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珍稀物种手册》云深唱月

10、昆仑盛景

　　这天晚上，迟念青入睡之前，看见白泠和剪荻回来了，两个孩子一身的红红绿绿，小脸儿蹭得跟两只花猫似的，白泠头上丫髻坠着的白绸流苏也掉了一只，忍不住笑道：“两位小祖宗这是跑去颜料铺子里疯了？”

　　“不是不是！”剪荻笑嘻嘻地冲他做鬼脸：“道长猜猜我们去哪里啦？”

　　白泠不等迟念青回答，就抢先得意洋洋说：“我拉着姊姊去点翠楼啦！”

　　“点翠楼？”迟念青笑了出来，“你们两个孩子去做什么？”

　　剪荻捂着嘴吃吃地笑，白泠手舞足蹈地比划：“我在他们大堂里玩，叫了好多个漂亮姊姊来，让她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圈子，地上铺上厚毯，大家都脱了鞋子上去，姊姊们轮流把我从怀里抛过来接过去，摔倒了也不疼的嘛！”

　　迟念青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场景，忍不住哈哈大笑。

　　正如白泠所言，今日下午的青楼大堂里那叫一个热闹风流。一地的温香软玉脂粉彩衣，个个美人都敞开了双臂去接半空中小小的白泠，一接一个当胸扑满怀。若是有谁没接住，白泠就落在早已笑倒了的美人身上，那层层的脂粉衣裳和软绵躯体，还不早把这风流小公子给乐得上了天。

　　剪荻吐着舌头笑道：“我个子低，怕漂亮姊姊们推来跑去的踩到我，就坐在高高的楼梯栏杆上，指挥着那些姊姊去接小铃铛。玩得太开心了，小铃铛头上的穗子都掉了，大家在毯子上找了半天，怎么找都找不着！你看看，他脸上脖子上，现在还有好多胭脂印子呢，都是被亲上去的！”

　　迟念青摇着头笑了笑。

　　千雪白猿一族，向来是以风流好色出名。迟念青在茶楼里听了几天，一个个八卦故事里常常提起白家的神君们，没一个不是浪荡公子桃花无数。这么看来，白泠倒是完美地继承了白家血脉里的传统，小小年纪就能想出这样的花样来逛青楼，还不知道长大了会是怎样的风流。

　　与此同时，房顶上遁了形的乌夜蝠却一肚闷气。

　　乌夜蝠这几天一直跟着剪荻，想看看能找到什么和西极玄君有关的线索。但是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两个孩子天天疯跑出去挤大街不说，顶多是热一热他都忍了，但是今天下午他跟上去的时候，剪荻就翘着脚坐在点翠楼的大堂栏杆上，拿着个红手绢左挥右舞当令旗，底下花红柳绿脂粉香娃，笑笑嚷嚷地闹翻了天。他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硬着头皮看了一下午的嬉笑打闹，眼睁睁瞧着白泠一个毛小子左拥右抱，在美人堆里到处乱滚乱摸，简直是享尽艳福。想他自己在妖族，好歹也算是地位颇高，前来献殷勤的美女无数，今日却白白瞪眼看着一大堆美人活色生香，摸也摸不着，画饼愈发充不了饥，着实是要命的痛苦折磨。

　　第二天一早，迟念青起床的时候看了看，两只白毛团子还在呼呼呼呼地睡不醒，想来昨天的确是闹得太欢实了。

　　迟念青下楼，想着两个孩子只怕要睡到中午，他干脆也去街上逛一逛……对了，先去找楼下摆摊的那只胖胖大花猫，点一碗鱼汤面吃。

　　但是迟念青并没想到，今天，白泠想出了新的熊点子。而这个熊点子，成了他认识两个孩子以来，所发生的最大的变故。

　　“姊姊，快啦快啦！”

　　白泠背上背着个小包袱，包袱里装了些好吃的，头上戴着一只小斗笠，在前面一脸兴奋地开路。

　　剪荻也背着一个小包袱，头上也是一只小斗笠，两个孩子鬼鬼祟祟地沿着凌虚茶楼的墙根子溜下来，然后把绳子一收，各自隐去了周身法力，装作一对赶路的凡人小孩，混在密密挤挤的人群中，一路出了望玉集的西牌坊。

　　昨天进青楼之前在街上买吃的，白泠在包子铺旁边听见一只鹰怪说，望玉集号称是昆仑地界，实际上只是在昆仑山最外围的山脚下。出了望玉集再往山里走，过了黄河源就是弱水。弱水是一片羽毛都载不动的，不过河水却清澈得很。弱水沿岸本来是寸草不生，后来西王母在此处遍栽一种叫白玉荻花的异草，两岸荻花盛开的时候，那风景就壮阔美丽得出奇。

　　虽然现在应该正是白玉荻花开放的季节，但是昆仑山底弱水之源据说是西极玄君的隐居处，没有谁敢冒着丢性命的风险去山里看荻花。

　　白泠听了，就想了这个点子。他们要去弱水边看白玉荻花，竹老板和迟念青肯定不会同意，所以就趁着竹老板在聚宝阁没回来，迟念青又一大早离开茶楼的机会，他们俩溜出茶楼混进上午离开市集的人群里。等出了望玉集的西牌坊，他们俩个子小不容易被发现，就找机会躲进路边草丛中，找个小路往西走。

　　白泠的计划很不错，不仅瞒过了竹老板和迟念青，而且连倒霉的乌夜蝠也被瞒过了。

　　昨天夜里，乌夜蝠回到住处，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子里全是白泠和一大堆美人又是亲又是抱的场面。他本来想着，这两个要人命的小祖宗肯定也累了，不会起个大早，所以干脆一觉睡到中午。结果等他醒过来，翻遍整个望玉集也没发现剪荻的影子，气得他几乎要一头撞死在街边黄豆小仙的豆腐摊上。

　　却说白泠和剪荻，顺利跑进一望无际的昆仑山脉后就兴冲冲地一路向西，撒开腿在茫茫草地上狂奔。

　　他们俩从小在蓬莱岛长大，海外仙山虽然风景秀丽仙气缥缈，但是哪里有昆仑这种群山无边天地苍茫的气势。此时算是夏末秋初，正适合在山野中狂奔。若是用脚跑得累了，就改成半地半云的往前飞。白泠按着天上的日头来算方向，跑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两个孩子站在一处山头的顶峰，终于望见了黄河源。

　　那种景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大地上，群丘条条迭起，将无数支水流如同剪刀一般割裂开来。或粗或细的小河如同长辫子一般，顺着朗朗地势前赴后继地纷纷汇聚而下，最后互相冲击涌动着结为一股波涛汹涌的大河。大河无所畏惧地冲开山峡咆哮而去，即使是站在山峰上也能听到隆隆不绝的流水声。

　　这更是两个孩子从未目睹过的奇景。

　　站在山头呆望了好一会儿，白泠才摇摇剪荻：“姊姊，我们接着走。”

　　事实证明，他们偷跑出来的决定还是很有道理的。起码，几千年来，黄河源的这种天地奇景，已经几乎没有谁亲眼见过了。

　　至于弱水边的白玉荻花，一定更好看！

　　两个孩子怀揣着无限的期望，穿过山峦径直一路向西飞。

　　没料到往前飞到半路，莫名其妙地扑通扑通两声，直接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剪荻机灵一些，落地的当儿现出狐形就地一滚，九条毛绒绒的蓬尾巴当了毯子，身上并没有摔着。而白泠就惨了一点，直接一个屁股墩儿摔了个四脚朝天，半天哼哼着起不来。

　　剪荻抖抖尾巴跑过去，抬起爪子推推他的小脸：“小铃铛你没事吧？”

　　白泠龇牙咧嘴地睁开眼，挣扎着翻了个身：“姊姊——好疼啊啊啊啊啊——”

　　剪荻还是狐狸形地蹲着看他：“受伤了吗？给我看看？”

　　“没，没——就是疼——”白泠指着自己的屁股：“这里疼。”

　　剪荻很好心地上去，拿肉爪子给他揉屁股。

　　哼哼唧唧地揉了一会儿，剪荻问：“好点了没？”说着还拿尾巴给他轻轻拍了拍。

　　白泠本来还有些疼，毕竟从那么高的空中直接不防备地摔下来，实打实的肉痛。不过既然受了姊姊的照顾，他觉得应当摆出一个男子汉的样子，于是很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表示不疼了。

　　剪荻有点奇怪地四处望：“为什么咱们会摔下来呢？”说着，还试着往空中蹦了蹦，发现竟然也驾不了云飞不起来了。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咱们已经到了弱水附近了？”白泠惊喜地叫起来，也不顾还在阵阵作痛的屁股，撒腿往前跑。

　　果然，跑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已经听见前方哗哗的流水声，还混着沙沙的像是风吹树叶的声音，从西方阵阵传来。

　　“嗷嗷嗷嗷！姊姊快来！是弱水河！”白泠开心得要疯了，飞不起来就直接也化出小白猿的样子，四腿并用往前跑。剪荻拖着九条毛蓬蓬的尾巴，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

　　昆仑山的苍茫大地上长风阵阵，低矮的山坡草整体混出灰青色，一道银色蜿蜒大河从天边隐约的黛黑山脉中流出，将辽远山地一分为二。大河两岸密密地长着一人多高的荻花丛，银叶长杆，白花胜雪，仿佛银色大河曾经漫出了河岸，退水后在两旁留下素白的滩涂。无尽长风从遥遥远方吹来又一瞬间吹向更远的天际，荻花丛随之起伏摇摆，渐渐描绘出了风的样子。

　　一只小白猿，一只小白狐，开心得要疯掉似的径直扑到密集荻花丛中，与白色的荻花混为一体，要不是那两团明显不合风向的骚动，两只小家伙都几乎分辨不出来了。

　　这就是在三界六合中传说了无数遍的昆仑弱水，以及西王母种下的白玉荻花。这些神秘缥缈而苍茫寥廓的美景自古就在，但是距今往前的数千年中，几乎没有谁亲眼见过它们。

　　毕竟，无声地威胁到个人性命的震慑力，远高于对观景的愿望强度。

　　如今，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纯粹是为了看个稀奇就这么一头撞了进来，大喇喇地在弱水河边到处打滚。

　　而与此同时，凌虚茶楼里的迟念青还没有意识到两个孩子是跑到了那么远那么重要的地方，他看着已经开始偏西的日头，以为两个孩子跟前些天一样，是又去挤大街了。

　　当然，已经七窍生烟到处团团转的乌夜蝠，把望玉集又翻了一遍，连剪荻的一根狐狸毛都没找着。

　　“啊啊啊——啾！”

　　踮脚嗅香味儿的剪荻被冷不防呛了一鼻子花粉，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白泠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四仰八叉地躺在花丛里，压倒了一片荻花杆儿。

　　昆仑山是天地西极，落日最晚的地方。得益于这一点，两个孩子一直错觉地以为时间尚早。直到金乌真的渐渐隐没在天边的山峦中，啃完了包袱里最后一块桃酥的剪荻，才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不太可能在天黑之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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