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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其实是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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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收到父亲死亡的通知,高劢立即准备回国的机票。
正好,她提前从莱斯特毕业了。
说好由赛金花来接机,但金花本人除了打麻将以外,做其他事情都不太靠谱。
她的不靠谱与她的名字有着连带关系。说起来她妈也是位牛人,在医院呆了几天,院里大大小小都知道她妈喜欢赛金花这种纸牌游戏,就连生产前一刻都没放下。赛金花出生后,她妈想也没想,看着她就叫赛金花。
赛金花听说这件事情后一直很郁闷,后来经她爸点拨,说这正是她妈爱她的表现。金花慢慢想通了,觉得很有道理,立刻对“赛金花”这种游戏产生了兴趣,可是接触后才发现她并不喜欢“赛金花”,她喜欢搓麻将。
高劢来的那天,赛金花泡在棋牌室根本走不开。只好打了个电话过去,先是慰问,接着又道歉说几位老板都在,场面控制不住云云,最后表示请她吃饭。
冲在吃饭的份上,高劢轻易原谅了金花无比可耻的行为。
然而说到老板,高劢的心情忽然又沉下去几分。
如今的财经新闻里,铺天盖地都是有关于安景垣的消息。他们滚动播报着一个落魄的企业——安宜,如何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起死回生,甚至比以前更加辉煌。
他现在,恐怕早已经习惯老板这个称呼了吧?他可以站在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的顶端,一览众山小。有许多许多的人对他俯首称臣,不惜一切代价前仆后继地向他靠拢。她应该替他感到高兴的。
可是她高兴不起来,这个,她曾无比熟稔的少年,从来都没有这种梦想。
——
葬礼最后一天,长元市还在下雨。
梅雨季节,山坡上的花草正是开得最旺的时候,艳丽得像仙境。唯独脚下的道路泥泞不堪。送葬的人除高劢和她妈,高家家里人只来了一个堂弟高扬扬和表姐简阑。
高劢她爸没入狱前,家里亲戚但凡有求必应。入狱后,大家纷纷避而远之,仿佛她父亲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
站在墓前的所有人都没有撑伞,也没有人哭。
她原来看到过一句话,说,一个人的成功的程度,与前来送葬的人数成正比。她父亲前半辈子,过得红红火火,风风光光,做了数不尽的好事。偏生落得个如此凄凉的下场。向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是没有道理。
可她从不认为,她父亲有多失败。
简阑一直握着她的手,小声安慰她:“劢劢,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舅舅都是个好人。”
高劢感激地回握住她,更加坚定了心中某个信念。
念悼词的人木讷地照着纸上读悼词。
山林空旷
此地寂静
蛰伏的鸟儿在浅吟低唱
伴着细碎的虫鸣
是为你独奏的挽歌
……
读到一半,忽然冲进来一个人,狠狠地揪住高扬扬的耳朵,破口大骂:“谁让你来的?谁让你逃学的?一个月不到就要高考了,你知不知道?还要不要上大学了,啊?”
高扬扬个子高,被揪得怪疼的,索性俯下身子,也不反抗,红着脸道:“妈,大伯待我们不薄。况且一天而已能改变什么,反正都考不上大学。”
他妈气得跺脚,“谁说你考不上,谁说的?赶紧跟我走,别沾了这杀人犯的晦气。”
高扬扬出奇地倔强,“我不走。”
他妈挥手一个耳光扇过去,高劢及时扼住她的手腕,说:“小婶你话不要讲得这么难听。”
“瞧瞧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对方怒极反笑,“你爸干的那档子事,害得我们家被人说了多少闲话你知道吗?你小叔好几个朋友客户都丢了,扬扬上学也总受排挤,我们这打点那打点的。还有你爷爷奶奶,气得还在床上躺着。你倒好,自己跑到国外去潇洒,你凭什么哭冤?”
高扬扬大喊:“别说了妈,又不全是大伯一个人的错。”
他妈瞪他,“你闭嘴,你个吃里扒外的孽种。”
简阑苦笑着摇头,对高劢说,“你别听她的,她就是想要钱。”
高劢仔细想想她说的话,还真是。客户是钱,上学要钱,看病也得花钱。字字不提钱,字字不离钱。
高劢她妈陈乐是个不大爱多事的人,听不下去才劝道:“阿慧,做人要讲点良心。”
“我现在没空跟你们计较。”阿慧翻脸转身,掐着她儿子的胳臂骂道:“赶紧走。”
高扬扬还是没扭过他妈,一步三回头。
高劢冲他笑笑,说:“没关系,以后可以再来的。”
扬扬这才放宽心,爽快地答应下来,倒把他妈气得脸直发绿,在路上边哭边骂:“你们一个鼻孔出气,把我当外人……”
争吵过后,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高劢很愧疚,在这样的日子里,还要给他爸爸添堵。倒是那个念悼词的人,不像是看了场笑话,反而读得愈发严肃起来。
雨声渐响,高劢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零碎的记忆,悼词也听不真切了。印象中爸爸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考试不及格能骗他签字;喜欢的东西哪怕是垃圾也可以忽悠他买下来;和朋友们玩到很晚回家,一边说惩罚她一边会给她讲笑话……
十年之久,人不再,但温暖的感觉永远不会消失。
高劢回过神来,仪式都结束了。回去时,她独自默默地走在后头,仔细地记着路。她稍微有点路痴,就在每个岔路口做下小小的标记。
送葬队伍渐行渐远,只留下被颂读过的悼词还在林中徘徊,慢慢弥散。
……
道不尽
委屈欢笑
血泪洒何方
别担心
你会将前世遗忘
前方的路太漫长
请一定要
走好
等到送葬队伍完全离开后,有人悄悄靠近墓碑。他手捧一束白花,弯腰,轻轻放在墓前,不置一词。
许久,转身,消失在雨帘中。
——
梅雨季到六月总算过去。
高劢最近在忙着找店面出租房。在航天业如此发达的今天,要在长元市市区内找到房子不比上太空容易。所以,当高劢得知最终敲定下来的店面房只有麦当劳甜品店那么大时,她已经很欣慰了。
装修房子之前,她给自己放了假。
在阳台收衣服的时候,赛金花来电叫她去搓麻将,并且表示如果她不去的话,她肯定会输得倾家荡产。
赛金花说这种话也不怕遭天打雷劈。她是众所周知的老麻将,而高劢的水平——连菜鸟都不如。
她从上回吃饭后就没与金花见过面。俩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偶尔想起对方来就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不会感到尴尬。高劢现在还怪想她的,于是答应下来。
金花兴奋至极,激动的小颤音从电话里传出来说:“小姑奶奶,你可算买大爷的面子了。实不相瞒,今天几个大人物要来,牌技都是一流的,你多学着点。”
高劢心想难怪金花说怕输得倾家荡产,原来是有大人物,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就算十个她去也没法起死回生啊。她看了看时间,金花约她在紫荆大道的GH棋牌社。现在过去还有些早,正好可以在路上逛逛,看看长元市不小的变化。
路过某理发店时,高劢听到门口两个大音响正在放筷子兄弟的《老男孩》。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呐/到底我该如何表达/他会接受我吗/也许永远都不会跟他说出那句话/注定我要浪迹天涯/怎么能有牵挂……
她驻足,静静地听着,眼眶却已渐渐泛红。每次她听这首歌的时候,总有一种触动,就好像她心里最想的那个人慢慢走到她面前。她记得他的容貌、他的声音。可是她没办法跟他说一句话,不是不能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事的那几天,她发了疯似的还在拼命找他。等她终于找到他时,他却说“你父亲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也不必再来找我。”
直到那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真是个傻叉。她父亲是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父亲高九辉是安景垣的杀父仇人。即使她不相信,她始终觉得有些东西眼见也不一定为真。但她不相信有什么用?她不相信不代表所有人不相信。
就连安景垣都不相信。他绝对不是随大流的人,他永远有自己最好的判断。可是他却对她说了那种话,一定是恨到了极点。
孤军奋战的结果可想而知,更可况那会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她心急如焚,想证明父亲的清白却发现无从下手。当时,不管从什么角度推论,高九辉都拥有完美犯罪证明。她父亲比她聪明,肯定早就意识到这一点,连解释都没有直接认罪了。
因此,她才觉得更加奇怪。或许是因为高九辉从事发到入狱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就像掉入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又或许只是她无法接受事实。
本来她的推测、第六感、害怕是想说给安景垣听的,她希望他能帮帮她。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即使在梦里梦到他,她也没有说出过一句话。清醒时,她想象过再相遇该说些什么,但并没有想出来,想象其实毫无意义。
歌曲循环到第二遍高劢终于回过神,感到脸上湿漉漉的。一抬头发现理发店迎宾的小哥正用奇怪的眼光打量她。高劢用手抹了抹脸,走了进去。
马上有理发师向她走来。看到她的样子,直接从架子上拿出一个银色短头套,给她比划,“这个长度可以吗?”
高劢不解,“嗯?”
理发师一边帮她试戴假发,一边微笑着说:“刚失恋吧?不要紧,女孩子失恋后都喜欢剪头发换换心情。你看,是不是精炼很多?”
原来是误会,正要解释,赛金花的电话打了进来。
金花说他们已经在棋牌社摸了好几圈麻将,其中一位牌友忽然肚子不舒服,去卫生间老半天都没回来。三缺一,她闲着无聊给她打电话,顺便催她快点去。
高劢挂断电话后,决定不再做头发,她在假发销售处看到一个样式不错的蓝色短头套,买下戴上,果然精炼很多。
金花的运气着实有点背。先是牌友拉肚子,好不容易找了服务生来凑数,麻将桌又坏了。一群人正玩到兴头上,懒得再换屋。
高劢到那里,首先听到哗啦啦洗麻将牌的声音,就倚在门口看了会。四人方桌,有一人正背对着她。但那人的手引起了她的注意。非常干净,洗牌速度很快,修长有力的手指迅速将散乱的麻将排成两排,叠加,动作一气呵成,完全不需要思考。
她看着好似眼熟,不禁出神。
这时,去厕所的那位牌友回来了,见高劢半靠着墙,偷偷往里看的行为十分鬼祟。他是个大嗓门,拍拍她的肩膀喊,“你找谁?”
这下可好,屋里的人纷纷抬头往门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