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澜笙来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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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下竹灯摇曳，纸上清影重重。
公仪珊正伏趴在窗前的案几上，专心抄录《女四书》。苏夫人也不晓得从哪个多嘴的那里知晓她去过星正宫，虽是打着带姜浅歌熟悉王廷的幌子，但今晚一同用膳时苏夫人还是将她训斥了一顿，宫中是非多，她一个公主终日同一个外姓男子厮混成何体统。她点头哈腰地称知道了，最终却还是被罚禁闭半月。
侍婢翠翠提了热水进来，又将褥子铺好，走到她旁边道：“夜深了，公主该就寝了。”
公仪珊提笔的手一颤，“吧嗒”，一滴墨汁顺着笔尖打在宣纸上，晕开。她恍若梦醒般慌忙搁下笔将落字的宣纸卷起来纳入袖中，淡声回应：“好。”
当空痕月如弦，星子铺落漫天，摇摇欲坠，繁树枝影掩映下一位青衫持竹的俊朗男子屈膝坐在高高的院墙上，手中翠竹下指慢悠悠地拂过挨着墙垣生长的风铃草，陡起的阵风摇落三四片树叶，落在他的肩头发梢，拂花的动作顿住。
“难得有机会出来走一遭，没成想却撞见这样一副伤情的场景。”玄色身影轻飘飘地落下，立在他身边，手上拿了枝不知从何处折来的桃花枝敲在肩膀上，微微侧首，笑意涔涔道，“老朋友，数千年未见，不请我小酌一杯吗？”
他抬眸，狭长的眼尾蕴着寒月清辉：“梦姑娘倒是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冥界。”
澜笙挑着双桃花美目：“听你这话，有点儿酸啊。莫不是嫉妒我同小白在冥界双宿双栖的，过得逍遥快活？想你玉瑶门门主游戏花丛间，从来都是片叶不沾身，潇洒了万万年，我本以为天下女子于你而言皆不过是过眼云烟，倒真不曾想过你亦会有为情所困的时候。我久居冥界，对地界儿以上的诸多事情也是后来才知晓的。”转眸看向窗内丽影，若有所思道，“她就是你当初不惜将苍华幻境送给天君，失去毕生自由也要保下的女子？”顿了顿，又啧啧道，“能让你孟修御瞧上的，怎么着也得是个倾城绝色罢。这个瞧着，”又啧啧了两声，“甚是一般哪。”
孟修御扬起翠竹，挑眉道：“不是想喝酒吗？康粟城近来新开了一家酒楼不错。”
永安宫内，翠翠扶着公仪珊上榻，替她掖好褥子，正待撤手时却教她一把抓住，翠翠疑惑道：“公主？”
公仪珊怔了怔，松开翠翠：“几更天了？”
翠翠道：“三更刚至。”
公仪珊默了默：“你下去罢，早些歇着。”翠翠弓下身子要吹灭床头的烛火，她阻了道，“留一盏，屋里太黑容易招梦魇。”
翠翠还想说什么，见她翻了个身要睡了，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有说，默默退出去。听到关门声，她睁开眼睛抱着褥子坐起来，灯下孤影落寞。
二十三万年前，天族正值多事之秋，上一任天君功德圆满寂灭，太子夜央尚未即位之际，被应龙睿渊镇压在九音梵谷之境的梼杌冲破封印，领着一众邪魔妖道遥遥直上九重天，搅得天人两界不得安宁，太子夜央亲率十万兵马同梼杌所率魔兵团战于昆仑之巅，交战数月，天族虽胜，但也胜得惨烈，十万天兵天将最终所剩寥寥无几，而太子夜央更是不知所踪，天族派人在昆仑之巅寻找，未果。彼时，妖界之主因不满天族统治而召唤出的上古血蛭惊动了在南方山泽修养身心，许久未插足六界之事的睿渊尊神，在二人苦苦缠斗之际，魔界亦生出了乱子。
魔界尊主翎姝的心腹，左右使其一的右使端屠勾结魔界七君，妄图推翻翎姝的统治，他们杀了同翎姝私交甚笃的左使夏瑜，将其尸身悬挂于魔城之外，引来魔鹫分食她的身体，魔鹫在魔城上空盘旋数日。魔界有一种说法，凡是被魔鹫吃食过的肉身，纵使魔魂凝聚归来，亦得不到复生，只能永堕落魂炼狱，生生世世经受噬魂之苦。当翎姝赶至魔城之外时，只见到一具随风飘荡的白森森的骨架子，丁点血肉都没有。翎姝彻底动了怒，手持鬼厉剑孤身踏入魔城之内，右使端屠当即下令关闭城门，来了个瓮中捉鳖。翎姝确然是死在那场叛变里的，她的魔魂连同鬼厉剑一起消逝在六界之中。
康粟城郊外，一湾清泠小溪旁，澜笙捧起一坛酒豪饮了几口，道：“这些，天族史官编著的《古史》里都是有记载的。不过，这翎姝魔尊先前究竟因何事而暂且离开了魔界却所述不详。素来专注于风月之事的月老容楚倒是给出了个较为合理的解释，他是根据睿渊尊神同翎姝的结局反推出来的，我说与你听听。”
靠坐在高树旁的孟修御手中翠竹绕过半圈“嗒”地一声敲在酒坛上，七坛开封的酒坛在他身前依次排开，这些酒坛里装的酒量不同，酒平面有高有低。他心念微动，左手里又变幻出一根同样的翠竹，潇洒恣意地敲击酒坛口，不成曲调，倒有另一番韵味。
三月里，二人周身却萦绕着无数流萤，或高或低，宛若坠落凡间的星辰。身临其境，更是难以分清何为天何为地，澜笙就在此如梦似幻的意境里讲述了月老较为靠谱的推论。
自打上古神魔之战后，残忍嗜杀的魔界始祖魔尊翎姝突然转性久居魔界，再未同天族争抢地盘，两界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数十万年。一个坏事做尽的人由恶转善，还得被人抱着百分之九十九的怀疑态度说上句“狗改不了吃|屎”，更何况是魔，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千千万万只魔，魔性天生，杀伐戾气极重。所以，月老容楚给出的唯一解释是以右使端屠为首的群魔不满翎姝的统治，找了个正当理由将她框出魔界，为他们的反叛大计争取时间。至于那理由，容楚经过多方考证，反复思量，得出结论，怕是同尊神睿渊脱不得干系。
传说中，上古应龙的护心逆鳞是六界之内最坚不可摧的护甲，可阻绝一切邪妖之气。再加之尊神睿渊身旁的老龟仙说过，他曾在他主子的左胸口看到一道旧伤。由此可以推论出，睿渊尊神胸口的那块护心逆鳞被人拿走了，更加准确地说，是送人了。能够以一己之力几乎颠覆魔界的尊神，六界之内应当没几个人能从他那里夺走东西。那么，能够让睿渊尊神心甘情愿地将护心逆鳞交托出去的，亦只有同他有段情的魔尊翎姝。而魔尊翎姝之所以要睿渊尊神的护心逆鳞，自然是为了给她手中的鬼厉凶剑锻造一把剑鞘。
暂且撇开魔尊翎姝如何从销声匿迹的上古神祗莲空尊神那里夺得鬼厉剑一事，先就单谈谈这柄鬼厉凶剑。上古混沌，六界未分，通往冥界的阴阳道未开，数亿战魂无处可归，因而于万恶深潭聚成凶剑鬼厉，力量之大足以毁天灭地。莲空尊神的真身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株并蒂莲，她孤身涉足万恶深潭，甘冒形神俱灭之险手持鬼厉凶剑劈开阴阳道，引亡魂入冥。此事过后不久，六界初分，莲空尊神下落不明，魔尊翎姝手握鬼厉凶剑重新现世，却下令众魔退居北荒，不得侵犯天族领土。
对于莲空尊神失踪一事亦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怕是被鬼厉戾气所伤，灰飞烟灭了，亦有人说性情大变的翎姝便是堕魔后的莲空尊神。月老容楚则根据三百年前墨华帝君用鬼厉凶剑斩断灵绾一体双魂的连命根，大胆推断出，上古之时莲空尊神被压制的魔性因为受到鬼厉凶剑的感召渐渐苏醒，并且剥离她的身体，依附在翎姝体内。这一段解释虽说细节上还有待推敲，但若是忽略那些细节，底下很多的事情倒也可以解释得通，比如魔尊翎姝本已在神魔大战中身负重伤，濒临死亡，却又平安无事地手持鬼厉重现六界；再比如莲空虽已销声匿迹，但她的神息尚存六界，从未寂灭，而复生后的魔尊翎姝却陡然转性，行事作风也颇有莲空尊神的风范。
如此看来，月老容楚的推测也算是有理有据。
鬼厉凶剑霸道凶残，上古凶兽战魂凝聚而成自然非一人之力便可掌控，一个不慎便会被凶剑所噬。魔尊翎姝定然饱受折磨，更何况她的连命根尚未完全同莲空的斩断，凶剑分明是想将她们一点点侵蚀掉。就在此时，博古通今，博闻强识的右使端屠出面了，向魔尊翎姝提议可取南方山泽上古应龙的护心逆鳞锻造剑鞘。魔尊翎姝定然不做他想，若是她要想动用魔界的大军强抢，端屠必会搬出动静太大容易引起天族怀疑的借口，是以，翎姝只能凭借自己一人之力去到南方山泽找睿渊尊神，而就在她同睿渊尊神斡旋之时，右使端屠正极力说服分掌北荒七境的魔界七君反叛。
故事完美落幕，敲击之声亦戛然而止，流萤散尽。孟修御收起翠竹忽然起身，脚下踢翻了一坛酒，香醇的酒水弯弯曲曲流了满地，就连坐在他两三步远地方的澜笙亦遭了酒害，滚金线的袖口处湿了大片，他微微仰首，一双桃花美目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三百年前，你花大力气护下的魔魂，是掩藏在灵绾体内的另一个魂魄。并蒂双生，一念成仙，一念堕魔。灵绾的前世是少薰，而少薰的前世却是那位销声匿迹的尊神，莲空。”顿了顿，“若是容楚推测得不错，你真正想护下的其实是魔界始祖翎姝。”
孟修御眸色半敛，似笑非笑道：“今日费了这些许酒，怎么闻到的反倒是龙涎香了？”又低声浅说，“世人执念生鬼魅，魅入苍华享人世。浮世那些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晓得？”又挑眉对他道，“三千大千世界，百亿须弥山，百亿日月，百亿凡世。我同她未得三世缘，独剩掌上灯。如今我等到了，你又何必当面拆穿？就当做不晓得罢。”
缘之一字，左右不过是司命手头的命格簿子，月老祠里的姻缘红线。三千年前，他醉了酒，醉得糊涂，走了遭冥界将幽冥司司命那些记载世人的命格本儿全给撕了；五百年前，他又糊涂了一回，上了第九天，跑到月老容楚的红线阁里撒野捣乱，乱了人界的姻缘。因着这两笔糊涂账，他倒又多了两位酒肉朋友，还是两位颇为精明的酒肉朋友。
幽冥司司命奉天令前去北荒魔界同魔尊上邪巫赤商讨一下有关让落魂里得不到解脱的魔魂入轮回的事宜，在人界停留片刻便要离开，临走前，他又向孟修御透露另一个消息：“我听说，负责看守蟠桃园的篱落女仙君因看守不力让一只白面猿猴钻了空子，害得天后娘娘折损了不少蟠桃。你也晓得天后娘娘平日里很是珍视她的那些个宝贝桃子，每隔千年才舍得拿出那么几个给一众仙家尝尝鲜。篱落女仙君因着这件糟事惹怒了天后娘娘，被罚下界历劫。自打三百年前出了夜央上神双生咒那件事情后，天君对神仙下界历劫一事尤为重视，所有命格皆不经司命星君之手，而由南极长生大帝亲自谱写，再放入虚妄阁封存着。别说是凡人，就是你我这等上善修为亦掐算不到一二。唔，想来，那姜家小姐约莫就是篱落女仙君的转世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澜笙来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