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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三十二章 前尘往事,皆入忘川 ...

  •   他的眼依旧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眨地望着她,三分渴求,三分热切。
      “我再去盛一碗。”
      陶蓁拾起白玉碗,吩咐侍女打扫干净,刚要转身,却听凌慕辰再沉沉地唤一声:“陶。”
      陶蓁吓得脸都绿了,她的手已不知该放于何处,她的心怦怦地要跳出胸腔。
      “你看,他是不是太反常了!”陶蓁见老头儿死死地盯着凌慕辰,一言不发,忙戳戳他树皮似的手臂,“他是失忆了还是变成白痴了?”
      老头儿摆摆手,走上前,直视着凌慕辰:“还记得端木玉舯吗?你昏迷了两年,他现在代替你成了兵部尚书,打了几场胜仗,封了紫衣侯。端木玉信现在是右卫大将军,张逢是兵部侍郎。更可喜的是,韩鼎已经当上了宰相,成了左仆射。殷王一支毫无疑问已在朝堂占据重要地位。”
      凌慕辰虚弱的凤目中微露喜色。
      “不过,汤王也在朝中遍插党羽。他的岳父是山东士族的首领,在朝中他们将来的势力还会更大!而且,你那个十七岁的九弟也开始起来争夺王位了!”老头儿说道。
      凌慕辰面无表情。
      “看,”老头儿笑道,“这不是没傻吗?”
      两人正说着,就听殿外吵吵嚷嚷,聒噪无比。
      “驸马爷,您是不是晚点说。他刚醒来,受不起这刺激……”
      “铜雀,别拦我,难不成让这死瘸子还继续睡下去?江山都是别人的了!”
      只见端木玉舯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见到凌慕辰就嚷嚷:“死瘸子,死瘸子,你可醒来了。你知道吗?皇上已经下诏,立汤王为太子了!”
      凌慕辰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动,目光冷下来。
      “驸马爷别急,他还不能说话。”陶蓁说道。
      老头儿轻捋银须,说道:“太子就是个受气包,是众矢之的,你着急什么?废太子当年不就被汤王和小辰子当猴子耍下来吗?”
      凌慕辰吃力地说道:“耍。”
      端木玉舯捏着他无力的手臂:“耍个屁!你不当太子难道就不被耍了!你给我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说着,转身而去,迎面险些撞上铜雀。铜雀一抬头,看到了端木玉舯湿润的眼眶。他将腰间酒袋子里的酒一口饮尽,抹了下眼,匆匆离去。
      端木玉舯走后,陶蓁喂凌慕辰喝粥。凌慕辰面无表情,凝眉沉思,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开始轻敛,苍白的俊颜舒展开。
      窗外,雪花漫飞,将那一树树寒梅覆盖,红梅树傲立,绰约,血红的花瓣缤纷耀目如血。
      窗内,凌慕辰黑曜石般的眸子似乎连那耀目的日光也夺去了。
      “你有信心赢他们,是吗?”陶蓁再喂他一勺,他却双唇微翕。
      “饱了吗?”陶蓁瞧着碗中的大半碗粥,笑道,“再吃点吧。”
      凌慕辰吃力地说道:“陶。”
      “王爷有什么需要吗?”陶蓁不解地望着他。
      凌慕辰吃力地翕张着双唇,急得太阳穴处汗雨滴答,挺越的鼻梁上也沁出了细密晶亮的汗珠。
      “吃。”他说得含糊不清,可陶蓁听得懂。
      “是让我也吃?”陶蓁呆呆地望着他。
      凌慕辰眨一下双眼,沉睡了两年,他的睫毛更长了。
      “我不吃,小陶身体很好,吃这个会流鼻血的!”
      陶蓁勉强笑道,她打量着凌慕辰鬓间的几丝白发,轻轻抚摸。恍恍惚惚间,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那只肥白的小伙伴,手里拿着一个水蜜桃,用白绒绒的小爪子递给自己。
      陶蓁扔下碗,将正在吃饭的老头儿揪过来:“我怀疑,他被猫兔子上身了!”
      老头儿摇头道:“猫兔子有那么傲气的眼神吗?”说着,走到凌慕辰身边,“小瘸子,我说些人,你如果认识,就眨一下眼;不认识,就眨两下!”
      “王史都。”凌慕辰眨一下眼,这是他的亲信。
      “戚风。”凌慕辰眨一下眼,这是他的辰风鬼骑创造者。
      “张逢,乌米尔,韩鼎,刘逸……”凌慕辰皆眨眼。
      “锦瑟。”凌慕辰茫然地望着老头儿,毫不犹豫地眨了两下眼。
      老头儿说:“这就对了。”老头儿将陶蓁叫到一旁,悄声说道,“有关锦瑟的那些记忆太伤心,他的大脑自行封存起来了。换句话说,他暂时性地把那个大美人忘记了!”
      陶蓁一惊:“他们俩那么相爱,他怎么能忘记她!”
      老头儿笑道:“忘记,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想起。他现在只记得自己喜欢你了。”
      老头儿抚摸着稀疏零落的白胡子说道:“老头子有生之年,终于能看到你们俩相爱了!”
      陶蓁摇头说道:“这种相爱,我不接受。他对我恩重如山,等我助他完成大业之后,我就回草原,守着乌米尔的坟墓过一辈子!”
      陶蓁回到那人的榻前,两年了,他墨发染雪,似乎昭示着他曾经历的屈辱和磨难。然而,此刻他的眼神,却又这般清明而单纯。
      “不吃。”他吃力地伸手,想要摸陶蓁的头发。
      “别闹,再不吃就凉了。”陶蓁笑着哄他一勺勺地吃下。他似乎是见陶蓁不悦,这次吃得专心。
      喂他喝水时,陶蓁想起一句话,举案齐眉。可是,举案齐眉又如何?一个被封存了记忆,一个带着沉重的过去。

      他不再拒绝她的照顾,比起铜雀和侍女们,他更喜欢陶蓁亲手照料。陶蓁练剑的时候,他一边观望,一边努力练习说话。
      好美的轻功,惊鸿一般,他更爱看她将剑气凝成火凤,雪花震落,她如精灵一般在其间起舞。
      铜雀开始帮他锻炼手臂。他本就体质虚弱,每日不敢多让他锻炼。恢复得较慢,半月之后,才可以简单开口。
      那一天,大雪下了一尺多厚。凌慕辰坐在紫檀榻边的软椅上,一边吃力地将手中的黄玉石球运转着,抬起手臂;一边卧看陶蓁轻灵的身姿持剑而舞。
      夜晚时,铜雀将殿中的炭炉烧得又红又旺。
      陶蓁给凌慕辰读儒家典籍到申时,打算动身回自己的房间。只见凌慕辰星眸闪烁,迷离。
      “早点休息。”陶蓁道。
      “你是我的王妃。”凌慕辰固执地说道。
      陶蓁想起老头儿的话,笑道:“所以你要听我的话,好好休息。”
      凌慕辰将木头般笨拙的手臂抬起:“王妃是要侍寝的。”
      陶蓁笑容僵在了脸上。
      凌慕辰巴巴地望着陶蓁,漆黑的丹凤眼显得有些受伤:“你,嫌弃我?”说完,低头望着自己覆盖在厚厚白孔雀绒被中的废腿。
      陶蓁心下一疼:“不是。”
      于是,这一晚,陶蓁亲手服侍他洗漱睡下,自己犹豫了一下,才抱起被子,于宽大的紫檀床边角卧下。
      闭上眼睛,陶蓁只觉得眼前尽是乌米尔那灿烂的笑。
      “小陶。”
      记忆中,乌米尔学着中原人如是叫自己。
      “小陶。”
      冰玉般的男中音,不是乌米尔。
      小陶只觉得有人在拍自己的被子,转过身来。灯火虽昏暗如豆,却迎上了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
      “你想做什么?”陶蓁忙爬起来,帮他盖上一件白狐大氅。
      凌慕辰不语。
      “是不是口渴了,想喝水?”陶蓁问。
      凌慕辰固执地望着她:“不。”
      “垫子湿了吗?”陶蓁继续问。
      凌慕辰丹凤眼中微露惭色,黑瞳却依旧热烈:“不。”
      他记得,自己曾那般眷恋她的身体。
      陶蓁的双颊几乎要烧起来:“没事就睡吧。”
      凌慕辰却说道:“我可以。”说着,勉力抬起胳膊,去掀陶蓁的中衣。
      陶蓁一把捉住他的手。
      “我可以。”凌慕辰双目坚定而柔和,如窗外的圆月。
      陶蓁依旧将他的手抵挡住,眼前乌米尔璀璨的笑容挥之不去。他如野狼般的眼神,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目眩。
      “相信我。”凌慕辰坚定地说道。
      陶蓁这才领悟,原来凌慕辰不是索求,而是在证明。
      她打量着身边的男人:他精致的五官在暗弱的灯火下依旧如仙云缭绕,然他不能动弹的双腿沉寂如窗外的厚雪。他能耍一手好剑的双臂,亦不再灵活,甚至连讲话都十分吃力。他却要证明自己。陶蓁捉住凌慕辰手腕的手一松。
      凌慕辰吃力地将她的上衣褪下:玲珑的锁骨,娇小的□□,瘦削的肩膀。
      “过来。”凌慕辰道,冰玉般的声音满是歉疚。
      陶蓁犹豫了一下,咬咬唇。老头儿说他不能再受刺激,那么,果真要从了他吗?她一横心,掀开他雪色的绒被。
      这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最爱的那个。他的腰无法抬起毫无知觉的残躯,他修长的双腿纤细,暗弱的灯光也遮不住苍白。他充其量像是山涧细流,她主动地帮着他,却又小心翼翼地怕伤着他。
      他身体虚弱,时间持续得并不长,温存过后,便牵着她的手入眠。陶蓁在他熟睡之后将手抽了出来,听着他虚弱而均匀的呼吸声,一夜未眠。

      第二日刚下早朝,端木玉舯又气势汹汹地过来,一把夺过铜雀手中的参茶,说道:“喂,那边开始下手了。”
      凌慕辰抬起丹凤眼,漆黑的瞳子如棋子般,透着亮,却看不清楚。
      “皇上说阿信对士兵太严苛,所以将左卫大将军换成了汤王,不,太子的人。现在有了新太子,我们的人怕是要一个个被收拾了!”
      凌慕辰说道:“好。”
      “好?”端木玉舯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凌慕辰光洁的前额,“睡了两年,你真的睡糊涂了?”
      凌慕辰吃力地说道:“皇上很懂……”
      “这也算懂?你是不是真的变白痴了!”端木玉舯打断道。
      凌慕辰苍白的嘴唇一张一翕,却无从表达,太阳穴处流下一滴汗。
      “你真的傻了吗!”端木玉舯将他从紫檀榻上扛起。
      铜雀吓得面如土色:“驸马爷,端木将军,您要做什么!”
      端木玉舯不答,红着双眼,抱着凌慕辰飞奔往花园的凉亭,“我不信!瘸子,你来跟我下棋!”
      凌慕辰被放到石凳上,手里被塞了一枚黑子:“快来!”
      凌慕辰一怔,吃力地伸出手。
      “天啊!”铜雀抱着披风跑过来,“王爷会着凉的!”
      看一眼棋盘,转眼间,两人已下了数十子,刀光剑影渐起。
      铜雀开始仔细地盯着棋盘,端木玉舯运子如飞,凌慕辰手虽不灵便,亦举子游刃有余。经常是端木玉舯一子刚落,凌慕辰已抬手,似是根本不用思考一般。
      这是两人的对弈风格。多少年来,两人对弈了千百次,每次开局都是如此。
      “瘸子,你是靠着本能下棋吗?你真的傻了,是吗?”端木玉舯问。
      凌慕辰不语,然出子越快,越狠,渐渐地占了上风。
      端木玉舯落子渐慢,一枚子犹豫许久不落盘。凌慕辰的落子速度也慢了下来。端木玉舯忽像是看到一个破绽,狠狠地杀来,却是中了圈套,被凌慕辰吃了大片的白子。凌慕辰趁这空当,开始艰难地吐出刚才未完的话,一字一字,汗珠沁满脸:“父皇很懂平衡之术。几日后,阿信自会被他调遣他处。”
      端木玉舯仔细琢磨一下:“也对,你父皇向来这样,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那你说怎么办?弟兄们这几年浴血沙场,难不成都等着先挨巴掌吗?”
      凌慕辰的丹凤眼不知何时,竟飘逸出几分云淡风轻之色:“如果被贬,告诉他们暂且服从。”
      端木玉舯低头琢磨了一下:“难不成,皇上这是为了保护你的人,让殷王一支远离纷争?”
      凌慕辰冷笑,身为天子,他并不是慈父。他究竟有多疼自己,凌慕辰也无从知晓。不过他终究觉得,父皇还是有几分怜惜之意。
      端木玉舯恍然大悟:“我一直觉得皇上两年内没立太子,就是在等你。现在立了汤王,又封赏他的人,莫非是在等其他王子来制衡他?”
      凌慕辰点头。
      隐约中,凌慕辰总觉得父皇的怜惜里带有三分畏惧。他总觉得凌宛天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记忆中却丝毫没有记忆。
      “小陶,我渴。”凌慕辰道。
      陶蓁识相地离开之后,凌慕辰悄声问端木玉舯:“我之前是不是还有个妃子?”
      端木玉舯一愣,老头儿特意叮嘱过,不能让他记起过去。
      “没有啊。你脑子想什么呢!”端木玉舯道。
      凌慕辰不语。他本以为她是他的唯一,可昨夜时,他却感觉温存的是一副十分陌生的身体。
      记忆中,她柔若无骨,丰腴的身体如温软的层云,双腿修长如花瓣。小陶虽也娇小令人怜惜……他的头开始痛,阵阵地痛起来。
      端木玉舯连忙说道:“是有过,不过已经去世了。别想了,现在小陶就是你唯一的妃子!”
      凌慕辰却觉得心底散发出一种伤痛,氤氲散开,痛如刮骨。
      “她,为什么会死?”凌慕辰艰难地问。
      “病死的。”端木玉舯说道,“我得回去了。”

      凌慕辰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只得作罢。可他知道,小陶不是她。但是,他明白自己醒后第一眼的确爱上了小陶。
      他记得,自己似乎有搂住她的身子而眠的习惯,她亦喜欢偎依在他的怀中入睡。如今,小陶却躲得他远远的,蜷缩在一角。可他依旧喜欢她飒爽的剑姿,如轻盈的蜻蜓掠过水面,如雪白的天鹅飞往夕阳深处。
      他记得她曾笑得天真无邪,一口小白牙和着灿烂的梅花与雪色,如雪中精灵。
      他还记得她爬树时挥舞着四肢的场景,那时候,她灵巧顽皮得像个猴子。如今,她却成了他温柔贤淑的贤内助,帮着他打理王府的一切。
      有几日,她常命府上制作精美的糕点,一大早就提着出了门,晚饭之后才抱着一堆书稿归来。第一日,第二日,凌慕辰并未介意。第三日,铜雀正在喂凌慕辰吃饭时,她顶着满斗篷的雪花归来,连睫毛上都染了水珠,白皙的小脸冻得通红。
      凌慕辰便问:“什么事那么辛苦?”
      陶蓁笑道:“去拜访那些前朝的遗老了。”
      见凌慕辰满目疑惑,陶蓁说道:“韩鼎先生酷爱研究前朝史,现在皇上命他撰写史传。很多人都怕因沾惹前朝的事情掉脑袋,史料并不充分。我又不是宰相,也不是官差,自然比他们容易得到一些。”
      “谢谢你,小陶。”
      凌慕辰启唇,吞咽下铜雀勺中的山药枸杞粥,却不知为何,呕吐出来。
      铜雀忙给他捶背,侍女也取来了参茶让他漱口。凌慕辰笨拙地抬起手臂,接过陶蓁手中绣了绵羊和猫兔子的鲛绡帕,轻轻地拭去嘴上的粥。
      红肿冰凉的小手从凌慕辰眼前掠过。
      “铜雀,取手炉。”凌慕辰道。
      陶蓁心下一暖。
      手炉递入她胡萝卜似的手掌上,炭香阵阵,香气四溢。侍女刚端来了饭菜,糖醋鱼、樱桃油炸牛乳、红焖鸡腿、孜然羊肉、蛋皮蒸虾饺、鱼翅鸭血汤、参芪猪蹄汤,异常丰盛。
      “王爷知道王妃爱吃这些,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若是从前,她会一手抓猪蹄,一手抓蒸饺,可是,那种岁月已远去。
      侍女先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枸杞姜汤为她驱寒。她用筷子夹起一块羊肉,大口咀嚼着。凌慕辰不眨眼地望着她。
      “像以前那样吃。”凌慕辰道。
      他记得,行军时候她抓起羊腿就啃,抓起烤鸡就往嘴里塞,就连吃肉时,也嚼得满嘴流油。
      她的习惯虽未改,却收敛了太多。凌慕辰想帮她剔去鱼刺,想帮她将鸡腿撕成丝,动一动自己尚且朽木般的手指,又沉默了。
      陶蓁亦沉默着,她已经十八岁,不再是以前那个肆意活着的人了。
      “韩鼎的长孙女满月,让人打一把纯金的长命锁行吗?”陶蓁问。
      凌慕辰略一思忖,说道:“嵌上夜明珠。”
      韩鼎的长孙女满月后,多年未进殷王府的韩鼎踏雪而来。凌慕辰特意穿戴一整,进会客厅亲自款待。府上名茶数不胜数,招待贵客的,却用了极普通的绿茶。
      韩鼎不顾茶水烫嘴,一口饮下三分之一。
      “香。”
      韩鼎将茶碗盖取下,不住地吹着热气。
      “殿下竟然还记得老臣是峭山人,喜欢喝家乡的绿茶?”韩鼎问。
      凌慕辰说道:“峭山茶温滑爽口,碧澈清甜。”
      韩鼎笑道:“世人都道碧螺春、龙井、茉莉、毛峰才是好绿茶,殿下果然慧眼独到。”
      凌慕辰说道:“可惜本王体弱,不能多饮好茶,这些就送先生了。”
      韩鼎说道:“殿下,微臣此次前来,只为讲一个故事。”
      凌慕辰说道:“请讲。”
      韩鼎说道:“那太宗皇帝仅是庶出,也不是长子,母亲也只是昭仪,连妃子都不是。他成年之后,也只是被封了个中山郡王。中山郡王的封地在靠近胡人的地方,所以他时常要命人防守边陲。而朝中的萧皇后凶狠毒辣,仅有一子,于是不断地残害其他王子。中山郡王全凭一个忍字,表面上饮酒作乐,养男宠,写风花雪月的诗词曲,私下却一直潜心研究霸术和儒术。最终,十八个王子死了十五个,而中山郡王却活了下来。后来,太子病亡,萧后立了长孙为皇孙,更加不断地残害忠良。这时候,太宗在所有人的拥戴下起兵攻入京城,成为一代明君。”
      凌慕辰思忖了片刻,漆黑的眸子幽深不见底。
      韩鼎说道:“老臣的故事讲完了,该告辞了。”
      凌慕辰说道:“绿茶极寒,冬日多饮容易伤身,请多饮些姜茶暖身。”
      韩鼎望着王爷,凌厉的剑眉已云淡风轻,苍白的唇角一脱当年的倔强,虽无笑意,也不再是寒冰般锐利。
      韩鼎微微一笑,将姜茶缓缓饮尽。

      凌慕辰在躺椅上休息了一会儿,便命铜雀推他入书房,绘画,手依旧不听使唤。举起狼毫时,他的手心已沁满了汗珠。
      他身体虚弱,不宜强烈活动,老头儿便让他绘画来锻炼。不想他越画越头痛,竟将心中的那个影子越画越清晰,大约,那么高,吃力地勾勒出那人姣好的轮廓。
      “王爷!好消息,听说岑元弗的消渴病越发严重。韩大人在弘文殿为他当值都两天了!”打探的侍卫来报。
      凌慕辰先是将那圆润的鹅蛋脸吃力地勾勒好,淡然地说道:“准备一盒梅花参。”
      铜雀忍不住地问:“王爷,这可是大好时机啊!”
      凌慕辰说道:“照本王说的办。”
      陶蓁说道:“我爷爷以前得过这种病,所以家中还有缓减的良方,我回家去拿。”
      凌慕辰用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她起了茧子的小手:“很好。”
      可他记得,他的她只懂药材和照顾他,哪里懂这些人情世故。
      两人依旧同床而眠,凌慕辰却再也未索取过。两人像是许久的夫妻,彼此感情深似海,却不再是渴望与被渴望。她帮他擦拭身体的时候,两人坦然得波澜不惊。

      几天之后,凌宛天将端木玉信派去戍守燕山,那里离法撤尔草原近在咫尺。
      凌慕辰却真如与世无争一般,用自己不灵便的手绘画,抚琴。
      “王爷,你和王妃把药方和名贵药材送给了岑元弗,人家身体更好了!本来是韩大人接管了他的事务,现在他又回来了!照这样,太子的势力什么时候才会缩小啊!”
      铜雀得到消息之后,着急地跑到书房。只见凌慕辰凭着记忆作画,画中的女子身材高挑婀娜,胸脯丰腴,却没有画脸。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凌慕辰继续描绘画中女子石榴红色的罗裙。
      “很好。”凌慕辰说道,“盛极则衰。”
      太子那边更盛了。凌慕珣的亲妹妹云湄公主嫁给了左卫将军,凌慕辰特意命人送了一份厚礼。
      九王子凌慕璋那边,皇上更是将皇后嫡出的公主,嫁给了他的老师、谏议大夫魏周荏的儿子。
      太子与九王子开始了硝烟四起的储位之争。
      今日九王子的人参太子党的人贪污,明日太子的人参九王子的人党同伐异。不断有人丢官,不断有人入狱,不断有人获得新宠,凌慕辰的人马却纷纷被安置于边塞。

      凌慕辰也只与当世大儒们讨论文学、老庄及儒家典故。
      客座之上,鸿儒们声情并茂,激情澎湃。凌慕辰如九霄之上的散仙,眉宇间的凌厉之气,已变成超脱的仙雾,再也没有人能看懂他漆黑的眸子。
      温柔似泉,漆黑如夜,都像蒙了一层仙雾。陶蓁去书房送莲心灵芝茶时,发现他落笔之后,那倾国倾城的女子于画中再现。他问小陶:“她是我以前的妃子吗?”
      陶蓁犹豫了一下,点头。
      “既然她都不在了,那就让她去吧。”凌慕辰道,淡然地将画销毁,任那石榴色的裙裾,迷人的高耸胸脯,和那白面头像燃烧成灰。
      桃李盛开,柳絮漫天时,他的白发又多了些许。他的骈文、乐府诗在京城名噪一时。
      他的画像和诗赋开始在集市上广为流传,画中男子的俊雅倜傥如仙人,端坐在轮椅上,乌墨般的青丝间夹杂着几缕白雪。人们纷纷抄他的诗赋,一时间,京城纸贵。
      一阕《梅都赋》晓萱情深,脍炙人口,教坊间争相弹唱。华丽,忧伤,飘逸如天边的云,有着不入凡尘的洒脱。他再填一阕《桃花词》,凄美而忧伤,词中的美人,可是陶蓁?陶,桃也。所有人都以为,叱咤一时的大将军因为病痛和残疾而远离了俗世。
      他的身体恢复得非常慢,下肢早已瘫痪,如今连上肢也不灵便,轮椅都需要人帮着推,饮食也不能独立完成。
      百姓对这位王爷的感情充满怜悯与敬慕,直到次年夏日的洪灾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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