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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   天历广昊君三十一万零一百一十三年,对三界来说是个颇不安稳的年份。

      年初,昆仑以西群玉之山中,被尊为仙界两大藏书圣所之一的琅嬛阁失窃,阁中他物皆无恙,唯独少了《地绝书》十二卷。当时西王母正在闭关之中,昆仑山的女史们搜遍琅嬛阁,只在阁子顶楼最高处的一弯飞檐上,发现了一根乌黑漆亮的兽毛。

      一个月后,东海以东的往生海域,沧海隐龙一族的族君新旧更替,新君陌沣的继位仪式只邀请了为数不多的宾客。请柬单子因循旧例,给西天华凤的女君传了一份。女君在应邀赴宴的路上却神秘失踪,九重天与西天梵境遣使寻觅无果,只得由女君之妹暂行继位。

      年中,东荒突发剧烈地动,青丘之国群山尽崩,随之而来的地陷和大火令世代安居青丘的九尾天狐一族措手不及,死伤过半。天狐女君张罗灭火之时,却不知从何处涌出大批法力高强遍身黑衣的刺客,在青丘大开杀戒。女君一家在王族侍卫的保护下一路东逃,本欲投奔往生海中的沧海隐龙一族求援,却在距离东荒海岸两百里处的苍梧山中被刺客包围,寡不敌众女君身死。至此,自上古便名动三界的九尾天狐族灭。

      半个月后,沧海隐龙族继位未久的族君陌沣,只身前往东海蓬莱的九极宫中。主掌蓬莱、方丈、瀛洲的三山共主长渺上仙与他密谈一昼夜后,陌沣返回往生海,在三日之内毁去原先居住的水晶宫,携全族老幼尽数遁入往生海底的某处深峡之中,从此与世隔绝再无消息。

      与此同时,长渺上仙离开蓬莱九极宫,半月之后回岛,怀里抱了个年幼的男孩,称要将此子亲自抚养于蓬莱岛中。这个男孩非同寻常,乃是已经辞世的九重天穹明宫主位——元清神君的遗腹幼子。元清神君之位世代由千雪白猿一族执掌,上一代元清神君白渊去世已有两百多年,身后只留下这一个儿子。这个要被长渺上仙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也正是天地之间的唯一一只千雪白猿。

      三界如古井水一般安稳了两百载有余,骤然在一年之内出了这些不得了的事情,明眼人早已看出其中关窍。这一桩桩事情,虽然是分别关乎四个异兽种族的存续,但是实际上,在背后都是有密切关联的。其中门道还要从上古之时说起。

      天地初开混沌初分之时,八荒未定三界未立,神仙凡人与鬼怪妖魔杂处,其中多有通婚生子之事。不同族类的男女共同生下后代,后代便会具有父母两族的特征和能力。后来三界分立,天界、凡界与冥界之间界限分明,天帝更是下令严禁不同族类的男女通婚。从此,神仙是神仙,凡人是凡人,妖魔是妖魔,血统不再混杂。

      而之前已经产生了的具有不同族类混杂血统的生灵,一部分在三界八荒的浩浩大战中早已灭绝;一部分由于世仇恩怨,被神仙或妖魔联手剿灭;再一部分,在漫漫时光流转中由于只能与族内男女成婚,引起后代病变,或者不适应天地变化,亦是逐渐灭绝。如今的三界中,能够存续至今的具有三界不同种族血脉的异兽,不过寥寥几种,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西天华凤居于西天若木一带,乃上古凤神与明光菩萨私情所生,佛性天成尾羽流光,通常只在西天佛陀的灵山法会上偶尔出现,为听众吟诵佛音。其鸣声清越,可度苦厄,消罪业,涤荡魂魄,护佑灵心。

      沧海隐龙居于东荒之东的往生海,为第二代苍龙神与当时的鬼族公主所生,颔下龙珠可洞观六道轮回和生死往复。这一族一向隐居海底,不喜与外界打交道。

      九尾天狐居于东荒青丘之国,乃上古九尾狐妖与昆仑山目莲仙子所生,其九尾纳日月之光,一双金眸上与天通,中察世事,下观人心,灵黠狡慧,看彻万事万物。

      千雪白猿为上古水神无支祁*与九重天雪女私情而生,执回雪笛号令三界雪兽。第一代千雪白猿曾经继承父亲无支祁的勇猛不驯,在洪荒之战中为自保而杀死仙妖无数,有屠戮凶恶之名。后来,他的孙子白汲因为恋慕九重天上一位女仙而加入仙界,在攻克鬼族三界初分之战中立下大功,被天帝赐九重天穹明宫居住,世代相袭元清神君之位。

      这四个异兽种族因为是三界中的异类,所以常为自身存续担忧。不知从哪一代起,四族通过互认义父义母、拜为师徒、结为好友等等关系,互相建立了紧密而神秘的联系,一族有难则互相支援,以求在天地中得以长久存续。

      现如今,西天华凤女君失踪,九尾天狐族灭,沧海隐龙全族遁世,而唯一一只尚且年幼的千雪白猿被长渺上仙抚养看护于蓬莱九极宫——长渺上仙这样做,不过是由于上一代千雪白猿与长渺上仙相交甚契,上仙担忧故友之子的安危,才将其放在仙者群居之处、相比于别地要更安全的蓬莱岛上抚养。

      四大异兽族动荡不安,外人并不晓得究竟其背后是有什么缘故。异兽种族在外界眼中是三界里最为神秘的一类生灵,其族中不知留下了多少关于上古创世和三界分立的秘辛,再加上他们本身具有的奇异能力,谁也不晓得这些绝非偶然的动荡背后究竟有何隐情。

      而更巧的是,昆仑山琅嬛阁中失窃的十二卷《地绝书》,正是三界中唯一一套保存至今、专门记叙上古众多异兽族之源起、繁衍、兴衰和诸多旧事秘辛的古籍。

      一时之间,三界之内议论纷纷,流言蜂起。

      在这些流言中出现最多的,却不是四大异兽族中的任何一位族君,而是另一个名字。众所周知,四大族之外,还有一只异兽仍然活在世间。三界之内无人不知其存在,但是从来没有谁敢轻易提起他,尤其是在九重天上。

      噬魂狼是天地中另一幸存至今的混血种族。但是这一族的名号,早已与血腥、杀戮、凶恶、残暴、法力无边又神出鬼没联系起来,成为九重天上谈之色变的一个梦魇。在当年那场天界大乱中幸存的仙者们至今都不会忘记,当初那个一刀斩断北天门,只身杀入凌霄殿,沿途焚毁神宫数十座,还打碎了黑水天牢镇魔石放出一众罪大恶极的妖魔,最后把利刃差点架到天帝脖子上的那个可怕身影。

      天庭大乱之后,世传那只噬魂狼全身而退,隐居于某处不为人知的深山峡谷中,但是谁也未曾见过他。并且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与年岁,更不知晓如今他的法力究竟已经修到了何种可怕的境界。

      更引人深思的是,在琅嬛阁最高处的飞檐上发现的那一根乌黑兽毛,早已成功勾起了天庭众仙对噬魂狼的可怖形象的种种回忆。另外,昆仑山琅嬛阁乃是天地神气激荡之处,对来访者的法力要求很高,身上若无西王母宫中特制的灵符,即使是九重天上的普通仙者也难以出入,更何况是几乎不留痕迹地盗走重重保护之下的《地绝书》。而能做到这般的,定然是法力极高者,正好又与噬魂狼的形象完全符合。

      至于噬魂狼与昆仑山的诸多隐秘或明显的联系,那就更是关系到不止一代人的仙界旧事,而这些旧事,也早已被流言演绎了无数次。

      流言演绎得多了,有时仿佛便成了真的。乃至于大家都相信,传说中那只噬魂狼的隐居之处,正是在昆仑山底弱水之源的一处深峡中。而他之所以胆敢如此肆无忌惮,甚至或许与那位老糊涂又时常闭关的西王母有关。

      这一年在流言纷纷中眼看将尽,却冒出了个更大的事情。

      天帝广昊君在凌霄殿突然宣布退位,与天后一起进入虚朽境中。其次子继位,被尊为灵晖君。

      之所以是次子继位,是因为数千年前的那场大乱中,天界太子被噬魂狼的妖刀砍中左胸,虽未当场身死,但是留下大伤,病弱挣扎一千多年后还是羽化了。而且,天帝死的也不只这一个儿子。第六子煌朔的苍壁宫是当初距离北天门最近的一处宫殿,噬魂狼将北天门一刀斩塌后,第一件事就是毁了整个苍壁宫,煌朔连片骨灰都没留下。

      灵晖君继位之后,头一件事就是要给他长兄和六弟报仇,连带着清算当初九重天被血洗的旧债,发天兵三十万,沿弱水一路向西,进逼昆仑山。

      昆仑山本是上古母神西王母所居之处,灵晖君发兵之前本着尊老之心,曾命青鸟传书于西王母,西王母接到传书并不反对也不支持,只是说了一句,让天兵行路的时候当心别踩着她在弱水边培植的白玉荻花。

      灵晖君发兵之前亦曾移书蓬莱,想让长渺上仙担任诛魔统领。因为当初大乱之时,长渺上仙从蓬莱匆匆赶到,他是唯一一个能够跟那只噬魂狼拼斗数百招不相上下的神仙。然而在打斗时,噬魂狼周身缭绕的黑气愈来愈浓,最后那些黑气伤了长渺上仙的双眼,从此目盲。

      盲了眼睛的长渺上仙站在蓬莱万年不枯的参天花树下,用指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倾灵剑,却对九重天的仙使什么都没说,转身抱起正在扑通扑通学走路的小铃铛,回了九极宫内殿。

      小铃铛是那只千雪白猿的小名儿,他的大名叫白泠。大名和小名分别是他已故的父母给他取的。

      这场浩浩荡荡的诛魔之战,最后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地在十五日后结束了。三十万天兵在昆仑山里,沿着弱水河像无头苍蝇一般寻觅了十几日也没有找到丝毫踪迹,又顾忌着不敢停留太久扰了西王母的安宁,最后只得撤回天庭。

      新任天帝十分气闷,直到这个乱糟糟的一年的末尾最后一天也没在凌霄殿上出现。

      蓬莱岛的长渺上仙听说这件事,叹了一口气。尚还不懂事的小铃铛问他为什么叹气,长渺上仙摸摸他的小脑袋,没有回答。

      而在那之后,下界妖魔提及那只搅得天地不安的噬魂狼的时候,就不再直呼这三个字了,而是给他另外安了个名号,称西极玄君。这个妖魔们上贡的尊号很快被传遍三界,甚至连普通的凡间修道者提起他的时候,也会用这个称呼。

      天地浩浩,日月盈仄。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了许多年,昆仑山对于三界来说依旧是禁地,失踪的西天华凤女君仍然没有找到,往生海面上也从未见过隐龙们现身,青丘恢复了郁郁葱葱却再也看不到一只银尾金眸的九尾狐。

      而这个故事的开头,就从那天地间的唯一一只千雪白猿说起。

      两百年后,元清神君的遗腹子白泠,趁着长渺上仙出外访友的时机,人小胆大地溜出了蓬莱岛。留下的纸条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狗刨字,说要去外面寻他舅舅。

      在蓬莱岛众仙看来,这只是一个淘气无知的孩子的胡闹之举,他也法力不高,铁定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提溜着领子抓回来,并非了不得的大事。

      而在很久很久之后,当历尽沧桑的白泠站在西天摩诃池边望着那一池白莲时,他回想起当年那个拖着他姊姊一起出岛的阳光明媚的午后,仿佛看见了冥冥之中从未现形却处处皆在的——无常天意。

      ————————————————

      *无支祁:古代传说中的上古水神。《古岳渎经》云:“乃获淮涡水神名无支祁”、“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倏忽,闻视不可久。”因此,文中白家历代神君起名从“水”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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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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