我们下人和气不说，每个月的工钱也给得厚道，每年冬天还建施粥棚，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另一个稍稚嫩的声音响起。
　　“老爷好人有好报，这下不刚升官嘛，现在已官拜御史大夫。”
　　“老爷今天似乎特别高兴呢！”
　　“谁说不是呢，现在可是双喜临门，听说明天少爷就要学成归来了。”
　　“少爷离家的时候还只是十岁呢，转眼间五年就过去了。”
　　“听说少爷的师傅是个高人，能文能武，本不轻易收徒弟，但是他不知因何欠了咱家老爷一个人情，所以才收少爷为徒。少爷离家五年了，定会大变样了吧！”
　　“嗯嗯！”
　　“李工，你看看那是什么？”其中一人朝年纪偏大的那人说。
　　远处的湖面上夜色较浓，湖面上一黑色的东西沉沉浮浮。
　　本隐身在船里各个角落的护卫突然冒出来，手持长剑，紧紧盯着湖水中那潜在的威胁。
　　名叫李工的人眯起了眼睛，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动静。
　　“似乎是人！”不只是谁叫道。
　　“来者何人！”其中一个护卫大声喝道。
　　“救……救…救我！”那人似乎在水里泡了很长的时间，在船灯的照耀下，惨白得吓人。
　　船上的人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时，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吵闹，船仓里走出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年纪约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身材伟岸，一身深色衣服，下巴留着稀疏的胡须，面部棱角犹如刀刻，眉眼间透着精明，一看就知道是个在官场上沉浮多年的人。
　　“玄亦，何事喧哗？”
　　众护卫及下人均跪在地上。
　　“谢大人，水中有一人，呼救命。”领头护卫玄亦恭敬地回答。
　　“水里有人？”中年男子身边飞速跑出一个身穿紫裙的纤小的人儿，靠在船栏上，眯眼细看。
　　“裳儿，莫要胡闹！”中年男子身边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微嗔。
　　“爹，娘，你们快来看，好像是个小女孩。”
　　众人向前，均往水里看去。只是那头颅忽沉忽浮，又是在夜色中，看得并不真切。
　　“救…救命！”水里的人似乎已经力竭，双手噗通了几下，动作越来越慢，小小的头颅慢慢没入水里。
　　“爹！再不救人就没命了！玄亦哥哥！”紫群女孩拉着中年男子的衣袖，脸朝向那个领头的护卫，焦急地说。
　　中年男子往身边的护卫点了点头。
　　“遵命！”
　　那个领头的护卫“噗”的跳进湖里，不刻便看见两个人头冒出了水面。另外有护卫拿来了粗绳子，水里的人攀援着绳子，轻轻一跃，返回船面。护卫怀里的人早已力竭昏睡过去，湿透的长发变成一团，露出来的右耳有一赤痣，鲜红欲血。
　　“徐大夫，赶紧给她瞧瞧。”穿着华贵的妇人对身旁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说。
　　“是！夫人！”……

　　“前面好像死人了！”纷杂的声音响起。
　　莲心身穿一袭白衣，似乎又看见了以前下班都经过的马路，看见那盏自己从没仔细瞧过的指示灯，前面好像聚集着很多人，一辆救护车响着熟悉的呼号。
　　轻轻越过前面的人群，莲心看见几个穿着熟悉的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围着什么人，紧急的进行着处理。
　　很多血，那血迹都沾上了其中一个医生的白色鞋底，那么艳。
　　“呼吸心跳停止时间太长了，救不过来了。”一个医生叹了口气，站起来离开了。
　　慕容莲心这才看见前面的人，心里蓦然一痛。
　　这是面色死灰自己！只是她僵硬的脸上那浅浅微笑让人觉得怪异万分。
　　她在这么一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就这么孤寂地死去了。
　　然后场景转换，看见母亲看着自己尸体在流泪。
　　忽然，莲心又看见慕容星被人带走时的场景，看见大火燃烧的临水村，看见趴在湖边全身是血的慕容姥姥……
　　晶莹的泪珠悄悄滑落。
　　“然哥哥，快看，她这是在流泪么？她疼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喂，喂，你醒了么？”清凉的柔软轻轻摇晃着躺在床上那瘦小的女孩。
　　那女孩被救起来已经两天了，有心跳，能呼吸，喂进去的药水能咽下去，就是从未醒过。
　　“裳儿，徐大夫说她没事，那她就不会有事。可能她是太累，休息够了，她自然会醒来。”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
　　窸窸窣窣，房间里的人逐渐退去，静寂的房间那么冷清，那么冷清。
　　当慕容莲心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夜色一片。房间里，几盏蜡烛在静静燃烧着。飘忽的火苗，或明或暗，似脆弱的生命，强风一吹就会夭折。
　　莲心突然想起姥姥全身是血的样子，噌地坐了起来了。顾不上穿鞋，顾不上自己似乎对周围还是一无所知，就往像门口的方向跑。
　　这时，房间一角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清丽的声音传来。
　　“姑娘，你醒了么？”
　　这让慕容莲心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个年若七八岁的守夜小丫头，头上顶着两个圆圆的发髻。
　　“这是哪？”
　　“这是蒲州谢府。是我家老爷夫人救了你。”
　　“我要出去。”
　　“姑娘，外面已是深夜。你要出去干什么？是饿了吗？我给你备吃的。”
　　“我要出去！”慕容莲心着急拉了拉一扇门，但没拉开。
　　“姑娘，别急，门在这里。”那个丫头帮忙把门拉开了，夜风冷冷地灌了进来。
　　莲心看见门开了，光着脚急急走了出去。
　　“姑娘，你没穿鞋！姑娘……”
　　慕容莲心一直认为，这次从头来过的人生，重遇姥姥，是自己赎罪的机会。她不管慕容姥姥是不是真的是她姥姥，她不管她这重来的一生是不是真的，慕容姥姥不能死！她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要不是自己救了嘉文，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是自己害死了姥姥！
　　莲心感觉不到路上那尖锐的石子已经刺穿了自己的足底，感受不到地面传过来的阵阵冷气。见到路就走，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可是，无论怎样，周围全是层层楼阁，走不出去，哪也走不出去。临水村呢？姥姥呢？星哥哥呢？欧阳凌他们呢？都怪自己！都怪自己！
　　慕容莲心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楼宇之间，周围一片黑暗，看不到出口，那么绝望，胸口隐隐发痛，眼泪拼命地往下掉。夜风撂起苍白的睡衣衣角，飞散的头发，让那个瘦小的人儿显得更加苍凉。
　　西头一角的飞檐旁边，一抹白色在苍冷的月色下一动不动，与天色同样漆黑的眼睛，就那样盯着底下那个苍凉的身影。
　　“姑娘，你要去哪？现在天凉，快把衣服披上。”刚才那丫头只穿了件单衣便追了过来。
　　可是前面的人仍然在流泪，恍若未闻。
　　“你刚刚醒来，千万别生病了。如果你生病了，你就没法找到你要找的了。”
　　慕容莲心讨厌软弱的自己，讨厌流泪。在现代，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在人前流泪。可是来到这里，似乎眼泪就止不住了。温情原来真的可以让人变得软弱。这两年时间，生活在慕容姥姥和慕容星的爱护里，自己便误认为可以依赖了、可以偶尔脆弱了。
　　现在，她又是一个人了。
　　她没忘记姥姥最后跟她说的话，要照顾好慕容星。她一定要找到慕容星。
　　莲心默默在心底发誓：慕容姥姥，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他！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似乎被封存在某个角落，似乎要被主人遗忘。

　　莲心回到房间，便向那个守夜的丫头打听事情。那个丫头叫林香，自记事起她便在谢府了。谢府在整个蒲州举足轻重，谢老爷名讳是谢沐风，夫人是谢沐风远房表亲，叫官婉荷，官婉荷比谢沐风小十五岁。可惜，林香从没有离开过蒲州，从没听说过临水村。
　　第二天天一放亮，莲心便在林香的指引下拜谢了谢府老爷和夫人。
　　谢沐风和官婉荷稳稳地坐在主位上。谢沐风拥有一张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脸，特别是他那锐利的眼神，一般的人可能不敢直视。官婉荷眼角虽然爬上了浅浅的鱼尾纹，但是风韵不减，莲心直觉她应该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他们下侧，各坐了年轻的一男一女。男的年龄应该跟慕容星差不多，用纸扇支着头，脸朝里，看不清表情。女看起来比慕容莲心大，看见莲心进来便满眼的兴奋，有点坐不住。
　　莲心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待在临水村，未曾学古代礼法。所以莲心所谓的拜谢便只是站在谢沐风和官婉荷面前，直视两人，诚挚地说一句：“谢谢你们救了我。”
　　而那时，林香却在旁边一直跪着，不时地拉着慕容莲心的衣摆，着急地转眼努嘴，示意她行大礼。
　　莲心自出生，除了小时候给从未见过面的祖宗神牌行过跪礼，再未向他人跪过。在这个世界，她也并不打算向人下跪。
　　谢沐风眼中虽涌上疑惑的神光，但毕竟见过世面，并没表露出来，或许是对莲心的身份没有把握，所以不便妄动。原先用纸扇支脑的男子抬了抬头，侧脸看了看笔直地站在厅前的人。可是莲心依然看着主位上的两人，目不斜视。
　　官婉荷转头看了看没什么表示的谢沐风，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脸上笑脸一现，打了个圆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莫要客气。现在身体可好，是否需要再让大夫瞧瞧？”
　　“夫人，谢谢您的好意。我身体很好。”
　　“姑娘，你家在哪？你为什么掉进水里了呢？”官婉荷依然一脸关怀之色。
　　莲心感激眼前的人，可是，她的身世，怎么向人言明。无论是说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还是说来自临水村，都于她无益。
　　“对不起，我不想向你们撒谎。可是，这两个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你。我很抱歉。”莲心歉意地低了低头。
　　官婉荷再次看了看一直未出一声的谢沐风。谢沐风只是眯了眯眼，或许纵然是混迹官场多年、见人无数的他，此刻，也瞧不出眼前这个丫头的底细吧。
　　“人人都有难言之隐，无妨，无妨。”官婉荷继续出来打圆场。
　　“谢老爷、夫人。我还有事情要办，待会我就离开谢府。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相助。”莲心继续说着。她是认真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点道理，她懂。只是，她忽略了自己现在只有十岁而已，说这样的话，确实显得过于老诚。
　　所以厅堂上便传出些微笑声。官婉荷轻轻用手帕遮了遮微微扬起的嘴角。
　　“你要走吗？”一声清越的女声着急地传来。
　　“裳儿！”官婉荷轻轻叫了叫。或许，谢夫人认为陌生人走了也好，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毕竟是要冒风险的。
　　莲心这才细细打量坐在官婉荷身边的女孩。相比王灵儿，这女孩，五官平凡无奇，只是那漆黑的大眼睛，满是光亮，似乎所有东西都充满好奇。
　　“姑娘，你且去办事即可。莫须太过介怀。只是记得谢府的路，若姑娘以后有什么难处，谢府一直在这里。”官婉荷仍然一脸和蔼。
　　尽管这是一句客气话，但是仍让人心里感动。
　　“是。谢谢。”
　　当慕容莲心在谢府门人的指引下走出谢府，看着门前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莲心第一次有点胆怯。自己身无分文，连自己身上穿的衣裙，都是谢府的。从没踏出过临水村的她，对如何生存于这个世界丝毫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