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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节一 百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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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是个很繁华的地方。
陵越背上负着焚寂,独自站在长安城人群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在山上清修多年,甚少见过这种繁华的景象,但却早已不会为此动容。
他已经成仙了。
执念仍在。正如他多年以前所说过的“最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然而他此刻位列仙班,一是因为他修为精湛,二是因为他功德深厚。
对于一般人来说,成仙或许是一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然而对于陵越却未必如此。他仙缘极深,于剑法道术自幼便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是天生道骨。可以说,就成仙这件事,只有他想不想,没有他能不能。
但仅这个话题,他纠结了半生。直至后来,他退任天墉城掌教之职,到昆仑山下隐居,都未曾想个通透,直到风晴雪来找到她。
这时他已经离开昆仑十年了,而行踪就是玉泱也不知晓。这姑娘为了找他,先是至了天墉城白跑一趟,后来是通过红玉对于霄河之间的特殊联系方才能找到他,可也算是一路多磨。
那个蓝衣裳的姑娘见了他还有些紧张,想来是当年在甘泉村给她留下的“凶”的印象太过深刻,导致她到如今还认为自己是一个“凶残至极”的人。不过风晴雪对他也没有怕上多久,大约不过交谈了几句,便靠着所谓“冰山脸免疫功能”成功恢复了天然呆常态,
确然是个可爱的姑娘,难怪师弟喜欢。
陵越在心中默默地想着,但她下一句,便成功让陵越多年清修来的心如止水破功。
晴雪仔细地瞧着对面这个昔年故人的神色,发现果然还是苏苏可爱一点。不过再可爱也不是自己的,她心中总是自知之明,即便这并非她所求。
由于对他印象深刻,风晴雪在来到这里之前,还相当紧张地问了问红玉姐该当如何称呼这位苏苏的师兄。倘若是其他人,以风晴雪的天然程度自然很少考虑这些。但对于多年以来的情敌,总是要考虑的多一些的。
“晴雪妹妹实在多想了,他的性子看着冷清,实则并非难以相处之人。妹妹昔年如何称呼百里公子,今朝对待大公子便是同样也无妨。反正啊,他还不至于因此而介怀。”红衣剑灵掩唇轻笑。陵越的心境修为,世上没有比紫胤更清楚,而紫胤清楚,红玉自然也并不难领会。
天生道骨啊,可不是说来糊弄人的。
陵越年轻的时候做事虽然总是被束缚在礼教之内,但是那不过是一贯以来的习惯,那般随世浮沉,竟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他总是明白了太多,后来只道自己是明白了还不如不明白,索性不去管它,但这却一点也不曾拖累了他的修为。
陵越此时未曾成仙,风晴雪临了走了,还不忘替紫胤带话,问他一句就这么不想成仙吗?
紫胤表面上看着冷漠,对两个徒儿关心匮乏,但一个少言寡语的面瘫内心活动是相当丰富的,正如他当年面对百里屠苏不想回天墉时脑内诸如“不想回天墉难道是想入琼华”“无妨,紫胤将你逐出师门,你仍是紫英的徒儿”的思想活动,但最终只吐出一句“你可知,自己所言何意”便可见一二。
他清修多年,好似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但是没有人喜欢寂寞。四百岁高龄只得两个徒弟,一个散了魂;另一个思想境界走进了死胡同,还颇有不撞南墙不罢休的架势,纵使心里百般疼爱,但行为上露不出十分之一二的他又能如何,总不能扯着陵越的耳朵,让他赶快成仙,以慰师尊空巢老人(?)的孤独。
但是这些此时并不在陵越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已经被风晴雪扔下的两个炸弹和一柄焚寂外加一块铸魂石搞得纠结无比。
第一个炸弹,晴雪说百里屠苏喜欢他。陵越的情商是相当低的,大概是天命把他的情商点都加到了他的修仙天赋上,因此刚好成反比。他只好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整件事。说来百里屠苏离开天墉之前态度相当不对,在被罚抄经之前,还来找过自己,说了一些他听不大懂的话,不过现在想来倒是和师弟师妹们平时看的一些杂书上所记有些相像,这些书他曾经收掉好多本,挤满了一个箱子,留在天墉未曾带来。多年下来,陵越也多少能够明白一些感情之事,主要原因是他遇到的妖魔鬼怪之中也不乏以情感惑人,对敌经验丰富。
想来在那时,这段情感便初露端倪。陵越叹了口气,倘若当日自己能有今日这般经验,或可对那终局有所影响,时至今日,心思百转但又无计可施。
而百里屠苏,自然是对师兄这种特质有所了解。那个他百般暗示却又丝毫不为所动的师兄,是他躺在悭臾背上时心中唯一所思。
这般心思纯洁,不染七情六欲之人。但愿他能上窥天道吧。这样也好。
风晴雪陈述着这段几十年前的往事,心中感慨万端。而她也看到了陵越惊异倏忽间化为恍然的表情。“不虚此行。”她在心中悄悄说道。
至于第二个炸弹,便是百里屠苏复生的可能。虽然陵越在离开昆仑的时候便已经不再期望百里屠苏能够回到天墉继任执剑长老,但他离开天墉之后,也不过是把执念由前者转化为等师弟回来,两者之间的区别,也不过是一个虚浮的职位。
据风晴雪所言,百里屠苏化为荒魂,相较于生死簿上决生死的一般情况要复杂很多,决定他能否重新凝聚魂魄的关键究竟是什么?风晴雪就此专门回到幽都,求女娲娘娘卜上了一卦。
女娲不是专门干这个的,但上古诸神自有和天意的联系之法,最终她得出了百里屠苏的死生与陵越紧紧相系。如此一来,风晴雪心里再如何有想法,也只敢感叹一句天意如刀,终是逃不过他心之所系。
所以她找到陵越,说明来意之后,只见陵越欣然应允——虽然她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但那漆黑的瞳中一抹明亮的光便足以说明一切。
风晴雪便是离去了,她终究没有说起过托请女娲耗费灵力的代价,想来,她再也不会离开幽都了。
究竟是天命注定的。
陵越轻抚焚寂,又望了眼铸魂石,心中所思所虑一言难尽。轻叹一声,便走出了自己住了十年的小屋。
当夜,天际山巅,一响惊雷,电光划破长空狠狠劈向了旷野之中的人。陵越修习剑术多年,自是不惧,身形一转便迎了上去。他星蕴五行属金,是以天雷轰顶之劫于他而言并不难度,相反还有一定的好处,不过相对应的,雷劫的威力自然也就强了很多。不过剑修是修道之人之中最为强大的,倒也无可忧虑之处。
七七四十九道劫雷下来,偶尔还会夹杂着一股一股的天火,陵越除了脸色白一点,衣服破了一点,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他舒了一口气,便回了。殊不知,不远处的山头上,紫胤隔岸观火,直至那块区域再无动静方才离去。他总是知道自家徒儿的本事,按理也不该如此紧张。
却是再也丢不起第二个徒弟了。
紫胤回想起红玉带来的风晴雪的消息,又心知陵越必定不会拒绝,故而沉吟半晌。自手中凭空生出一块玉佩,交予红玉,另有一篇敛息之法,嘱她送去给陵越。
自己成仙后也曾游历八方,常被周围感觉到仙气追上来的烦扰弄得头疼不已,直至后来梦璃笑着将帝女翡翠交给他,而自己后来又逐渐将仙气收敛自如方罢。
至于后来自己入了天墉,甚少离开,即便离开,也是收集铸剑材料,拜访友人,甚少在凡俗之处逗留,而如今,他这徒弟想必相当一段时间里都要身陷红尘了,帝女翡翠倒是正好适合于他。
主人啊,你倒是不知道玉佩赠出一般是当做定情信物的呀。红玉唇抽搐了一下,不过主人和陵越公子都不是会注重这个的人,想来是自己多思。
红玉接过玉佩,行了个礼,身子便隐去了。过不多时,便已经到了陵越隐居的山上,恰巧遇上陵越准备早点出发。
“陵越公子,好久不见。”她掩唇笑了,复行了礼。
“红玉姑娘。”陵越乍一见她,认得是师尊的剑灵,亦是还了礼。陵越与紫胤爱剑乃是一脉单传,紫胤爱剑懂剑,陵越同样如此,是以对于名剑剑灵总是尊之礼之,从不轻慢。
“公子这便打算出发了,未免太过心急,还是花些时间稳固修为较为紧要。”红玉面露不赞同之意,“主人听闻公子仙道已成,特遣红玉至此,将此物交予公子。”她轻轻笑了,安抚道,“公子在凡间一身仙气多有不便,此物有敛息之功,特赠与公子。”
陵越大惊,他方才度完劫好吗,师尊如何这么快便知晓了。他再迟钝多少也能够感觉到紫胤对他寄予厚望,关注极深,又想到自己前些年那些胡闹的日子,心中不免又感激又愧疚。
“红玉姑娘,请代我多谢师尊大恩。”他踌躇了下,继而开口问道:“未知师尊近来可好?”
“岂会不好,只是平日偶尔提及两位公子,有所忧思。”红玉轻摇了摇头,又道:“公子成仙,主人必是高兴的,如今百里公子生机亦是有所显现,想来他也能宽心一些。”
陵越闻言浅浅笑了,甚少笑的人笑起来恰如春光乍现,暖风拂面,红玉见此心中便是知道了,略行了礼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