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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54章 幽香魅影 ...


  •   上工二十几天总算得以休沐一日,梅儿可是满心欢喜的要睡个饱饱的懒觉。可是这苦日子过惯后生物钟倒是调节规律了,本要睡至中午时分却偏偏到了8点多就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

      扬直双臂拉展筋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真是神清气爽得很,一个翻身下了地,推门而出。攀上乾潜宫最高的假山,欲寻一份恬静忘怀惆怅心。当她终于爬到山顶的时候才知道,不是高处不胜寒,而是一山还有一山高,看到的是牢不可摧的宫墉和起伏连绵的楼宇。

      把她隔在四方的梦境中,找不到出口寻不得真相。在这咸阳宫自己到底算什么,是嬴政暗布的棋子还是泄欲的玩物?若是棋子,惭愧呀,她还不够资格。若是玩物,为何自那次酒醉断片后,就再没发生过肌肤之亲,不由让她恍惚当时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可笑,她虽有着现代人开放的思想,可骨子里恪守着传统,放不下又看不开,偏那嬴政仍是对她寡淡威肃得紧。

      更可气的是,她各方查证方草和洁的死因都毫无头绪,恼煞人也!

      梅儿扼腕低头,刚好见下面有两人经过,向他们挥了挥手:“喂。”

      二人仰头看去,她们亦是大王宫中的奴婢自然认得王梅儿,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跪拜行礼:“见过王姐姐。”

      最初来到秦朝还满暗爽别人跪自己,现在当了奴婢感受过人间冷暖后深刻领悟到共和主义社会男女平等的重要性。明明年纪比她大却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好不知羞。

      “哎哟,你们就别在那儿叩拜了,我又没死,快来搭把手。”

      梅儿小心谨慎的踩着凸石,借由他们的搀扶下来,果真是上去容易下来难。

      “谢谢啊。”梅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奴婢不敢。”他们哪里受得起梅儿的礼貌,便又要跪地。梅儿忙截下二人动作,话中带着几分埋怨:“跪跪跪,都不嫌腿软呀!”

      二人红了脸站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梅儿怕他们尴尬便没话找话:“你们是要去哪?”

      “大王的王袍需要熏香,奴婢们奉命到浆洗房。”二人面面相觑,其中胆大些的宫奴先回了话。

      “哦,浆洗房呀。刚好,我正打算过去,交给我吧,我帮你们送过去啊。”梅儿看另一位宫奴手中端着的王袍,随即拉了过来。

      “可是……”二人深怕出什么乱子。

      梅儿灿烂的一笑,“放心,给你们办得妥妥的,就当谢你们的搀扶之恩喽。”说罢便接过王袍,轻快的跑开。

      浆洗房。

      “还不快点洗,磨蹭什么!”其中一个管事的女子尖声吼着。

      被骂的女子不予理睬,板着脸仍是慢条斯理的浣洗。

      女子气得一脚踢去,幸亏是注意了分寸,仅踢翻她脚边的木桶,愤然讥道:“好你个郑飞华,不要以为自己说上面有人,我就会好生照应你。诳语轻言谁不会说,别人一招得势,你怎么还在此处做低贱的浣衣奴!”

      被脏水溅湿一身的郑飞华不由火冲头顶,跳将起来,“你少在这欺负人,小心哪天我让我王姐姐好好整治你。”

      女子假装害怕的四周寻望:“哟哟哟,人在哪呢?”

      郑飞华气得甩下手上的衣裳,扭打作一团,抓发揪耳挠脸,无所不用其极。不慎撞到入内之人,看戏的众人本是笑容满面见来人骤然收敛心神:“见过王内侍。”

      梅儿被猛烈的冲撞击得倒退数步,双手片刻不敢松懈总算是护稳王袍!

      “你们在干什么?”刚进房的时候听到嘈杂声,本来没在意,现在发现近旁二女散发松衣低首请安,大概已猜出七八分。

      郑飞华听到是梅儿的声音,抬头对她一笑。梅儿微愣,随即把她扶起,用大家都能听到的缓和语调说:“飞华妹妹,我先去办事,稍后与你叙旧。”笑里藏刀的眸环顾一周,“到时好好给我讲讲是谁欺负了你。”

      “那是当然!”郑飞华环抱她的手臂笑嘻嘻的摇晃,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与她掐架的女子。

      其实她也不过是信口而言,帮郑姓姐妹立个威,才不会被人随意欺负。

      “对了,你姐姐在哪?”

      听梅儿问起郑玉英,她委屈翘嘴回答:“英已经上调到熏香房。”多好的机会英都不让给她,真是的。

      “好,你们先忙,不要拘谨。”梅儿安抚众人,随即便去了后院。

      刚一入内,迎面袭来浓郁的暖香,蒸腾飘布于半空,连眼前都似蒙上一层白纱,熏得眼睛发涩干胀。

      “梅儿?”郑玉英刚好发现她的昏眩,上前相扶。

      “没事。”梅儿轻抓她的胳膊支撑自己,摇了摇头,笑道:“这是需要熏香的王袍。”

      “好的,我马上去办。”郑玉英小心谨慎的接过王袍交给管事。

      梅儿依着墙壁再站了会儿,终于能够适应里面的环境,便稍稍的走动。高架上随处可见各类香料,数名宫奴围坐大圆捣香。梅儿努力辨识他们捣的每一款药,虽说平日里在乾潜宫和刑书斋偶有燃撒香末的工作,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常识,此刻只觉鼻端总萦绕未退的馨逸甚是沁人。

      “这是沉香。”郑玉英交接完王袍后,过来找梅儿,见她痴痴把玩手中的药,便解释道。

      手中的沉香乍看不过是一块干木材,可那香气芳馥旋渊,顺气清神,“沉香?果然堪得沉与香之名。”

      郑玉英引着梅儿到各处转转,熏香房制的香末主要有两个用途,驱潮辟邪或红袖添香。驱潮辟邪多用雄黄、细辛、川芎、龙脑、肉桂、白芷、藿香,红袖添香多用薄荷、艾蒿、依兰、玫瑰、甘松、麝香、龙涎等。而嬴政的王袍熏的香味像极了现代的古龙水,清爽中不失镇安,舒愉中不失俊敏,浅细淡雅之气反而突显他身上独特的橡树香,越发穆远且郁勃。

      梅儿清了清大脑,怎么听着郑玉英介绍药材,无意间就联想到嬴政那去了!还是转移话题的好,“飞华被人欺负,你这个做姐姐的还是要多照顾些。”

      郑玉英面无忧色,微笑道:“早不知帮过几回的,总不听劝。全因气恼我升入熏香房,有意为之。”

      “这里确实有趣,她若真那么想进熏香房,我帮个小忙也无不可。”梅儿拍着胸脯,自信的打包票,如今的地位,尚衣令还是会给她几分薄面的。不过,她知道就算入了熏香房也仍改不得奴婢的命运,郑飞华最想过的还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主子生活,可在后宫的权利漩涡中只有一步一步打好坚实基础才能真正的驻足顶峰。

      “不用!”郑玉英突显惊慌,随觉自己的不宜,歉声:“梅儿,请原谅我的失态。”

      “为何?”梅儿知道她定是关爱妹妹才会这般,可理由是什么?

      “熏香房药材众多,可妹妹这个小迷糊难免放混药材,万一遇到五行生克脏腑相乘之药伤了主子的衣或身,我哪里袒护得住。更何况,熏香房的香药太过浓烈,虽说无毒,却难免月盈则食久闻则损,她还是清白幼女哪惊得住几番折腾。” 她这个妹妹呀,就是太任性狂妄,什么都要她这做姐姐的让着,唯独此事她不能让。

      月盈则食,久闻则损……

      自己怎就没有想到如此深的一面:香可养生祛病,亦可摄魂夺魄!

      “玉英说得在理,还是不要让她来熏香房,宫中越低贱的工作才是越单纯和安全的。”梅儿一边说着,一边驱散那抹不断飘入鼻间的鬼魅幽香……

      如是再聊了几句,梅儿方蜗步缓移出房,身子仿佛被一根冰硬浸骨的铁链拉着,一步步被拖到她害怕面对的事实前。

      久久的凝望那扇虚掩的乏人问津的后门,手指轻轻的抚上去,纤尘未沾仿若常有人驻足于此,红漆的庄严厚重似阻断了尘世纷扰,反倒隔不断鬼域阴寒。梅儿深吸口气,走进无巷院,兴许是午膳后大家都在休息的缘故,院中异常静默,致使她的心都滋生几分怵然。

      昭夫人乃是“静若痴呆,动若疯狗”,所以梅儿趁其午休轻手轻脚的进屋,端起食案上的熏炉,青烟袅袅待散,不慎飘入她鼻中,觅到明路直渗大脑,瞬觉得恍惚欲醉……

      梅儿睁开双眼,驱散迷离的幻惑,灭了香,铺上方巾尽数倒下香末。细想想又觉得不妥,便小心的放回一大半被燃黑的香末。收拾停当,才偷偷撤离关上房门。

      “梅儿?”

      就在门关上转身的同时正好有人唤她,视线移去乃是郑槿篱。不知她有否看到自己在房间里干过什么,担忧的又摸了摸怀里紧揣着的方巾。

      郑槿篱看着梅儿的举动,手提着酒晃荡,似醉非醉的笑道:“等你很久了。”

      “等我?”梅儿觉得自己是幻听,闻到飘来的淡淡酒气,又见郑槿篱微红的秀颜,“夫人喝醉了吧,奴婢送你回屋。”

      她也不反驳,任由梅儿搀扶,指引着路回屋。

      她的房间很简陋,一案一榻。案上有文房四宝,竹牍在正中央随性摆放,仿佛随时要酒酣墨舞,为这份颓丧划上些诗意般的惆怅。把郑槿篱扶至睡榻坐下,只见劣质的木材因长期的磨损而龟裂,细小的纹路似勾出美人的曲线,永远去不掉的印迹,犹述着宫中姬妾的悲哀,不过是帝王的卧榻之伴,做个陪衬罢了。

      梅儿失笑:“夫人歇着,奴婢告退。”

      衣袂被无声的绊住,梅儿回首看她,哪还有半分醉意,不由皱眉,“夫人有何吩咐?”

      她是否真的可信?可她已经是自己最后的希望……

      犹豫这片刻,捏着梅儿的手又收紧数分,她的舌尖润了润干涩的嘴皮:“芈露,这宫中没有几个明白人,可你算一个。尘土沾身,竟敢连皮带血尽数撕落!”

      那应是芈露的勇气与牺牲,她王梅儿何德何能承受此高洁,遂吐字清明:“梅儿,不敢当!”

      “是了,你已经化名王梅儿。”郑槿篱莞尔,“再怪不得梅儿一时糊涂,皮落血溅时,我儿不慎沾染那半分痛苦。”

      梅儿听出她其实是在暗责当时芈露害扶苏生病的事,她此刻佯醉把自己引进屋应当也是为了儿子,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梅儿嘴角勾起弧线:“夫人莫太担心,大王安排了蒙嘉大人为中庶子专于侍从教导扶苏公子,蒙恬公子也常进宫照应宽解。”

      蒙嘉乃是蒙骜的弟弟,蒙家地位辈分甚高之人,可见大王还是看重这个儿子的,故而她也多少放下些忧虑。但毕竟母子连心,自己被关入无巷院扶苏又怎会没心没肺的在外逍遥,不知儿子受了何等辛酸。但当她初入无巷院时,发现自己随身贴护的定情簪不翼而飞,她就知道幕后黑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唯是她将一切舍弃才能换回牵挂之人的安危。特别是扶苏,她若再不做出决断恐怕会连累到自己最重要的人。

      梅儿清晰的看到她漆黑的双瞳有吹不散的愀然愁色,嘴边亦是化不去的怅然苦涩……

      她从袖中取出黑墨白帛双手微握,递给梅儿:“这是槿篱对我儿的万千叮咛,望梅儿将帛书交予我儿。”

      白帛没有作任何的包覆,一接过便露出其间文字,心尖似无数蚂蚁爬行的烦懑又似娟秀清溪流淌的忧愁,更是被轻轻划开了一道小口,溢出母性的本能,怎徒留空落落麻木跳动的心脏,逼得她沙哑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好。”

      声音不大却回荡在整个房间,让郑槿篱坚持太久的身心软下来,无力的倾靠在榻沿,木讷的盯着屋顶角那吐丝的蜘蛛,结一张网需要太久太久的时间,可破坏它只需手指搅动一下。然后毫无怨尤的再次一点一点的吐丝,她无力于蜘蛛坚持不懈的精神,她真的累了,是时候安歇,眼缓缓阖上,晶莹的泪珠不期然的从眼角滑出……

      如果梅儿能够多些心思,如果梅儿没有着急离开是非地,如果梅儿可以发现她脸庞的泪珠,是否郑槿篱的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可不久之后,当她得知郑槿篱白绫自缢的时候,就已再无如果了!

      人的命轮就是如此奇妙,直到很多年后梅儿也做了母亲,就更彻悟那方魅影在自己心中刻上了怎样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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