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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四十五章 生死不渝,愿同尘灰(完结) ...


  •   天恒帝十年的秋天分外的寒凉,秋风秋雨无休止。圣上又病了,不同于前几次的大病,除了宫中,就连坊间都在传皇帝命不久矣。

      民间有云:七窍肝,玉璞心,秋风扫落叶,清晨朝露待日晞,是有新天地。

      “玉璞心”,寓意昭曜王朝的十王爷——卫王凌慕璞有不臣之心,“清晨朝露”,自然是指凌慕辰这滴脆弱的水珠子即将烟消云散。这句话毫无疑问是说凌慕璞将取而代之,成为新皇。

      部分官员开始像墙头草一样倒向了卫王凌慕璞的一边。毕竟,天恒帝素有沉疴痼疾,如今油尽灯枯也是天意不可违。可是,就算不省人事的凌慕辰一朝撒手人寰,他册立的太子也是理所当然的新皇,又哪里轮到太子的十叔——他卫王呢?他和凌慕辰既不是一母所生,又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造福国民的业绩。

      可是,卫王凌慕璞也挺委屈的,当年诸王夺嫡时他尚且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凌慕辰、凌慕珣,甚至他的九哥凌慕璋都已风华正茂,羽翼丰满。他错过了当年的群雄角逐,他不服!

      陶蓁自然就更不甘了。军权掌握在他们这边,所有的大将军几乎都是凌慕辰当年的部下;朝堂之上,左仆射韩鼎是凌慕辰的老师。韩鼎一生桃李满天下,门生无数。换句话说,全天下的士子,他只说一句话,便能倾覆朝堂所有文职。无论从哪方面看,凌慕璞都没优势,甚至发动政变,而且他也没有理由。

      但是,没想到凌慕璞为了篡位,竟不惜请来了远在法撤尔草原的珍珠可汗乌米尔!

      因为卫王和晋王提供的极大便利,乌米尔不费吹灰之力就顺着近路,从法撤尔草原打到了京城之外。乌米尔是头一天晚上抵达京畿城外的,次日清晨,皇宫之内,便出现了异样。

      一大清早,皇宫的后花园内,一个雕工细致、名为“爱宠茕茕之墓”的小坟前,莫名地躺了一只汤团般大小的白绒绒小动物,看守陵墓的太监把它抱到了皇后面前。陶蓁泪流满面地抱着那小玩意,亲手喂它吃人参。小玩意睁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用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抓着她的手指。

      “茕茕!”陶蓁轻唤。

      “呜呜呜!”小东西开心地挥舞着毛茸茸的爪子。陶蓁却喜忧参半。喜,这猫兔子绝对是千年难遇的奇珍,并不是那么容易寻找得到的,且这小玩意当初是为救凌慕辰而送的命。如今,凌慕辰性命危在旦夕之时,这若是它脱了新胎,毫无疑问,便证明凌慕辰命不久矣。

      仅仅一上午,猫兔子托生一事,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陶蓁披挂仗剑,英姿飒爽地地站在城楼之上,驻守京畿的铜雀将军站在其右。

      “珍珠可汗,你趁我昭曜皇帝病重之时杀入京城,是以为昭曜无人了吗?本宫告诉你,只要本宫一声令下,昭曜军立刻就能拿下你的人头!”

      马上的乌米尔仰望着即将变成太后的陶蓁,先是痴痴地凝望了一阵,之后哈哈大笑:“小陶,十年没见,你还是那么漂亮!都快当太后的人了,凌慕辰病病歪歪地对不起你的年轻貌美!不如,当本可汗的可敦怎么样?那个位置一直给你留着呢!”

      陶蓁羞得满脸通红,铜雀亦觉得不堪入耳,打断地说道:“放肆!”

      “珍珠可汗,你今年不但没来朝拜,还戏狎本宫,该当何罪?”陶蓁板着脸说道。

      乌米尔正色地说道:“小陶,我告诉你,不管我有什么罪,天下已经再也没有我的敌手了!凌慕辰已经快死了,难道你还不清楚,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凌慕辰历尽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就要变成我的了!”

      陶蓁的脸红了又白。

      十年了,端木玉舯早逝,端木玉信退隐山林,张逢去年便染上重病,虽然新将辈出,却再也没有人能与乌米尔抗衡。可她陶蓁还在,铜雀还在,千万辰军还在!

      “除非,你嫁给本可汗!”乌米尔大声说道。

      三军皆哗然。

      “陶蓁,你知道吗?当万里江山已成我囊中之物时,我突然觉得一点都不稀罕了!我要你们中原何用?不能放马,也不长草。软绵绵的稻谷,吃得人心都发慌了!可是,只有得不到心爱的人,是最痛苦的!本可汗承认,为了江山,曾经利用过你。可是,我对你陶蓁的爱从来没有变过!”

      他当着二十万将士的面,大声地说道:“你第一次杀人还是本可汗教的。那时候,你还是个天真的十五岁少女,我还是少头领,你还记得吗?第一次抱着你的人,也是本可汗!那时候,你的腿受了伤,我才没舍得要你。在圣湖边,本可汗当年为你负伤,差点死了,你怎么说的,你说你喜欢本可汗!我知道你爱那个要死了的凌慕辰,我不介意!因为,十几年来,你陶蓁从来都没讨厌过我!”
      乌米尔在阵前大呼:“因为,我,珍珠可汗乌米尔,爱陶蓁!”

      “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如果你想为凌慕辰和你的儿子保住江山,那么,就嫁给本可汗!从此,本可汗只往西扩张,再也不动中原的一根手指头!因为,我要你!”

      这个碧空如洗的春日,忽然,就降下一阵又一阵的白色柳絮。

      “你做梦!”陶蓁怒道。

      这一夜,陶蓁做了个梦。她梦见凌慕辰摇着轮椅走向自己,轻轻地勾起唇角,对自己款款一笑。苍白的嘴唇一扬,如黑夜里划破长空的一道闪电,天空霎时亮如白昼。这一笑,似有冬雷阵阵,夏雨纷纷。纵是春之花,夏之水,秋之月,冬之雪,统统失色。

      “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凌慕辰道,“我岂能再亏欠你。”

      凌慕辰说完,便摇着轮椅,缓缓地消失在她的面前。睡梦中,一次次金戈铁马,一次次血洗蓝天,俊美飘逸如仙人的男子,英俊健硕如苍鹰、如苍狼的男子,轮换着在她的视线里出现。

      “不,我是你凌慕辰的人,此生,再也不会改变!”陶蓁对着他远去的身影高喊,可那个人影却在袅袅的雾气中消散了。

      陶蓁汗如雨下,睁开双目,只见龙榻上的凌慕辰依旧安睡着,微颦的眉显得他神情略显痛楚,呼吸也微弱如丝,可他终究还活着。

      凌慕辰自去年病重之后,陶蓁不愿干扰他的休息,便在凌慕辰的寝殿中另设了一张床榻,方便照料。

      只是,她现在却无法亲力而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譬如今夜,她除了刚才小憩一会儿,是半刻也不得松懈。危机当前,谁知宫中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事儿?谁又知道乌米尔会不会趁夜偷袭?

      忽而吹来了一阵罡风,将整个寝殿刮得哗啦作响。铜鼎被吹翻在地毯上滚动,案上的书卷奏折漫飞,就连焚燃着龙涎香的铜鹤也被刮倒在地。寝殿里所有的灯,皆被吹灭了。

      陶蓁将欺雪剑紧握在手,挨着凌慕辰的床榻,一步也不离开。黑暗中,她看到了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迸射着草原狼般的寒芒。忽然,那绿芒又隐入黑暗,寻不到了。

      “来人!有刺客!”陶蓁怒吼道。

      寝殿外却无任何侍卫闻讯而来,一片死寂。

      在她接连挡住了一系列暗器袭击之后,听到了那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跟着他有什么好处?就为了日夜伺候他,照顾他吃喝拉撒吗!你这皇后当得连宫女都不如!”

      很熟悉的声音,桀骜,执著,热情,永恒,功利凝结在一起的声音。

      “乌米尔,有种你出来!皇上待我很好,我爱他!你死了这条心吧!”陶蓁拔剑道。

      “我知道你爱他,可是,他就快要死了!他辛苦打下的江山也即将成为别人的了,你不如跟我走吧!”乌米尔的声音在大殿中荡漾。

      陶蓁冷笑:“兵权一直在我们的手上,王朝上下的文臣,多半都是韩仆射的门生。凌慕璞就算攻得下皇宫,他又如何坐得稳江山!”

      乌米尔放声大笑:“如果韩鼎死了呢?如果凌慕辰和太子都死了,你也不在了,你说这江山他坐不坐得稳!凌慕璞的奇人异士们已经趁夜攻入皇宫,你跟我走吧!”

      陶蓁将欺雪剑紧握在手:“死,我也要和我的家人死在一起!”

      乌米尔恨恨地说道:“你当真不怕死?”

      陶蓁笑道:“怕,我当然怕死。因为我死了的话,我的丈夫和儿女就没人照顾了!”

      忽地一阵黑影闪过,直冲到陶蓁的身边。陶蓁一旋身,躲过了那个怀抱,出剑相击时,却被乌米尔的刀挡下。

      “别反抗了,侍卫们都被我下了迷药,你不是我的对手。”乌米尔道,“今天,我就当着的凌慕辰的面,让他看看我们是如何相爱的!”乌米尔使出多年来修习的必杀招,专门用来克制陶蓁的绝招。

      为用这一招,他等了许多年。

      陶蓁的欺雪剑应声而断,他借势将她点了穴,推倒在龙床旁。再次抱住他期待已久的身体时,乌米尔忽觉后脊梁一阵冰冷刺痛,大殿内的灯亦在同时亮起。

      乌米尔一挥手,将插入后背的宝剑折断,转身时,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持剑怒视。小男孩生得俊秀而单薄,身着紫袍,神情像一团燃烧的冰。像,和凌慕辰有八九分的相似;更像的,还有那份临危不乱的神态。他正拿着断剑指着乌米尔。

      “放开我的母后。”小男孩冷冰冰地说道。

      乌米尔说道:“我若不放呢?”

      小男孩说道:“你若不放,就得死!”

      乌米尔大笑,饶有兴趣地说道:“哈哈哈哈,你的母后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又能奈我何?”

      小男孩说道:“就算死,你也不能碰我的家人!”

      乌米尔点头:“那就你死吧,你的十叔、十一叔都巴不得你死!”说着,他挥起长刀,欲要刺向这小孩的胸口。

      “不要!”陶蓁声嘶力竭地大呼,却丝毫反抗不得。小男孩未见过这等阵势,双目眼睁睁地望着他,似已吓傻。

      “哈哈哈哈哈!”

      乌米尔仰天狂笑,陶蓁的泪眼,在他看来,是那么好看,这是他多年苦心征服的一切。

      一幅幅胜利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翻滚:他杀了陶蓁和凌慕辰唯一的儿子,陶蓁成为他的可敦,凌慕辰的墓地素白如雪。他占领了中原,将所有的良田都化作牧场,他与陶蓁骑着爱马奔腾,驰骋万里,碧草幽幽,视野里遍是牛羊……他幸福地大笑着,仿佛他一辈子的乐事,全部都在眼前。他还看到了八方朝贡,他身穿着昭曜的龙袍,雄姿英发。他高大的身材,穿着这天下人都想穿的衣裳,比那个病弱的残废好看一千倍……

      平生之愿,不过如此。然后呢?与陶蓁生儿育女?

      乌米尔还没来得及想之后的事,忽觉心口处一疼,疼得他几乎胸口炸裂。

      好久没有遭遇这种痛楚了,上一次还是与陶蓁一起在圣湖边。那时候,油菜花盛开,陶蓁鲜嫩得像水做的,她才十五,而他不过刚刚十七岁……

      好疼。

      回身望向龙床,只见凌慕辰已然恹恹地坐起,大口地喘息着。他手中的软剑正汩汩地流着鲜血,硕大的寝殿,忽然就亮如白昼。

      “父皇,你终于醒过来了!”

      “皇上,你回来了!”

      乌米尔看到凌慕辰为陶蓁解开了穴道,他爱了许久的人,和那个孩子扑进凌慕辰的怀里。冰冷的小孩居然笑了,又哭又笑,泪流满面。

      乌米尔忽然就觉得全身疼痛欲裂,抬头,顶梁上画着光彩夺目的画,每一道色彩,都像刀子一样刺痛他的双目;转身,凌慕辰清瘦的手腕一如他的软剑般凛然。一根根雕龙的大柱子,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然屏障,生生地将他隔断在眼前的三人之外。昭曜皇帝的寝宫在他眼里,忽就变成了一口棺木。

      乌米尔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颓然地倒在地上,却依旧是双腿叉开,摆出倨傲至极的姿态:“哈哈哈哈!你现在醒了又有什么用?你不知道你的十弟马上就要攻破皇宫了吗!在他养的那些奇人异士面前,你的大内侍卫就像待宰的羔羊一样,任人宰割!”

      凌慕辰不语,吃力地将陶蓁和弘儿拥在怀中,说道:“你听。”

      本来死寂般的寝殿外,忽然就出现了刀剑相抵、血肉穿透的声音。

      乌米尔大吃一惊:“难道说……”

      凌慕辰面无表情地说道:“朕拥有八荒六合,老十拥有的,不过是些朕的弃子。”

      “你!”乌米尔大叫一声,喉中忽又喷涌出一股鲜血,将他特意穿给陶蓁看的新白袍染得通红。他捂住胸口,自嘲地笑道:“那你打算如何对付城外的三十万大军?”

      忽地,从殿外闯进一个修长的儒雅将军。十年不见,他的形貌越发蕴藉内敛。他着了一身黑战甲黑披风,笑容却是温暖如春风:“陛下,末将来迟了!”

      乌米尔冷笑:“又是老熟人。端木玉信,你不是辞官回家种田了吗?”

      端木玉信惋惜地笑道:“珍珠可汗,本将军虽已荣归田园,但又如何能忘却陛下的扶养之恩?珍珠可汗的三十万大军过卫国时,本将军收到皇后的密信,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你我年龄相仿,抗衡相当,可惜,今生都不能再与你这样的对手一战了。”

      乌米尔亦是怅然一笑,抬眼望着龙榻上虚弱不堪的帝王,说道:“凌慕辰,我快死了,但你这个样子又能活多久?下辈子但愿别再遇见你。或者,下辈子,你当本可汗营帐下的一员军师吧,小陶当本可汗的可敦。”

      凌慕辰亦说道:“下辈子,你当朕的一员猛将,不过,朕的皇后,你想都别想。”

      乌米尔大笑:“那你的锦瑟呢?这辈子她为你生,为你死,她为了你这个残废受尽折磨。下辈子,你怎么办?”

      凌慕辰心下一酸。锦瑟的一生,似是都在为他而活,到最后仅换来皇家陵墓中的一块墓地,纵是金玉珠宝陪葬品堆满陵墓又如何。如有可能,他愿下世为父,呵护偿还她一生。只是,这茫茫的人世,果真有轮回转世吗。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凌慕辰问。

      “没有,死就死了。”乌米尔讽刺地笑道,“将死之时,本可汗突然觉得自己很累。你说,我们汲汲营营一生,得到了又怎样?刚才的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可想下去,不过是平淡如水的下半生。或许,我做个明君,名垂千古,但那不过是身后事。或者,我荒诞昏庸,被耻笑,或被推翻。为美人为江山,我们得到的和失去的,能相抵吗?我为美人而丧命,我看你这一身病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我们值得吗?”

      凌慕辰微微一怔,无数次从死亡中辗转归来,他又未曾考虑过此事?

      如他,纵拥四海八荒,却不过留了一具病痛满满的废躯;如乌米尔,纵他的铁马踏尽草原,终死于他的执念。他们纵是曾畅游在历史长河中,但终将会消失于碧空,只有身边的爱人,是真实的、摸得着的。

      他牵起陶蓁的手,这双白皙却不再细腻的手。这双手,曾为他拿起刀剑,在沙场上拼搏掉半条性命;亦曾为他洗手做羹汤,还曾牵着他们的一对儿女的小手,让他们在花丛中学走路……她手上细细的茧,他一一地抚摸着,像是要抚平曾经的伤痕一般。

      “她值得你如此对待,但她永远是朕的。”凌慕辰道。

      “小陶……如果我没利用过你,当年你会嫁给我吗?”乌米尔轻轻地扯起唇角。他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他的灵魂正在慢慢地出窍,可是,眼睛还看得见。凌慕辰和小陶牵在一起的双手灼痛了他的双眼,他孔雀绿的瞳子开始涣散。

      陶蓁愕然。就是那场政治联姻,几乎席卷走了她少女时期所有的快乐。许多年前,她曾抗拒过,也曾任命地默认过,这个答案,该如何回答。

      “从你借迎亲来突袭开始,就应该知道结果了。如果有下下辈子,我希望,我们再也不要以这样的方式认识。”陶蓁说完,心里竟隐隐地有些疼。聪明如乌米尔,在最后的时刻欣然而笑。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向他追逐了一辈子的身影……最终,他抓到的,是无边的黑暗,万事皆空。
      “小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唤。

      陶蓁不忍地冲上前去,走到他的身边时,绿瞳已然灰蒙。

      乌米尔死后,天恒帝凌慕辰将其厚葬,按其早年的心意,封为玥晖可汗。法撤尔草原以及其占领的所有地方都归属于昭曜王朝。这个闪耀的王朝在建立后的八十余年时,空前的强大。凌慕辰宣布退位,将王位让给仅有七岁的弘儿,自己潜心养病。

      精神好些时,凌慕辰为陶蓁酿桃花酒,偶尔涂几笔丹青,不过是花草鱼虫。

      前来探望的端木玉信凝望着他画的桃花图,认真地说道:“就算他不当昭曜王朝的英君,也能成为本朝最伟大的丹青巨擘。”凌慕辰却仅在精力充足时,偶尔为之,全无当年对天下的执著。

      “还想再多陪陪你。”为陶蓁画眉时,凌慕辰这样说道。

      “我知道,快把药喝了。还有,昨日画了两个时辰,今天别太辛苦了。”陶蓁夺过发簪样的眉石,将热气氤氲的药碗吹了下热气,端到他的唇边。

      “你许了乌米尔下下辈子,可是许给了我下辈子?”凌慕辰饮下一口苦药,问道。

      陶蓁垂下眼睫,说道:“若你还要我,下辈子我就再跟着你,还做你的双腿。”

      “不行。”凌慕辰眼中泛起微微的笑。

      “太上皇,你说什么?”陶蓁有些失望。

      “下辈子,愿我生得手足俱全。”凌慕辰道。他还想说,下辈子,你我再共赴战场时,我愿替你挡住刀枪,却赧颜出口。

      眉眼盈盈,依旧是当初的模样,他与她十五岁时初见,历经十六载辛苦遭逢,金戈铁马,举案齐眉,早已生死不离,共赴尘埃。

      天恒帝凌慕辰留给后世最著名的一幅丹青,为《破阵春秋图》。画中烟尘四起,一身红战甲的陶蓁豆蔻年华,英姿飒爽。他一袭白衣,摇扇稳坐山巅,身后是一片锦绣山河。

      恍惚间,她还是十五岁的少女,鲜嫩活泼,怀揣了一只肥白的小宠物,蹦蹦跳跳地向他走来,讨要梅花。她为他披上黑亮的战甲,打仗时烧掉了眉毛;他还是那个弱冠少年;初战之前,被她诓骗,以醋当药……

      他曾拥天下之志,蕴经天纬地之才,为江山,为红颜,屡出奇计,救民于水火。天恒帝在位十年,民间有云:

      汤王笑,纷争起;殷王怒,草原平;
      锦瑟媚,父子离;吴王兴,风云变;
      天恒立,八方定;卫王倒,天下生。

      几十年的风云变幻,化作一首妇孺皆知的歌谣。然而,今古河山何在?画角声中,牧马频去来。万里西风,瀚海砂砾,血泪效颦,都在一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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