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苍暮有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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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暮山上苍暮崖，苍暮崖旁苍暮观，白发苍苍垂垂暮已的老道士坐在崖边打着瞌睡，长长的白胡子随着山风左右晃着。
“师父？”坐在崖边打坐的小道士偷偷睁开半只眼，轻轻唤了声。
旁边的师兄又跟着喊了声“师父？”
老道士只是阖着眼，不动如松。
小道士心里一喜，小心地从蒲团上爬起来，踮着脚往外走。
后面的师兄还没来得及动身，却听见自家师父的声音悠悠然响起，又赶紧坐了回去。
“临渊，你既贪玩，便去顺道把池里的鱼喂了。”
“噗！”幸灾乐祸的一声。
小道士耷拉了脑袋，点点头，“知道了。”
小道士恹恹地走到河边，坐了下来。
他卷起裤腿，两脚伸进湖里，双腿来回晃悠着撩水玩。
日头正毒，亭下这一方水池旁倒阴凉了些，前些年种下的莲花正巧开了，也没开的怎么繁盛，不过稀稀拉拉的几朵，荷叶倒是铺满了大半个池子，染出一片郁郁苍苍的绿。
洛临渊有些困乏，拿着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洒下去，一池子的鱼都围了过来，绕着他的脚打转，不小心脚底板被鱼尾巴扫了一下，便痒得他缩了一下脚，然后又伸回了水里。
“唉——”他叹了口气，想着昨日里师父
布置下来要被的道德经还没背完，念了两句“道可道非常道”便又没有下文了。
池子里的鱼喂得七七八八，也就散了个干净，都跑到荷叶下躲太阳去了。
洛临渊打了个哈欠，低头一看，只剩下一条巴掌大的锦鲤还在围着他游来游去，尾鳍如红绡般扫过小道士的脚背。
“你这么小，怎么吃这么多啊？”
鱼不动了，黑豆似的眼睛盯着洛临渊，身上橙红色的鳞片在阳光底下闪出好看的光。
小道士挠挠脑袋，又洒了一把鱼食下去。
鱼又游了起来，灵动地在水里穿梭，最后潜进水里吃掉了最后一点鱼食，又浮了起来，慢慢地靠近了小道士在水里悠悠晃着的脚丫子，吐出了一串水泡。
“做什么？痒的！”他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鱼游了一个圈，然后沉下去，不见了。
洛临渊站起身，发现整个池面都忽而静止了，如一块透明的镜子，映出天际流卷的白云，几支红莲绽于云端。
“师弟，你在看什么？”
洛临渊回头，“师兄，水不动……”他边说便指向池塘，然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依旧一池荷叶，二三锦鲤穿梭其间。
“什么不动了？”
小道士眨了两下眼，随即摇摇头，“没什么。”
“师父找你呢，喂了一下午鱼，都不饿么？”
洛临渊一愣，抬眼望去，才发现西边的天空都已经被晚霞染红，可他分明不过才喂了不到半个时辰的鱼。
“还愣什么？快走吧，不然老头儿又要生气啦。”
洛临渊被拖着走了两三步，又回头看向池塘，一池碧波，一尾巴掌大的锦鲤忽然跃起，尾尖勾连起一道晶莹的弧线。
“师兄，你说世上真有精怪么？”
南庭支着下巴犹豫道：“有的吧，书上说有的。”
“那他们都长什么样？”
“没见过，不知道。”
洛临渊眨眨眼，“那有鱼变成的妖精吗？”
南庭笑笑，“你是不是没吃饱呀？想吃鱼？”
洛临渊摇摇头，“我今个儿看见……”
“看见什么？”
“没。”小道士挪了挪身子，又问道，“那苍暮观里会有妖精吗？”
“道门清修之地，哪儿来这些腌臜物。”
“哦。”他点点头，靠着墙闭上眼盘腿坐着。
屋子里的一盏油灯，闭着眼也曾感觉到忽明忽暗的灯火跳跃，让人想起水光潋滟，映着人的脸也是这般半明半暗，斑斑驳驳。
恍惚里，耳边响起淙淙的水声，和着微风拂过叶梢的声响。一抹耀眼的红从眼底掠过，惊起万千波澜。
洛临渊猛地睁开了眼，烛火熹微，月辉清冷，虫蛙喧闹。
“师弟不早了，你该睡了。”
南庭打了个哈欠，吹了灭灯。
一室寂然，只剩月华如练，倾泻了一屋子，洛临渊盯着窗外的满月，很久才闭上了眼。
洛临渊醒来的时候，第一缕晨光已经照进了窗柩，投下一段随风摇曳的剪影。而前殿里那“道可道非常道”的诵读声已经响起了，他伸了个懒腰——又起迟了半个时辰。
老头儿冲着迟到的小徒弟吹胡子瞪眼，手里的戒尺挥舞地呼呼作响，到底也没打下去。
“这月里第三次迟到了，下次再这样就要抄书了。”
师兄们躲在老头身后冲着小师弟使眼色。
洛临渊连连点头，嘟着嘴可怜的模样，“徒儿知错了，不会再起迟了。”
老头儿也满意地点点头，“去做早课吧。”
他闷闷地应了声，脚步子挪了一挪，却忽然抬起头看着自给儿师父，眼睛睁得大大，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在供奉着三清祖师的大殿里回荡了许久。
“师父，苍暮观中真没有妖精么？”
满殿喧哗。
“胡闹！”老头儿一甩袖子，“成日里就想些这种东西，难怪不上进。”
洛临渊只是看着他，两眼一眨不眨，“真的没有么？”
“罚你去打扫藏书阁。”
小道士只好又委屈地点点头。
师兄在后边无奈地朝他摊摊手。
老道士回头瞪了他一眼，“南庭，你师弟年岁尚小，心性不定，你该更多加关照些。”
大殿里嗡嗡的诵经声又响起了，老道儿望着小道士低着头越来越小的身影，捋着胡子低头无奈一笑，“这孩子……”
藏书阁里寂静非常，静到只能听到呼吸声。
洛临渊打了个喷嚏，惊起了无数飞尘，他揉揉鼻子，皱起了眉头。
这么大的藏书阁，一天也打扫不完。
“唉……”他靠着书架滑下去坐到了地上，昨夜里没睡好一坐下来浑身的疲乏都泛了起来，困得打了好几个哈欠，眼角也染上了一点湿意。
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努力摇了摇脑袋，最后还是垂了下去睡着了。
衣摆上蹭到了书架上的灰，绵长的阳光透进来，纤尘毕现。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听见耳旁有人呵斥他才睁开了眼。
“师父！”小道士吓得跳起来，惶急之下碰倒了几本书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罚你打扫你倒睡得舒服。”
“师父……”洛临渊讨饶地喊着，眼神飘来飘去的。
老道士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又一本本放好，没有一声呵斥，只一声长叹。
“临渊，你生来命魂不定，七情六欲淡于常人，可往往越是无所执念的人，一旦动了欲念就越是如荒原野火，灼灼难熄。”他看着小道士，缓缓道，“你乃修道之人，本就不该执着这些虚妄之事。”
小道士抬头无辜地偷看了一眼老道士，又低下了头，像是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老头儿摇摇头，回身走了出去，却听见身后一直沉默的徒弟忽而喊了自己一声“师父”。
洛临渊的头埋得低低的，声音也低低的，“可我看到了，真的。”
“眼前所见未必就是真。”
他抬头，不解地看向老道士，“我真的看到了。你们不信所以说没有，而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有。”
白胡子老道随手抽了一本书拍了拍洛临渊的头：“这世间万物，本就无所谓有，无所谓无。”
“哎哟！”洛临渊吃痛的一声，接住了师父手中的那本书。
老道士意味深长道：“一切不过顺应本心罢了。”
“嗯？”
老头儿双手背在身后，又踱着步子出去了。
日渐西垂，零星的日光从门缝里钻进来，藏书阁里更昏暗了些。晚风吹进来，吹响了，门后青铜的编钟，吹起了手中的书页——“苍暮有妖，池鲤所化，其形妖艳，善惑人心，其名远秋。”
隔日里又是一个艳阳天，这一个夏天似乎格外地长，蝉鸣声一声厉过一声，叫的人心生烦躁。
南庭踮着脚蹲着，拿手一下一下撩着池水，“还是小师弟会找地方，池塘边上凉快多了。”
“师兄，师父说，这世间万物，可有可无，不过看心。什么意思？”小道士扭头看他，手里拿着罐鱼食，拿手捻着一点点撒向湖中。
十四五岁的少年，眼神还如孩童一般干净，一板一眼地问出些深奥的问题，反倒叫人不好随便糊弄过去。
于是他摇摇头，“我也不明白，老头儿不总是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么？”
洛临渊点点头，他盯着一池平白无奇的池水，问道：“师兄，你见过那条通体橙红色的鱼吗？就头上了长了一块斑的那条。”
南庭道：“见过啊，一池子的鱼只它头上有一块斑。”
洛临渊一怔，好奇地问：“你也看得见他？”
南庭笑了声，“自然看得见，我又不是瞎子。”他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我还记得老头儿给这鱼起了个名字，叫澄清。”
“为什么叫这个？”不是……该叫远秋么？
“你猜猜？”
“因为天容海色本澄清这句诗？”
“哪儿那么多弯弯绕绕。”南庭笑道，“因为它身上橙色的，头顶的斑却是青褐色的，就叫‘橙青’了。”
洛临渊撇撇嘴，怅然若失地小声嘟囔着：“那大抵什么苍暮有妖也是唬人的了。”
“你又念什么呢？这么点年纪每天都神神叨叨的。”他揉揉有些酸疼的脖子，大约是昨夜里睡得落枕了，“不早了，老头儿明早还要检查今天教我的那套剑法，我去后山练剑了，你也别再这里偷懒啦。”
洛临渊冲他挥挥手：“好，我一会儿就回屋背书去。”
没了人说话的声音，周遭又静了下来，鱼群喂得差不多了也不再抢食只都绕着圈悠闲地游着。
洛临渊发了一会儿呆，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澄清？远秋？”
却见池上一串水泡冒出，橙红色的鱼儿探出小半个脑袋，头上赫然一块青褐色的斑。
他惊得手都微微颤了一下，只怔愣地看着那一池碧波。
池面上泛着粼粼波光，细细的波浪起伏间那点细碎的光就更亮了些。
洛临渊愣了许久。
“苍暮有妖，池鲤所化，其形妖艳，善惑人心……”
他喃喃念着这句，掏起身旁的鱼食一罐子全洒向了池中。
鱼群一哄而散随即又沸腾了起来。
小道士站起来，一只脚跨进了水池里。
“哗啦——”
微凉的池水浸润了每一寸肌肤，从脚底一直没过头顶。
他睁着眼，看见阳光在池水的折射下泛起斑斓的光，看见池下莲花笔直粗壮的枝干，看见鱼群游弋。
然后越沉越深，越来越暗，周遭变成了一边漆黑，只有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和吐息间气泡冒起的声音。
却见远处一点红光亮起，随即越来越近，越来越亮，触目所及，一片艳丽的红。
水流动的纹理都清晰起来，视线却似乎更加模糊了，像被蒙上了一层红色的轻纱，一切都迷蒙起来。
接着，红光淡了下去，天光慢慢透了下来——鱼群游弋，花枝丛立，还有池面上斑斓的光。最后留一片幽幽的绿，盛着几朵红莲。
洛临渊看着他，水贴着脸颊一点点落进湖里，略有些稚嫩的嗓音伴着水低落的声音听起来就更清脆了一些。
“你是妖精么？”
他歪了一下脑袋，长长的鱼尾抚过他的脸颊，撩过小道士浸润了池水的头发。
“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苍暮有妖
