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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恸哭 ...

  •   内科二室,坐诊的是文主任。“您好,我是夏敬修儿子。”夏晴自报家门,并出示了夏敬修的诊疗卡。文主任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他台面摆着夏敬修的病历和检查报告,态度冷静,神情凝重。为免突兀,他简单咨询夏晴,以便了解患者的生活习惯,烟龄,办公环境,膳食搭配,作息规律。

      “烟龄至少二十多年。我出生到现在都有抽,但早几年没抽这么凶。”其他的,夏晴回答不出,他多年没和父亲一起生活,他有没有早睡早起,有没有营养均衡,有没有适量运动,有没有转换工作,自己一无所知。

      文主任取出夏敬修的检查报告,诊断结果是:肺癌晚期。夏晴的脸煞地面无血色。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文主任把这个结果复述了一遍。

      一天中,竟经历了如此之多。

      “他没有什么不妥的,除了肩痛,咳嗽,他还在上班,能走能吃能说话,今天也是自己来医院的……”夏晴开始语无伦次。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检出身患绝症了!

      他眼眶红了,直到感觉到颤抖的肩头覆上温暖的大手才稍微冷静下来。夏晴深吸一口气,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喃喃自语:“会不会测错?”

      文主任没说出“三甲医院的结果岂会儿戏”的话语,他理解患者和家属难以接受这一残酷现实。

      夏晴多想此刻如电视般上演的闹剧,检查报告取错了,患病的并非爸爸!他强迫自己冷静,问:“他的……”他脑海拼命搜着适当的用词,老婆?妻子?爱人?伴侣?情人?情妇?

      “他对象怀孕了。”夏晴想问,患了如此严重的病对宝宝是否有影响。问完他就后悔了,反正那两位不是决定好要打掉孩子吗,自己以什么立场操心他们?

      文主任说癌症不直接遗传,且病人并未做化疗,影响不大。他还说,患者病情严重,癌细胞扩散至两边肺,不能手术,建议转到市肿瘤医院,化疗或中医保守治疗。

      “还有,多少时间……”夏晴轻声问。他觉得所有的力气均已被噩耗瓦解。父亲还能活多久,夏晴问不出口。

      “1个月至1年,说不准。” 文主任建议病人立即戒烟,并说是否告知患者病者,由家属决定。

      夏晴记不起是如何步出文主任诊室的,怀内抱着的病历不堪重负。短短半天,恍如隔世。肩上温暖的大手不曾松开,力量从肩膀传递至心坎。夏晴的手指紧握着它,就像溺水者抓着救命绳索。

      夏晴把病历和化验单塞给谢森,低声说:“暂时,不要让他知道……”

      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夏晴仰起头来问谢森:“我,好点了吗?”谢森知道他问的是,他的红眼圈有否淡去,看起来是否平静了些。谢森点点头。

      拍了拍苍白的脸,夏晴回复精神,说:“走吧!”

      ※※※

      来医院时夏晴是开着谢家小车奔来的。回程时谢森坐副驾座,夏谭二人坐在后座。

      “这车这么好?”夏敬修问。

      “谢森家的。”夏晴努力挤出轻松的笑容,说,“我才不喜欢开这么招风的车呢,以后买台十来万的破车开来玩就好。”言毕,专心驾驶。

      夏敬修住的地方离夏晴他们家不远,同城不同区,自驾车约25分钟便到。这是夏晴第一次参观他的居所。四房两厅,空间挺大,就是显得冷清。厨房更是萧条,应是鲜有使用。

      “爸您平常都是怎么过活的啊?”夏晴看着破败的厨房,又瞄了一眼谭晴,忍不住抱怨。那位贤内助真够贤惠的!

      午餐时间,四人外出就餐。夏敬修点上一根烟,夏晴立即抢过来捂熄。夏敬修有点诧异地望着他,眼里在问:怎么了?夏晴才意识到刚的冲动表现过于明显。

      医生让您戒烟,话到嘴边夏晴一时语塞,生生把话吞下肚子。“呃……就是……”

      谢森替他解围。“抱歉,我对烟味过敏。”夏敬修对他笑笑,表示意会。谢森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服务生过来写菜,谭晴开始点菜。“甲鱼汤,咖喱蟹,桂圆糕……”

      “孕妇忌吃甲鱼、螃蟹、桂圆。”谢森说,口吻平静,无波无澜。夏晴听得目瞪口呆,马上让服务生删掉这几个菜。

      “反正都不要,省得做药流。”谭晴说。软声细气的她说出残酷无情的话语。

      夏晴还没听完,重重拍了一下台面,力度之大让杯中的水溅出不少。他怒瞪着她,冲动得想给她一拳,要不是考虑到她是女性,又有新孕,真恨不得抡起桌上的水杯泼死她。

      破坏自己的家庭,没把爸爸照顾好,又三番四次说要整死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这女人怎能如此恶毒!新仇旧恨加上对父亲病情的担忧,让他这顿饭吃不下咽。

      索然无味的午餐终告结束,餐后夏晴随父亲回家。夏敬修说他有点累要睡一会。夏晴先让他服药。药是文主任开的,说能减轻痛楚,不过不要对它抱有期望。夏晴何尝不理解,病入膏肓,药片仅是自我安慰。

      房内只有两父子,夏敬修躺好后,问起夏晴自己的病况。夏晴迟疑了一会,说:“有点棘手。”他吐不出“没事的”几个字,太沉重,太虚伪,太不知所谓。

      夏敬修很平静,点点头。他又岂会不清楚,自家儿子最不擅长的便是隐瞒。

      “爸,要不把工作辞掉吧。医生说……您需要休息。”

      “好。”

      夏晴没想到他同意得如此迅速,他甚至怀疑,父亲是否已猜到他的身体状况。“烟,最好戒了。”

      “少抽一支能多活一天吗?”他淡然地问。

      夏晴怔了怔,掖好被角,艰难挤出一句话。“不要想太多。”

      “周三你陪她上医院吧,我这几天忙于工作交接。”

      夏晴点点头,待父亲入睡后,步出主人房,轻轻关上房门。谭晴在起居室看电视,谢森在厨房里打扫清理。

      对谢森而言,这里厨房破败萧条,称不上“家”。他扔掉过期的调味瓶,积满灰尘的餐具,还有根本点不着的炉灶。清洁了两遍,又检查了冰箱,里面唯一的存货竟是酒。

      整理完毕,看到夏晴出来,倒了杯温水给他。他很疲惫,很想靠着谢森肩膀睡去。喝掉满满一杯水,舒缓了绷紧的神经。

      “谭女士,咱们谈谈。”夏晴对谭晴说。

      谭女士,这称呼疏远冷淡。谭晴抬眼看看他,随他来到阳台。阳台朝南,主人房在北,父亲在房里听不到二人的对话。夏晴说出父亲的病情。谭晴的反应比夏晴当初激动得多。她瘫坐在地上,流泪满颊,低声抽泣,悲痛欲绝。

      夏晴难以理解,一位不会珍惜宝宝生命的女性却对父亲如此情深。他说:“事情就这样,走或留悉随尊便。”大难临头各自飞属人之常情,夏晴并未要求她陪伴父亲到最后一刻。

      “走?”她颤抖着双唇,泪水盈眶。“我跟了敬修多少年了?你当我谭晴是什么人?!”

      夏晴别过头,没有去看她的泪。最想哭的人,是我!

      谭晴继续跪坐在地上,他于心不忍要去扶她,却被她推开。她丢了魂似的无力地说:“这是命……”

      “命?拼命抽烟无人劝阻,没日没夜工作,下班回到家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你告诉我这是命?!如果爱惜身体,膳食平衡,准时作息,适量运动还遇上这种事才算是命。如今种种……”

      叫自作孽也不为过,而且还是你、我、他一起结下的罪孽!夏晴气得发抖,没说出后半句。

      谭晴抹掉眼泪,说:“孩子,我要生下来。”

      “你说什么?!”夏晴心头一震。他漠然看着她,完全无法理解她到底想干什么。当初要堕胎的是她,现在又折腾着要死要活,居心所在?

      她重复了刚才的话。夏晴痛苦地吼出来:“孩子出生后可能没有父亲!你体会过没有父亲的孩子的感受吗?!”

      你当然不曾体会过!初中后他便缺失了父爱,那种剧痛不忍碰触,他一刻都不愿回想。

      夏晴夺门而出,谢森紧跟着他。来到车库,正要打开车门,夏晴被谢森拉进怀抱。熟悉的可靠胸口让夏晴防线崩溃,紧靠着温暖的胸膛,狠抓着谢森衣襟,任凭泪水潸然而下。

      为时日无多的父亲,为鲜少关注父亲健康的自己,为前途未卜的无辜生命,痛哭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泪干,痛却不止。夏晴松开怀抱,谢森轻轻亲了亲他哭肿的眼睑,轻声说:“会过去的。”

      是的,只要有你在身旁,任何障碍都能跨越吧?夏晴点点头。“爸好像猜到……”

      “向他坦率吧。”

      “但是……”夏晴犹豫了。

      “还不是最坏的情况,不是吗?”谢森的声音温柔得让人生痛。

      夏晴听不懂,疑惑地凝望着谢森深邃的眼眸。

      “至少,还有时间道别。”不像我和母亲……

      夏晴想起谢森母亲,不禁为他心痛。世人总不免悲欢离合,渐渐释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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