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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正文 全篇 完结 ...

  •   苏州是个好地方。若论江南,必至苏州。

      沈炼的原籍便在苏州,祖辈也曾在这一代显赫一时,只是到父辈式微了,所以他很有江南情节。

      两人打马街前过,秋阳高照,三秋桂子入姑苏,正是风流年不少。

      沈炼很是沉醉这一番风景,他闭眼微笑,对身边的靳一川吟诵了一首唐诗。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

      靳一川咽下嘴里的桂花糕,茫然的看向他,“可是二哥现在没有菱藕卖啊!”

      沈炼把一包松子仁塞进他手里,“吃你的东西!”

      靳一川藏起自己的手,怕是被什么似的,“我不吃这个,我要吃桑葚!”

      沈炼无奈下马去路边买桑葚,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三弟,他现在珍惜得很。

      靳一川坐在马上,等沈炼背过去时,才敢松开自己的手伸到阳光下,肤色正常,有些粗糙,是长年习武造成的,只是指甲尖发黑。他不甘心的用力擦了擦——指甲乌黑亮丽!

      人活着,就得看开点。他又想起卢大娘的话。

      吸吸鼻子,靳一川收回自己的手,展开笑容去寻他二哥。

      他二哥也算有份家底的人,在苏州城北买了一处带小院的屋子,因为缺乏打理,在秋天都能草木扶苏,可真是叫靳一川开了眼界。

      靳一川住的第一天把屋子里外打扫了一遍,第二天把整条街的邻居拜访了遍,第三天他刚想去看张嫣和周妙彤,两位姑娘直接上门来了。

      张姑娘一年半前在京城受到几次,差点疯了,后来在苏州开始新生活,整个人又缓了过来。半年前凭着自己的医术在两条街外开了个医馆,人生目标都确立好了——悬壶济世,报仇雪恨!

      周姑娘是跟着张姑娘一起搬出来的,她没办法忘记严公子,平时除了在医馆帮忙就是去苏州郊外的尼姑庵拜佛来抒发心中的苦闷。

      张姑娘已经没有任何风花雪月的想法了,纯粹过来八卦关心一番。周姑娘是来见鬼的,她信佛,认为靳一川是死不瞑目执念太深,所以魂离地府游荡凡间,但是人鬼殊途,鬼怎么能贪恋人间呢?恰巧她最近学了些经文,毕竟相识一场,超度超度他往西天极乐世界去也算略表心意了。

      四个人围着桌子,喝茶的喝茶,吃零嘴的吃零嘴,念经的念经,诊脉的诊脉,其乐融融。

      张嫣把手从靳一川手腕上移开,“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你说的那个周神医住哪儿,医术这么高超,我得去请教一番。”

      “人家世外高人,地方说不清楚,下回我告诉你。”靳一川收回手,起身去屋外给大家洗苹果。

      沈炼喊了一声,“一川把手也洗洗!”

      靳一川在屋外应了一声,却被哗啦啦的水流声掩住了。

      张嫣垂眼,轻声道,“靳爷身上有毒。”

      沈炼的瞳孔骤然收紧,干涩的问道,“可还有救没有?”

      张嫣摇摇头,“我救不了,兴许那位周神医可以救,可也兴许这毒就是周神医下的。”

      两人一阵沉默。

      周姑娘适时开口了,“要不我回去学学其他经文再超度超度他?”

      ......

      是夜。靳一川和沈炼吃完晚饭,遛完弯,正是睡下了。

      靳一川没有睡意,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隔壁屋的动静。三更时分,果然听到房顶上掠过的声音。

      他即刻翻身坐起,冲到沈炼房中,正看见黑暗里一个人影挥刀斩向床上的男人。

      “丁修!你做什么?”

      情急之下,靳一川纵身扑到床前,竟空手接住了刀刃。

      “我这是在救你的命!”丁修的刀没有挪开。

      “你杀了二哥才是要我的命!”靳一川一字一句的说,他死死的握住刀刃,不肯退让半分。

      “他不死,就是你死!”丁修的刀很利,往下压一分,靳一川的伤深一分,现在他一点都不在乎靳一川恨不恨他。“沈炼就是周神医要你杀的人,我都查清楚了,沈家祖辈在京城当过官,当年引发周家惨案的人就是他爷爷。你若是不杀沈炼,你身上的毒怎么让周神医给你解?”

      “我欠你一条命,现在我要还你!”

      “命不命的,我不在乎!”靳一川道,“二哥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谁也不能杀他。”

      丁修要被他气死,一把拉过他的手,将乌黑的指甲暴露在月光下,“不在乎?你看看你自己的手,你以为还有第二个周神医能救你?”

      世上哪来那么多周神医,靳一川觉得丁修问得笨,决定不不回答。他看着仍在床上沉睡的沈炼,恨恨道,“你给我二哥下了药?”

      “不止给你二哥,我给你们都下了药,没想到竟没把你药倒,否则哪里让他活到现在?”

      “解药呢?”

      丁修别过脸,“我还不至于下毒,只是普通的蒙汗药。”

      靳一川松了口气,不是毒药就好,还有活路,自己走走苦情路线,说不定师兄就放过二哥了,于是他直直跪下去。
      “师兄,当我求你一次,放过我二哥。”

      “你!”丁修望着倔强的靳一川,竟无言以对。

      “当初我用我的命换了你的命,现在我还是想用我这条命换我二哥一条活络,反正我命不值钱,这肺痨病好不了,迟早要死的。可二哥不一样,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的事要做,他要成亲,要生子,要儿孙满堂,要长命百岁!”靳一川鲜血淋漓的跪在那里,眼神毫无焦距,嘴一直开开阖阖,恨不能将所有祝福的话语说一遍,可是时间有限,只好在最后补充一句:“我不想他死。”

      丁修手中的刀无力的垂下,他感觉自己输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输了什么,心口又酸又胀又痛,他仰面憋回了眼睛里的东西。

      “我可以不杀他,但是你要和我一起走。”

      去找周神医,也许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丁修到现在还是在想怎么救这唯一的师弟的命。

      知道已经不能再和师兄讨价还价了,靳一川艰难的点点头,他默默站起来,用染了血的双手替沈炼盖上掀开的棉被。就要走了,本来唾手可得的平淡生活转眼就没了,想想还是觉得很遗憾很可惜,所以他要做点什么才好。

      秋天的夜,有些冷,月光把他离去的影子笼罩在一层黑暗里。

      沈炼安静的躺在床上,本以为沉睡的人却在夜色中蓦然睁开双眼。

      丁修带着靳一川像解押犯人一样回到了苔青镇。

      靳一川一路还是很安分的,该吃饭吃饭,该赶路二话不说就上马,安分得异常,让丁修浑身不自在。丁修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抓错人了。

      两人最后驻马山头,再行一里路便到苔青镇。

      丁修是个江湖人,按捺不住问他:“那天晚上,你说沈炼是你最后一个亲人。师哥想听你说句真心话,他到底是你的亲人,还是——”

      他顿了一顿,下定决心似的,“还是你爱人?”

      靳一川认真的看他,“我和二哥是亲人是爱人很重要吗?”

      “你告诉我答案,我就走。”

      靳一川不明所以,琢磨不透师哥又发哪门子疯,选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二哥是我亲人,也是我爱人。”

      有个词不就是叫做至爱亲朋么。

      “好!我明白了。”丁修深吸一口气,彻底死了心,眼睛有什么东西又要冲出来,所以他直接策马而去。“靳一川,你这条命,我今生且先欠着,算是个牵挂。此后你的生死与我无关。”

      丁修自觉输得干净,于是走得也干干净净。

      留下一人一马遥望他逍遥远去的背影,靳一川迎着北风差点哭出来。师兄你搞什么,把我押过来又不负责了吗?好歹留些银子给我啊!

      靳一川在镇上漫无目的的转了几圈,最后还是郁闷的去找周神医,从南方回来却连个土仪也没带,两手空空还又要来白吃白喝,他都没脸见周神医了。

      正当他百般纠结要不要去见周神医时,有个一直如影随形的人拍了他肩膀。

      “一川。”

      “二哥?”靳一川一回头,目瞪口呆的立在原地,“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是不是该我问你?”沈炼抱着刀,长身玉立,故作轻松道,“我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摆明是不想见我,我只好自己过来找你。”

      千言万语哽在靳一川喉间,沈炼却有许多话想说。“你身上的毒,张姑娘诊出来了,未曾告诉你便是怕你做傻事,本来我们还在担忧如何为你解毒,没想到你直接落跑了。”

      靳一川反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不是我自己跑的,是师兄拐跑我的。”

      沈炼笑笑,“不管你是怎么跑的,总之先把你的命救回来。”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说完,毫不拖沓的要推门。

      靳一川连忙拦住他,“二哥,你全知道了?”

      沈炼点头,“跟了你们一个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确实全知道了。一川,两年前是二哥害死你的,如今二哥也该......”

      靳一川将门口挡得密不透风,“二哥,你一进去就是找死啊!”

      沈炼拉住他的臂膀,好言安抚,“谁告诉你二哥是来送死的,我只是来找周神医聊聊。”

      靳一川怀疑沈炼的脑子受刺激坏掉了,周神医那种疯疯癫癫的人怎么也不像是个会和人说道理的人,二哥怕是一进去还没开口就会先被毒哑,然后被毒瞎,最后还要被拿去做人体试验,痛不欲生,求死不得。这实在太悲惨了,他一定要阻止悲剧的发生。

      “二哥,你要和周神医聊,不如先和我聊,我们去茶楼慢慢聊。”靳一川眼巴巴的指望着沈炼能采取他的建议。

      沈炼又不傻,怎么可能中这么拙劣的调虎离山之计。两个人当下在周神医家门口拉拉扯扯,不依不饶,吵吵闹闹,你来我往......

      搞得周神医不堪其扰,颤巍巍的爬上墙壁,伸出半个脑袋怒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我还要开门做生意的好么!”

      正值胶着状态的两人尴尬的停下,一起进门拜访周神医。

      靳一川脚刚踏进院子,周神医捏着他牙关给他灌了一碗药。药汁呛进嗓子眼里,导致他把肺都要刻出来。

      倒在沈炼怀里咳嗽的时候,他不免绝望的想,这难道就是周神医给他的惩罚,要他同时死于毒发和肺痨双重折磨下吗?

      周神医可不管他想什么,也不管怒得要拔刀的沈炼,踱步到他们骑来的两匹马边翻翻拣拣,发现他们什么也没带就开始骂骂咧咧,“臭小子,连点土仪也没给我带,刚才我就应该在解药里放点断肠草!”

      沈炼停住了要拔刀的姿势,“解药,你给我三弟解了毒?”

      周神医瞥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毒药?”

      沈炼收回刀,如实说,“我以为你会用下毒牵制我三弟替你报仇......你竟这样就给他解了毒。”

      谈起这个事,周神医摸摸鼻子,“其实我根本没给他下毒,我只是拿他做试验,在他的药里每天加那么点东西。结果试验做到一半我忘记这回事,把他给忽悠走了,断了药,毒性自然开始慢慢发作。”

      沈炼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要杀的仇人?”

      周神医打了个哈哈哈,背着手往屋里走......

      “你给我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沈炼没有靳一川好糊弄,立即横刀拦住他的去路。

      周神医摸着胡子来掩盖脸上的红晕,“我仇人是有的,但是已经死光了,我骗他帮我报仇是希望他能再回来给我带点江南土仪......”

      闻言,靳一川喉间腥甜翻涌,一口黑血喷薄而出!

      沈炼一惊,忙抽身去照看他三弟。“一川,一川,你如何了?”

      大约周神医是自认做得过分了,过去递了一把山楂糖,“黑血吐出来说明毒化了。好了好了,别生我气,你特产也没给我带,咱们两清了。”

      靳一川拧着他的衣袖,死死的盯着他,“你下次玩,别玩这么大了!”说完,两眼一闭昏厥过去。

      胡闹!

      纵有万只西域神兽从内心奔腾而过也不足以形容沈炼的心情,从头到尾竟只是江南土仪引发的血案!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靳一川总说周神医疯疯癫癫的,普通人能干出这事儿嘛?

      此事唯一可称道的,谁也不用死,还把丁修打发走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周神医玩大发了,为表歉意主动提出想治一治靳一川的肺痨病。

      靳一川死活要走,他宁愿咳死也不愿被玩死。两厢僵持不下,反而是沈炼动心了,坚决要他留下来。

      没办法,为了二哥,他还是要做一回小白鼠。

      很快,冬天就到了。初冬时,靳一川的肺痨病加重,日夜咳个不停。周神医说这是正常反应,熬过这个坎,到春天,肺痨就好得差不多了。

      话是这么说,沈炼见他咳得厉害时,不免有些心疼,于是许诺道,“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关外。”给了个念想,三弟也会努力好起来吧,他一厢情愿的想着。

      靳一川靠着他,咳咳的问道,“为什么去关外?”

      沈炼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你不是说过最想去关外吗?我们已经去过苏州,所以接下来我们去关外。”

      靳一川不好意思的,“那只是我随口胡诌的,怕你和大哥笑话我没见识。”

      沈炼沉默,忽然想念并同情起丁修,不知在关外流放的那些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苏州挺好的,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我还没吃过菱角呢,不知道苏州的菱角会不会比别处的甜。二哥,我们还是回苏州吧,离泉州近,得空还可以去看看卢大娘。”靳一川顺了气,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话,“而且,那里不是我们家吗?”

      沈炼低头一笑,握住他的手,那只手有些冷,指甲没有乌黑很健康很红润。

      “那等开春,我们就回家。”

      窗外飘起大雪,他们都知道等到大雪过后又是春暖花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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