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赤子》十羽dream

13、第十三章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为了明日一早能够将京武纺织厂的事情公布于众，民立报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忙着报纸的排版。

　　江箴兰和李明亮正在校对的时候，民立报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外面的冷风便吹了进来，吹进来的冷风扬起办公桌上的纸张，随风飘扬的纸张在空中划出无力的弧度，宿命一般的落在地上，任人践踏。

　　江箴兰眯起眼睛便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人江箴兰还认识，就是上次见过的共进委员会的委员，号称男装丽人的日本女人星野琉璃。

　　民立报的会议室里，江箴兰冷冷的问道：“星野小姐大晚上的匆忙赶来，这么看京武纺织厂是共进委员会的产业？”

　　星野琉璃微微抬眸：“的确如此。”

　　江箴兰声音发冷地问道：“星野小姐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星野琉璃将脱下的帽子放到连杯茶水都没有的会议桌上：“好，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是来和萧主编商量，民立报明天的头条是否可以撤换关于京武纺织厂出现的罢工事件？”

　　萧学范哼了一声：“荒唐！民立报的头条该是什么，还由不得你一个日本人说了算！”

　　星野琉璃并没有被惹怒，而是嘲讽笑了笑：“我刚刚用商量这个词，有点不准确。各位，你们不会天真地以为民立报是第一个发现京武纺织厂罢工这件事情的报社吧？”

　　江箴兰和萧学范对视了一下，下午的时候就顾着一腔气愤了没有深想，这件事情闹的这样大而且已经几天了，但是在上海滩报社里关于这件事情却毫无痕迹，看样这件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星野琉璃继续说道：“我们共进委员会能够让上海滩那么多报社对这件事情集体失声，你们觉得民立报会是意外吗？”

　　李明亮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星野琉璃含着丝丝危险笑道：“我提醒一下你们，日本在上海的产业代表的都不是个人，代表的是整个日本，日本军、政、商、民是极为紧密相连的一环，希望各位冷静地认真权衡，各位是不是有能力挑战日本一个国家的权益！

　　若明日民立报刊登的内容让共进满意，我们也将向贵报提供可观的车马费，绝不食言。

　　还有，你们中国人讲究先礼后兵，趁我现在和你们玩礼的时候，接住这个脸面！等我玩兵的时候，可就要想想你们自己，能不能接住了！”

　　萧学范站了起来冷冷说道：“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是想让那个11岁的孩子，想让那些中国工人白死吗？

　　我以民立报报社主编的身份告诉你，你这是做梦！”

　　萧学范指着门口：“好走不送！”

　　星野琉璃淡笑的也站了起来：“送客，也要讲究实力的！”话落就走到窗边招了招手，很快一群人闯入民立报，并迅速用木板把窗户和门订上，瞬间，民立报内黑暗粼粼。

　　萧学范把江箴兰拢在身后，难掩气愤的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上源高石把玩着木棍，哼笑了一下，用木棍指着江箴兰：“过来！”

　　江箴兰不可控地哆嗦了一下，紧紧抓住了萧学范背后的衣服。

　　萧学范哼了哼：“笑话，你凭什么？你们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上源高石竟笑了起来，一个手势随意地就做了出来，手下便疯狂的用木棍开始砸民立报，民立报的人只要做出阻止的动作，便会遭到痛打。

　　一片惨烈中，星野琉璃却淡淡地在旁边精心的抚着帽子上的装饰花，淡笑阵阵。

　　上源高石走到萧学范身前，用木棍狠狠地敲了一下旁边的桌子，在这巨大的轰响中，冷傲至极的声音响起：“看见了吗？这才是上海滩的王法！”

　　上源高石揪起江箴兰的衣领就甩到了地上，被人制住的萧学范眼睛充血的喊道：“你要做什么，你冲我来！”

　　此时，星野琉璃已经蹲在了江箴兰的旁边，听言便转过头：“冲你！不，不，萧大主编在上海滩这么有影响，轻易我哪里会动你”

　　话音一转，拿出一把刀来，在江箴兰的身上轻轻的划来划去：“不过无视我们的警告，代价还是要付一付的！”

　　江箴兰害怕到颤抖，在刀尖的威胁下，如羔羊般一动不敢动。

　　剧烈挣扎的萧学范被来人踹了一脚瞬间跪在了地上，身体一向不好的萧学范哪里受得住，江箴兰能够清晰的看到萧爸爸额头瞬间流下的冷汗。

　　萧学范看到江箴兰身上的尖刀，态度明显服软起来：“有什么，我们再商量！”

　　江箴兰看着跪下的萧爸爸屈服的样子，眼泪瞬间就流下来。

　　萧爸爸一向尊严至上，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怎么可能让萧爸爸下跪去求别人！

　　星野琉璃看到江箴兰的眼泪，残酷地笑了出来，星野琉璃的手下将一沓文件给了萧学范，星野琉璃依旧笑意淡淡：“这个，就是民立报明天的头条！”

　　萧学范翻了起来，内容无非就是说京武纺织厂是多么的具有社会服务精神，生产的产品有多么的优良，解决了中国工人多少的生计困难，看的萧学范的手都在狠狠地颤抖。

　　萧学范抖着手里的文件，面色怒气沉沉：“我要是报道这个头条，我不光对不起我记者的身份，我连个人都算不上了！”

　　江箴兰明白，萧学范明白，民立报所有的人都明白，报道歪曲的新闻，让事件的真相就此石沉大海，让沉冤不得雪，对于萧学范这样一个以新闻为信仰的人而言，是什么？那将是彻骨的侮辱！是对萧学范人生信念的全盘否定！

　　李明亮不可置信：“你们疯了吧，京武做的这些泯灭人性的事情，岂是一个头条就能够掩盖的了的！”

　　上源高石仰头笑了起来，随即脸色一变，对着李明亮的太阳穴狠狠敲了一棍，李明亮的头立即血流如注。

　　“你们这些人真是欠教训，今天我就好心的教你们一个道理，在棍棒之下，才能够有所谓的事实和真相！”

　　萧学范剧烈的喘息，眼睛死死的盯着共进的人。

　　星野琉璃将刀尖对准了江箴兰的肩膀，冷冷的目光盯着萧学范：“发，还是不发？”

　　江箴兰看到萧学范那极具为难又痛苦的表情，江箴兰声音极低地说道：“不发！”

　　在萧学范不要的喊声中，刀尖瞬间狠狠地刺入江箴兰的肩膀。

　　星野琉璃瞬间又将刀尖快速地抽出，江箴兰疼的哼了出来，鲜艳的血迸流了出来。

　　星野琉璃用手指沾了沾江箴兰的鲜血，手指轻捻中，笑了残酷而又疯狂。

　　“我再问一次，发还是不发？”

　　萧学范的喊声带着明显哽咽的哭腔，屡翻挣扎的身体又被狠狠制住，可萧学范没有顾忌肩膀的疼痛，而是嘶哑的喊道：“我发！我发！你放了箴兰！”

　　江箴兰眼泪横流，因为明白，如果这把刀指着的人是萧爸爸自己，他绝不会屈服，更不会放弃准则和信仰，江箴兰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萧爸爸信仰的绊脚石。

　　江箴兰紧紧的注视着萧学范，眼睛内还充盈着软弱与恐惧的泪珠，声音却坚定的大了起来：“……不发！”

　　星野琉璃笑声也大了起来，锐利的闪着寒光的刀尖狠厉的刺入江箴兰另一侧的肩膀。

　　江箴兰疼的浑身颤抖，肩膀两侧刀伤所带来的痛感，仿若瞬间直达神经的每一丝每一缕。

　　萧学范狂乱了起来：“你住手，我发，我发还不行吗！”

　　江箴兰努力地将眼睛的焦点聚集在萧学范的身上，声音已然微弱，但是不改坚定：“不、发！”

　　萧学范含泪看着一直被当做自己女儿一般宠爱的江箴兰，明明软弱恐惧，却依旧不妥协，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成就自己的追寻和信仰。

　　可是，这份追寻和信仰，不可以，不能够，绝对不能以江箴兰美好的，年轻的生命为代价。

　　“你听我说，我是主编，我说的算，我说发，民立报就一定会发！”

　　星野琉璃冷笑了一声，执拗倔强的江箴兰激发了她全部的征服欲。

　　星野琉璃继续滑动那沾满江箴兰鲜血的尖刀，直至刀尖指向江箴兰跳跃的心脏：“发，还是不发？”

　　江箴兰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一股股热流在体内急速奔腾：“……不、发！”

　　星野琉璃冷酷地一笑，锐利的刀锋直直的冲向江箴兰跳跃的心脏。

　　江箴兰仰在地上，紧紧的攥起衣襟，颤抖地等待那宿命般的一刀。

　　当刀尖刚刚要刺入的一刻，民立报的门被狠狠地撞开，一大帮荷枪实弹的人闯了进来。

　　来人动作极其利落地控制了共进。

　　而冲在最前面的，竟是铁青着脸的陈中韬。

　　陈中韬一眼就看到了抵在江箴兰心窝上的尖刀，狠厉刺骨的目光直射星野琉璃。

　　瞬间，那恨意与后怕，无需言述，便已蔓延。

　　今日凌晨的陈公馆

　　睡梦中的陈中韬被略微急促的敲门声吵醒，郑志坤的轻轻地在门口响起：“陈爷”

　　陈中韬坐了起来，走到床边的桌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用晨起特有的沙哑声音说道：“进来吧，这么一大早的，什么事情？”

　　郑志坤：“陈爷，我们恒帮的一个弟子赵培新来过，他说：共进委员会要报复报道京武事件的记者，赵培新很担心一旦这个记者出事，以后就更不会有报社跟进这件事了，所以才来求陈爷的。”

　　陈中韬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知道郑志坤能够亲自向自己说这件事，那么这个记者和恒帮肯定是有关系的，陈中韬强压下泛起的困意问道：“……哪个记者？”

　　郑志坤向陈中韬走近了几步：“江箴兰”

　　陈中韬猛地将茶杯放在桌上，脆弱的瓷杯经不住陈中韬没有控制的力度，发出很大的清脆的声音，在这拂晓，分外刺耳。

　　身为京武纺织厂工会成员的赵培新明白，要想让这次事件能够成功，争取广泛的支持是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但是面对日本方面的威胁，所有的报社采取了静默的态度，如果发声的民立报真的被报复，那么，这次事件很有可能会就此淹没，被枪杀的工人也将白白牺牲。

　　所以赵培新就想利用自己已加入恒帮的身份尽可能地化解属于民立报的，也属于这次罢工的危机，但是也明白，自己在恒帮只是个低级的弟子，连陈中韬的面都没见过，而且陈中韬从未介入过上海滩类似的事件。

　　赵培新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希望找到了郑志坤，但是没想到郑志坤听完之后，却颇含深意地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肯定的说道：“放心，这件事，陈爷一定出马。”

　　赵培新望着迈着大步且焦急地走出陈公馆的陈中韬，方才相信郑志坤所说的一定，并没有夸张。

　　陈中韬看着遍地狼藉的民立报，被压制的跪在地上的萧学范，衣襟满是鲜血的江箴兰。

　　若自己晚了一秒，是不是此时还指着江箴兰心脏的尖刀就刺了进去。

　　磅礴的怒气，汹涌而至，这份怒气，甚至带着地狱幽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