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珍稀物种手册》云深唱月

35、夜间水路

　　关于被探察者的情绪产生的缘由，九尾天狐族的法术是有细致区分的：情绪因往事而起，浮现出的光芒是灰色的；因当下而起，光芒是白色的；因未来而起，光芒则是金色的。而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起，相应的画面或字句则会在光芒之中显现。

　　洞里山风吹过，十分凉爽而不寒冷，但是玄峥好像怕她冷似的，往火堆里添了好几根柴火。剪荻的黑眼睛趁机在玄峥身上使劲看了半天。不知是剪荻的法力增强了还是怎么回事，这次在他身上的察探比上次的结果好多了——上次在茶楼里，剪荻完全看不出什么迹象，而这一回，却在玄峥身上看见了隐隐的灰色光芒。

　　原来是因为以前的事情？剪荻又眯了眯眼，光芒之中渐渐浮现出了一根竖着的长东西，长东西下方横着一面门板似的玩意儿。这是船么？剪荻心想，只见轮廓逐渐明晰，居然是一只有桅杆的竹筏。竹筏上还有两个影子，一个高一些细瘦一些，另一个则明显矮一些，圆圆的团在竹筏上。

　　这是什么？剪荻顿时来了好奇心，然而玄峥忽然一抬头，正好直直地望进了她的眼睛，所有的景象刷然不见，剪荻仿佛一下子被弹了出来，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玄峥看着她没有说话，剪荻不由得心虚起来，假装眯眼打了个哈欠：“舅舅我有点困……”

　　玄峥的脸色稍有缓和，又从包袱里拿东西，打算给她铺个床出来。剪荻连忙说：“没事没事，我不用睡……”又心虚地挠挠头：“舅舅，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走起路来我就不困了。”

　　玄峥说：“好。”便收拾了东西，又向洞里走了几步。

　　剪荻跟着一瞧，柴火堆后面，有一个高高的东西竖着，颜色发黑。玄峥走到那儿伸手一挥，取下一块巨大的黑布来。

　　原来是用布罩着的一个东西。剪荻连忙凑上去想看看是什么，忽然睁圆了眼睛。

　　只见玄峥把黑布下罩着的东西小心地拖了出来，居然是一只竹筏！

　　而且这只竹筏，也有一根高高的桅杆。简直和刚刚隐约看到的一模一样！

　　剪荻的心猛然跳起来，脸上仍然不动声色：“舅舅，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呀？”

　　玄峥把竹筏拖到洞口，就着天光仔细给一些地方加固：“进山。”

　　“哦哦。”剪荻口里应着，忽然意识到：进山？用这个竹筏子进山么？那岂不是要走水路？

　　昆仑山里，唯一的水就是弱水河。而片羽不浮的弱水河，是明显称不上“路”的。

　　玄峥做好了加固，往还在燃烧的柴火堆里扔了一把碎石，把火苗压灭了，又对剪荻伸出手：“来。”

　　剪荻只好上前去，玄峥只用一只右手就把她抱了起来，对她说：“抱紧。”

　　“嗯嗯。”剪荻连忙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了玄峥的脖子。

　　“……”玄峥整个头整张脸都被她一把包圆搂了起来，艰难地说：“松一点……”

　　“哦哦！”剪荻这才发现，连忙又侧了侧身子，玄峥这才能看清前方了，一躬身用左手把地上的竹筏子一把拎起来夹在手臂里，随即从山腰上猛然一跃，径直落向不远处的弱水河。

　　“哇——”剪荻在玄峥的怀里，眼见地上那条银白色的河水越来越近越来越宽，感到心里砰砰地狂跳。玄峥落地时刷然划了几丈远，稳稳停在河边。

　　剪荻赶紧从他怀里下来。玄峥又看了看那竹筏，方才提着它走到河边，然后把它一溜放进了弱水河里。

　　剪荻正要惊叹于弱水河上居然能浮起来东西了，却见玄峥一把扯下腰上的黑色长刀，扬起手，一下子把刀竖着直直插进了河边的泥土中，随即从竹筏上扯下来一条绳环，套在了露在外面的一半刀鞘上。

　　“……”如果剪荻没记错，这把现在插在泥里用来套筏子的黑刀，也正是当年一招斩断北天门、击碎黑水天牢镇魔石的那把九重天众仙闻之色变的妖刀……还真是委屈它了。

　　玄峥轻车熟路地跳上竹筏，回身对她招手：“来。”

　　剪荻望着静静停在弱水河上的竹筏，又望了望一眼看不到头的银色弱水，有点发悚。这可是三界共知的弱水河，羽毛飘过来也要沉底的，真的能上去？她可没有玄峥这么厉害的修为。

　　玄峥看着她，在筏子上蹲下身来，对她平伸出双手：“别怕，来。”

　　剪荻这才鼓足了勇气，用力往筏子上一跳，扑通一下跳进了玄峥的怀里。

　　玄峥鼓励似的拍了拍她的头。剪荻站稳了连忙低头看看脚下，居然真的没有沉！

　　玄峥把包袱放在了筏子上，手一伸把插在泥里的刀召了回来，竹筏便慢悠悠地在河上漂动起来，一路逆着河水，往上游走了。

　　剪荻一脸惊奇，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可以走水路！玄峥则显得早已习惯了，盘腿坐在筏子上，把刀上的泥土在河里顺手涮了涮洗了洗，又挂回腰上。

　　“舅舅真厉害！我们就这么一直从河上进去吗？”剪荻问。

　　玄峥点头。

　　剪荻这就放心了。片刻后，她又问：“舅舅，这筏子是怎么在河上漂起来还会自己走的呀？是什么法术？能教教我吗？”

　　玄峥看了她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伸出食指点在她额头正中。剪荻瞬间听到了一串密语，仿佛佛音一般连绵而来，又轻柔舒缓得如同脚下银色的河水。奇怪的是，这串密语的声音却不是玄峥的声音，而是一个轻灵的女声。

　　密语停下后，剪荻问：“舅舅，念这段咒的人是谁呀？”

　　玄峥这次难得地没有回答她的话，目光转向河水两岸茂密的白玉荻花丛，沉默着发起呆来。

　　剪荻看出他不开心了，也就缩缩脖子，从包袱里拿出一只酥饼来啃，心里默记着方才听到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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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东海的蓬莱岛上，醒来发现姊姊不见了的白泠又哭又闹了好一阵，终于哭累了，被纶音仙君抱去了内殿睡。

　　聆风趺坐在客殿中的蒲团上，手里慢悠悠转着那串佛珠。

　　“这样也好，”聆风说：“两个孩子这样安置，对他们是最好的选择。上仙多有辛苦了。”

　　长渺上仙笑了笑，递过来一盏茶：“我也是无奈之举。正如尊者说过的那样，世间万事，因因果果，天意无常。”

　　靠在窗边的凝霰上仙仍然眯着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冷冷地说：“我就知道，白渊跟他这一大家子，永远就没个完的时候。”

　　玄一上仙则犹有不平：“上仙您把小荻放到那个人身边，实在是不安全，一道灵符也不一定够……”

　　“罢了。”长渺上仙似乎是累了，用胳膊撑着额头，靠在躺椅上说：“此事就这样了，多说无益。”

　　玄一上仙和凝霰上仙只得退下走了，聆风从蒲团上站起来，也要走，却又说：“小仙有一事，还想请教。”

　　长渺上仙说：“何事？尊者请讲。”

　　“小仙听说，当初两个孩子之所以跑出蓬莱，是为了寻找白泠的舅舅。”聆风手中的佛珠又慢慢转过了一颗：“小神君直到回来也没找到他，那么，赤狐族的绯颜殿下，如今究竟在何处？上仙知道么？”

　　长渺上仙的眉心微微一动，片刻后说：“不知。”

　　“那他是生是死，上仙也不知道吗？”聆风追问。

　　“不知。”长渺上仙说。

　　“罢了。”聆风笑了一声：“这本就并非小仙所应关心之事，万事因果，上仙想必自有计较。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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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傍晚，昆仑山中的落日已经渐渐要隐没在群山之后了，前方的弱水河似乎仍然没有尽头。

　　玄峥从包袱里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只白色的纸灯笼，伸手在里面点亮了火，挂在桅杆的顶端。

　　剪荻拍拍手里的饼渣，说：“舅舅，我们还有多久能到？要走一夜吗？”

　　“嗯。你先睡。”玄峥说。

　　“……”剪荻看看他，问：“舅舅你不睡吗？”

　　“不困，不用睡。”玄峥说着，从包袱里掏了掏，扯出来一条披风，给剪荻铺在了竹筏上当褥子。

　　剪荻低头仔细一看，发现这条披风一色纯黑，底层看不出是什么锦缎做的，外层则细细密密的满是隐隐发光的绒毛，摸起来柔软暖和，很想在上面蹭一蹭。

　　剪荻在披风上滚了一圈儿，又抬起头问：“舅舅，我能不能变出原身睡觉呀？”

　　玄峥曲腿坐在竹筏上，侧过头来看她：“为何？”

　　“更暖和呀。”剪荻说：“这夜里冷，我的原身有皮毛，还有九条尾巴呢！团起来可暖和了！”

　　玄峥想了想才点头。剪荻高兴地变成了小狐狸，九条尾巴如同云被一般团在了身上，果然暖和了不少。

　　剪荻又把披风往身下扒了扒，扬起一条尾巴对玄峥招了招说：“舅舅晚安！”

　　“晚……晚安。”玄峥说。

　　剪荻把尾巴收回来，舒舒服服地睡了。

　　昆仑山中夜色渐深，天空终于变成了最深沉的墨蓝色。玄峥靠在桅杆上曲腿坐着，头顶的纸灯笼在夜风中却安安稳稳地长夜不息。弱水两岸茂盛的白玉荻花丛应和着风的声音，一波一波来回摇动，一直绵延到远处的群山。

　　玄峥转头看了看团在竹筏上呼呼大睡的剪荻，仰头望着头顶的纸灯笼，出神了一夜。

　　清早剪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觉又不老实了。昨天入睡的时候脑袋朝东，现在醒来却是脑袋朝西，竟是一夜里在小小的竹筏上滚了个半圈儿，身下的黑披风也被揉得皱了好几道。

　　剪荻有点心虚地抬起爪子揉揉鼻子，抬头在竹筏上坐了起来。

　　清冽的阳光下，玄峥侧身对着她靠在桅杆上，手中捏着一只竹杯，在弱水河里来回清洗。旁边的一只小茶炉架在木架子上，居然在咕嘟咕嘟地烧水。过了一夜，玄峥的头发没有昨天束得紧了，垂下了一些在脸侧，他低眼看着河水的时候那一小把头发便在风里微微摇晃，反射着清晨的日光。

　　剪荻心想，上仙曾说玄棠姑姑美得像是蓬莱岛岸边洒满阳光的海浪，其实玄峥舅舅也不差的。这个样子的玄峥舅舅，即使是到了以前兴盛时候的天狐族王室里头，也是要被许多漂亮姐姐追求的。毕竟说是舅舅，实际上他的模样也不过是人间男子十八九岁，正是年少俊朗的时候。

　　这样年轻英俊的舅舅，却要时时刻刻都带着她这个拖油瓶似的小孩子，什么事情都要照顾，实在是不好玩。剪荻想着，有点不好意思地又揉了揉鼻子，之前玄峥舅舅不愿意带她，也是常理呀。

　　玄峥见她醒了，就把披风提起来抖了抖，然后罩在她身上：“现在还冷。”

　　剪荻连忙变回了小姑娘的样子，抓住从肩头往下滑的披风，嘿嘿一笑：“没事，不冷。”

　　玄峥把竹杯洗好了，从茶炉子里倒了一杯热茶给她：“慢点喝，烫的。”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块脆饼来：“吃一点，快到了。”

　　剪荻接过了热茶和脆饼，问：“这就要到了呀？”

　　玄峥站起来，指着西方一座高耸的山峦：“那儿。”

　　剪荻赶紧也站起来仔细一望。那座山峦明显比一路上见过的山峰高大雄伟得多，山头上隐隐泛出光芒，还有青色的飞鸟不住盘旋。

　　玄峥把她按下来：“吃完再去。宫中不备热炊，现做就慢。”

　　“哦哦。”剪荻只好听话地坐下来，把包袱里的饼子点心又吃了不少。

　　竹筏一路逆流而上，虽然河床渐渐陡峭、水流也逐渐湍急起来，但是竹筏仍然稳稳当当，丝毫没有吃力翻倒的迹象。待到终于转过一个巨大狭长的山谷后，眼前突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